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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4b1小说网 > > 宦门逢春至 > 第505章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很茫然。有那么一二刻,他以为她不认识他了。

    她的嘴唇在动。他俯下身去,才听清她说:“我饿了。”

    他用力地点头:“娘子你要吃什么,外头有粥水,还有年糕,还有肉……什么都有。”

    她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相公,我要吃糖。”

    第276章 清明

    清明时节,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马车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走着。春风温柔地拂过大地,触目所及一切都是嫩绿的, 透着勃勃生机。

    卢玉贞将车帘子卷了起来, 又低头去整理手里一大包的纸钱和金银箔纸。

    “我还是第一回 去这边给爹娘上坟。真是不孝顺。”

    方维笑道:“岳父岳母那么疼你,你在家好好歇着,将身子养好了, 才是真孝顺。下葬的那天也下了大雪,要不是我拼死将你拦住了, 你还想挣着起来呢, 中了寒气怎么办。”

    她就笑了, “其实当日我都好的差不多了。”

    他却正色道:“娘子,你遭了这样大的罪,我跟着掉了半条命。再弄一回,你没事,我先撒手了。”

    他指着自己鬓边的白发:“这回我就不用扮老成持重了, 谁看了都以为我年过半百呢。反而是你,新长出一圈头发,都是乌黑的。”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发茬, “都梳不起来, 留头发也得一年,只能用帷帽遮一遮。”

    他就笑了, 伸手去她额头前面摸, 她就用手挡了一下。正好马车在小路上转了个弯, 她一个不留神, 整个人栽进他怀里头。

    “都怪你,动手动脚的。”

    “不跟别人, 就跟我娘子,哪里不对。”

    他往外看了一眼,忽然整肃了神情:“到了。”

    他们下了马车,卢玉贞在坟前跪倒,扶着墓碑落泪。方维将祭品摆好,也跟在旁边跪了。他们三拜九叩完毕,点起火来。

    风轻轻吹着,火焰冒了很高,三五下就将纸钱箔纸烧化了。她微笑道:“爹,娘,让你们背井离乡,不知道住不住的惯。这里不比家乡,天寒风大,我多给你们烧些寒衣。我有空就来看你们,就不寂寞了。”

    她从包袱里取出一本《女医良方》,恭恭敬敬地放在火盆里,看着书页起了暗火,一点点化为灰烬。“爹,这是我写的医案,印成书了。书坊的人跟我说,他们在南方也有卖,两京一十三省,都能买到。那时候别人跟您说,生个丫头没有用的。您不理这些流言蜚语,把一身本事教给我,虽然记得不多,总算没辜负您的期望。您抽空也看看,这本书写的好不好。里头有什么没想到的,托梦给我。”

    卢玉贞的眼泪滴在火盆里,嗤嗤作响。方维取出帕子,给她擦泪。她微笑道:“没什么。”

    方维扶着她起身,她低声道:“爹,娘,我嫁了个好人,他对我衷心爱护,你们只管放心。”

    他们在草地里走了几步,她忽然看见旁边也立了一块石碑,上面没有写字,愕然问道:“这是……”

    “这是你身上割下来的血肉,我请人念了经超度,装在锦囊里头,用一口棺材埋了。他们说这样不妨碍投胎转世,下辈子还是齐全人。”

    她吃了一惊,直直地看着他。他窘迫地笑道:“我是个中官,就是很在意这个。你是不是觉得可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忽然笑了,“相公,那都是割下来的脓肿。李大夫跟我说,他觉得里头的脓肿可以割除,就去了些腐肉,又将胞宫缝上了。”

    他听得脸色发白:“我看到盘子里头有很大的肉块,黑乎乎的,带着脓血,以为……”

    她点点头:“我也以为整个胞宫都去掉了,结果不是。李大夫说,人的内脏很有趣的,将病人的肠子拉出来,将肠痈切掉塞回去,它自己能长好。玉兰的病,,也是试了一下,先割除了一小半。”

    他摆摆手:“别说了,我听不得这个。”又狐疑地皱着眉头:“万一……没治干净怎么办。”

    她微笑道:“那就再来一回。”

    方维连连摇头:“还是算了,我胆子小,不敢再想。”又自己拈了香在墓碑前拜了拜:“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敬着些。”

    她在草地里信步走着,地里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白的,黄的,紫的,活泼泼地展成一大片。她拣了两朵簪在鬓角,抬起头来。风吹着槐树叶子哗哗作响,天很蓝,上头飘着几朵白云。她忽然看见云彩旁边,飞着大大小小的几只风筝,有蝙蝠样子的,沙燕样子的,也有的带着竹笛,发出清脆的哨响。

    方维笑道:“竟忘了这个了。一忙起来,脑子犯糊涂,什么都不记得。回头你跟胡大嫂带着水洼多放几个,把病气去了。还有孩子们,都叫出来玩玩。”

    卢玉贞忽然转过头来,担忧地说道:“郑祥又乖又聪明,书读的好,跟你在宫里也就罢了,我听二哥说,再过两年,要把方谨放到外头去历练呢。”

    方维点点头,她有点着急:“他们是不是要打仗。相公,你看能不能……”

    他叹了口气:“不在外头带过兵,御马监的差事不好做的。二哥要是没有在边境的资历,也弹压不住那些兵痞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也别把外头想得那么糟糕,二哥跟我说,他这辈子最舒心的时候,反而是在大同军中的几年,畅快肆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