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契》 一纸婚契 第1节 本书名称:一纸婚契 本书作者:绿药 本书简介: 纪云栀自小借住陆家,与陆三爷青梅竹马颇为投缘,后来阴差阳错被众人撞见与陆家四爷亭下“私会”。 纪云栀:……天下男子又不是只有陆家兄弟,她哪个也不要,收拾东西走人! 第二天赐婚的圣旨突然送来,她要嫁的却是陆家二爷, 那个她自小当成长辈敬重的二爷。 纪云栀:…… 二爷陆玹乃长公主之子,亦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一品骠骑大将军。人还在凯旋的路上,封王的旨意已经颁下。 纪云栀是陆玹急流勇退时的选择, 她家族式微不沾党派,虽对她没什么印象可她自幼养在他祖母膝下,料想品德性情皆不错。 对这个小他12岁的夫人,陆玹会给她身为妻子的一切尊荣和敬重,至于腻腻歪歪的儿女情长这种幼稚的东西,他才看不……老三、老四再看你们嫂子一眼给你们眼珠子挖了!!! 【年龄差12,爹系和甜妹的婚后甜文。】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婚恋 甜文 日常 吃货 主角视角。。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 立意: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1章 001 纪云栀昨天夜里没睡好,起得迟些。她刚在膳桌旁坐下没多久,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赶来唤她过去一趟。 纪云栀黛眉轻蹙,放下刚咬了两口的胡桃糕,起身往老太太那边去,临走前交代春柳和春桃收拾东西、备马车。 春柳和春桃目送纪云栀聘聘婷婷的身影渐远,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忙碌起来。 表姑娘自五岁搬来府上,已有十一年,她平日里素来喜欢收集有趣的小玩意儿,就连在外面捡到好看的叶子、石头也要拿回来收好。不大的住处,这些年被她填得满满当当。如今要搬走,着实要收拾好几日。 “春柳姐,表姑娘真的要搬走了?”春桃不赞同地揪着眉,“表姑娘本家远在天边,这些年别说人影连书信都少。表姑娘能搬去哪儿呢?要我说,留在府上最好了。管他三爷还是四爷……” “嘘!”春柳立刻打断她的话,再瞪她一眼。 春桃说的这是什么话?好似表姑娘在府上不规矩,勾搭两位爷。 不过在昨日之前,府里的下人们背地里议论,都说表姑娘将来很可能留在府上。毕竟三爷瞧着表姑娘的眼神,将“心悦”二字写得荡气回肠。纵表姑娘疏离守礼,府里也不少人觉得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是昨天府里办宴,纪云栀弄脏了袄子,去倩云阁整理的时候“巧合”地遇见了府上的四爷,又“巧合”地被众人撞见。那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好似她与四爷陆源偷偷私会。 幸好只是小宴,赴宴之众皆是陆家非亲既友,事情倒是不会外传。 纪云栀一口咬定误会一场,陆源亦信誓旦旦并无私情。老太太将二人厉声训斥一顿,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府上的夫人苏氏笑盈盈地说:“咱们自家人知道是误会一场,但是赴宴的娘子们却不知怎么想了。要我看,两个孩子年纪也大了,这场误会说不定是上天的美意。” 苏氏带着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纪云栀,夸赞:“云栀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不管是品德、才情、孝心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很喜欢她。身为老四的嫡母,我倒是很愿意促成这段好姻缘。” “母亲!”三爷陆柯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明明,他前几日还苦苦央求母亲同意他求娶纪云栀! 陆源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纪云栀,眸色逐渐复杂起来。 纪云栀顿时心下了然。 她对苏氏福了福身,柔柔一笑,唇畔笑出一对梨涡。她望着苏氏,温声细语:“夫人谬赞,云栀不敢当。” 玉软花柔的妙龄女郎,一双噙波的眸子将人望着,浑然一种少女的烂漫真诚。让人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纪云栀再转过身,对着上首的老太太提裙郑重跪下。“姨奶奶,云栀在陆家长大,说句恬不知耻的话,陆家人即是收留云栀的恩人,在云栀心里也是亲人。云栀自小唤三爷、四爷兄长,是真心实意将两位爷当成亲哥哥看待。” “云栀……”陆柯有些懵。 苏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亲儿子一眼。 纪云栀继续柔声道:“到底不是亲兄妹,我们又年纪渐长,是云栀失了分寸,才让误会发生。” 她说的是倩云阁的事情,又不止倩云阁的事情。 “哪里是你失了分寸!”老太太气得直皱眉。纪云栀被她养在膝下亲自教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也看着家里的小子们对她起心思。老太太觉得陆柯和陆源也才十七,年纪还小。可没想到有人坐不住了! “本来及笄之后就该搬走,只是云栀舍不得姨奶奶,又赖了一年。”纪云栀弯眸,望着老太太的目光里噙着孙辈的依恋,温甜的声线里亦携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你要搬哪儿去?”老太太愣住了,“难道是我陆家容不下你这孩子了不成!” 纪云栀乖顺望着老太太,先不回答沉默了一息,再甜柔:“姨奶奶,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云朵一样柔软的人,水一样温和的声线,眼底却一片坚决。 苏氏看不上她,纪云栀绝不嫁陆柯当苏氏的儿媳。 至于陆源,纪云栀讨厌算计,才不肯如了恶人的愿。 天下男儿遍地都是,她难道非要嫁陆家郎君不成?更何况,她也不是非要嫁人谋归宿。她养得起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好她的小日子。 纪云栀一边想着昨日的事情,一边往老太太住处去。带着婢女月牙儿。 她住在老太太的鹤青堂内后方的厢房,穿过花园和游廊就能到老太太那儿。 纪云栀迈过垂花门,看见陆源神情焦灼地等在那儿。 瞧见她,陆源朝她迈出一大步。 纪云栀缓慢向后退了半步,面带微笑地问好:“四爷。” 听见她改了称呼,陆源懵了一下。纪云栀自小和陆家的姑娘们一样,唤他与陆柯四哥、三哥。 陆源心慌意乱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当时在倩云阁,是个小厮让我过去,那个小厮……” “我知道的。”纪云栀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纪云栀已经知道了背后之人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必自寻烦恼揪出指使?查出来又有什么用?她是自小借住在这里的客人,谁能给她做主?姨奶奶对她好,她也不愿意姨奶奶因为她一个外人家中不和。 人要往前看,眼下快刀斩乱麻,尽快搬走才更要紧。 陆源隐约明白纪云栀的意思。可他仍旧挡在纪云栀面前,没有让开。 “你真的不愿意吗?我……”陆源的心跳突然就乱了,“我、我……” 他自小就有这个毛病,紧张起来说话就要结巴。偏偏这个时候面对纪云栀结巴起来,让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我、我……我知道!”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咬重读音克制结巴,“才学、相貌、身、身份我都不敌三哥,还身、身有疾……” 纪云栀摇头:“三爷是天之骄子,四爷亦出类拔萃。句子长了说不顺算什么身有疾?我生气的时候不仅说不顺话,还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陆源的尴尬稍微缓解。 “我昨日说的话句句真心,在陆家这十余年,早就将陆家人当做亲人,更是真的自小将四爷看做兄长。夫人美意难从,不是因为四爷不够好。而是我心无意。”纪云栀将拒绝说得直白。她直视陆源的眼睛,“想必四爷亦如此,只当我做妹妹看待。” 陆源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纪云栀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很想问一句:那三哥呢?你真的也把三哥当成哥哥看待? 老太太屋里的丫鬟瞧见纪云栀走过来,挑起帘子将人迎进去。 纪云栀提裙迈过门槛,脚步逐渐轻盈地奔向陆家老太太,一声噙着糖汁儿的“姨奶奶”,立刻让老太太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老太太将纪云栀拉到榻上,摸了摸她的衣裳,轻斥:“天冷了,也不知道穿厚点!” “好!明儿个我就穿两层袄子!”纪云栀不反驳自己不冷,只顺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收了笑,叹了口气,道:“本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揭过,可有人不愿意把事情摁下去,想给你 胡乱扯亲事,我必是要给你个公道!” 纪云栀就怕这个。 她赶忙说:“姨奶奶疼我,这事儿就揭过吧!左右我是要离开陆家的,何必再添麻烦。姨奶奶,我早晚是要走的呀。” “你……”老太太望着一手养大的孩子,突然语塞。她确实有撮合陆柯和纪云栀的念头。毕竟只有嫁进陆家,才能把这可怜的孩子一直护在身边。 可苏氏眼高于顶,这是看不上纪云栀家世…… 老太太脸色一沉,握着纪云栀的手,郑重问:“好孩子,你告诉姨奶奶,想不想嫁给老三?我只问你心里话!” 下人都退下了,暖融融的屋内只她们两个。单独面对老太太,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说出心里话:“这些年过着借居的日子,不是没想过该嫁个好郎君,寻个倚靠。只是后来长大了些,读的书多了,明的理也多了。倒是觉得人活一世不能仰仗别人的庇护,要靠自己才对。” “想明白了这些,便不那么执念高嫁、好姻缘。”纪云栀偎着老太太的肩臂。 她没有直接回答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久,老太太抚着她的手背,对这孩子的怜惜又多了几分。老太太终于松口:“过了年再搬走。” “好!”纪云栀仰起脸来对她笑。 纪家前几日来信里,托老太太给纪云栀在京中说亲。老太太不想提纪家。她只说:“靠自己没错,可有个有用的郎君靠一靠也没坏处。姨奶奶一定给云栀挑个顶好的夫家!” 门外响起叩门声。 “老太太,宫里的徐公公带着圣旨来了。”李嬷嬷笑盈盈地进来,“估摸着又是给二爷的赏赐呢!” 老太太赶忙起身去前院接旨,临走前让纪云栀在屋内等着她,一会儿继续说话。 纪云栀小坐了一会儿,起身渡步到窗下,像往常那样帮老太太誊抄经文。 不同于她本人的云水柔软,她落在纸上的字迹却苍劲有力锋芒凌厉。 李嬷嬷在一旁看了两眼,点头夸:“表姑娘的字越来越有二爷的风骨了。” 纪云栀赶忙虚心谦然道:“不敢,不敢。” 第2章 002 不是纪云栀故意摹陆玹的字,而是陆家的学堂里,大家都是自小临陆玹的字。 听了李嬷嬷的话,纪云栀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字迹。不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一纸婚契 第2节 她五岁搬来陆家,那个时候陆玹已经是军功在身的少年将军了。她第一次去陆家学堂上课,就撞见了陆玹训斥陆柯和陆源顽劣,还拿戒尺打他们两个手板为惩。 戒尺一声声落下的响音,吓得纪云栀小脸煞白。当夜她就做了噩梦,梦见自己的手心被陆玹打得稀巴烂。 她自小明白自己借住的身份,事事求个中庸不敢夺了府上主人们的风头,唯写字这件事兢兢业业,最后练出一手令人惊赞的漂亮字。 想到旧事,纪云栀唇角弯了弯,笑自己小时候糊涂,二爷怎么会打她手板呢?他连府上的亲妹妹也不会打手板,何况她一个客人。 纪云栀在陆家住了十一年,她自小唤陆柯、陆源三哥、四哥,可从未喊过一次陆玹兄长。 她哪敢啊。 陆玹虽与她同辈,可纪云栀一直将他当做长辈看待。不仅是她,陆玹的弟弟妹妹们也皆如此。陆老爷的话有时候也不好使,可这位长兄的一个眼神,陆家矜贵的少爷小姐们个个大气不敢喘。 陆玹的生母并非如今府上的陆夫人苏氏,而是已故的明霄长公主。 明霄长公主最了不得的身份可不是公主,而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巾帼主帅,杀伐果断军功无数。可惜了,这样写进史册的英豪人物没能长命百岁,甚至不是亡于疆场,而是死于难产。 纪云栀每每想起,都觉得唏嘘。 当年陆老爷与明霄长公主也算感情甚笃,明霄长公主辞世,陆老爷吃素守丧十年,才再娶妻、纳妾,所以陆玹比下面的异母弟弟妹妹们年长了十岁余。 “表姑娘?”李嬷嬷见纪云栀走神,出声轻唤。她又劝说:“表姑娘不必为昨日的事情忧心。” 纪云栀弯唇一笑,柔声:“我是在想二爷该回府了是不是?” “是。”李嬷嬷点头,“听说就这两日了。” 这一役虽然全胜,可陆玹受了重伤,不宜长途跋涉,大军三个月前已经回朝,陆玹却还留在边地养伤。也正是因为陆玹赢这一仗九死一生,陛下破例为他封了大亓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 “这么难打的一战,二爷还是赢了!”纪云栀发自肺腑地敬佩。对于保家卫国的将帅,黎明百姓谁不敬仰? “是啊,”李嬷嬷点头,“也算了了先夫人的夙愿。” “表姑娘!表——”老太太屋里的丫鬟秋葵一边喊一边跑回来。 秋葵向来文静端庄,何时这样慌张过? 纪云栀和李嬷嬷对视一眼,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见秋葵竟是慌神地跌了一跤。她狼狈地爬起来,奔到门口,喘声:“表、表姑娘快去前院!圣、圣旨是给您的!” 纪云栀懵然去了前院,又浑浑噩噩地接了圣旨。圣旨沉甸甸落在她手心,她垂眼呆怔望着,还是没回过神。旁人与她说了些什么,也没能飘进她耳朵里。 什么东西?赐婚圣旨? 她和陆玹? 纪云栀莫名觉得自己捧着圣旨的手心,火辣辣地疼。 春柳和春桃收拾了半上午的东西,忙得腰酸背痛,瞧见纪云栀回来时的神情很不对劲。 表姑娘眉眼间永远挂着柔和甜笑,何时这样失魂落魄过?她们两个丢下手里的活儿,关切地围上去。 纪云栀在软椅里坐下,双肩一耷,仿佛力气抽离。 春柳和春桃没有直接去问她,拉过月牙儿询问。月牙儿亦是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小声解释。 春桃几乎跳起来:“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春柳赶忙拧了她一把。月牙儿伸手去捂她的嘴。 纪云栀在春桃的这一声惊呼里回过神,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望向她们,问:“胡桃糕呢?” “温着呢!我这就去拿!”春柳快步取来。 纪云栀今晨早膳刚吃了两口就去了老太太那儿,现在胃里空着,饿得她心慌。她双手捧着胡桃糕,小口小口地慢慢吃。 她将一整块吃完,又拿了一块。 三个婢女瞧着她安静吃东西的样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她吃完了拿起帕子擦唇角,月牙儿才小声地问:“还去庄子吗?” 纪云栀“哦”了一声,才想起这事儿。她点点头:“去,现在就去。再不出发,天黑前要赶不回来了。” 纪家将纪云栀留在京城时,给她留了个庄子,这样不至于面上不好看。陆家完全不插手,以前纪云栀年纪小的时候,是纪家的老仆打点,后来纪云栀长大了,花了不少心力才把庄子拿回自己手上。她几乎每个月都要过去一趟。 春柳和春桃送纪云栀登上马车,两个人往回走。 “春柳姐,咱们还给表姑娘收拾行李吗?”春桃问。 春柳答不上来。 此时几个府里的丫鬟迎面走来,主动朝她们打招呼,笑得灿烂又巴结。 春桃挺了挺胸脯,小声对春柳说:“嚯,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翻身啦?” 春柳嘘她:“你收敛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春桃眼睛一挑:“圣上赐婚,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春柳沉眸,忧虑地不接话。 纪云栀坐进马车里已经许久,她听着辘辘规律的车辕声,总算逐渐冷静下来。 “姑娘,您不高兴吗?”月牙儿歪着头,疑惑地望着她。“这难道不是好姻缘吗?” 春柳和春桃都是陆府的人,唯月牙儿是纪家人。每次纪云栀去庄子,也都是带着她。 良久,纪云栀摇头。 头些年年纪小的时候,她也生过嫁个好人家的心愿,后来长大想法生了变化,无比赞同婚姻大事理应门当户对,并不觉得高嫁是好事。 纪云栀又一下子想起温岫和宝荷县主。 京中谁人不知京中第一才女温岫,对陆玹倾心许久,在京中等他凯旋多年。而宝荷县主因为去年在边地随其父见过陆玹一面,一见钟情,明目张胆地说过非君不 嫁。尤其是今年,宝荷县主更是隔三差五带着礼物来陆家,若非还顾虑着女儿家的脸面,恐怕她要主动带着媒人登门了。 为此,温岫与宝荷县主十分不和。京中贵女圈子悄然围绕着她们两个分成了两派。 纪云栀曾经还在暗中猜测过也不知道陆玹最后会娶她们两位贵女中的哪一个…… 恍惚间,纪云栀又想起陆源和陆柯。虽然她问心无愧,但是她心里明白他们两个对她的好意。她现在要嫁他们两个的长兄…… 纪云栀重重叹了口气。她脑子里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逐渐一团乱麻。 不能再这样心绪不宁,她让月牙儿给她拿来账本,聚神翻看起来。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差点将纪云栀从长凳上颠下去。 “怎么了?”月牙儿掀帘探头往外望,“哎呦”了一声。 赶车的孙叔在前面说:“前几日的大雨,滑坡了。暂时过不去。” 马车已经出了城,周边逐渐荒芜。这是去庄子的必经之路,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山坳。原先这条路很宽,可因为山石滑落,占了一半的路,马车不得不靠近另一边的山坳。也不知是不是暴雨冲刷,山坳变得陡峭起来,显得有些可怖。 “表姑娘得等一阵子了,我去把挡路的落石搬开。”孙叔说着,已经开始干活。 纪云栀和月牙儿下了马车,看着孙叔挪山石。可落石这样多,一个人要搬很久也搬不完。 纪云栀略一琢磨,这是进城必经之路,若是回城的人不知路况,被拦路耽搁,没能在关城门前进城,就要露宿荒野了。她说:“孙叔,我和月牙儿进城去找人帮忙移石。” 孙叔想了想确实需要人帮忙。他转过头望向纪云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关切叮嘱:“表姑娘多披件斗篷,别着凉。” “孙叔也小心落石。”纪云栀温甜一笑。 许久之后,一辆马车从乱糟糟的落石另一边驶来,要进城。 一个窄袖青衣侍卫翻身下马,拱手向马车里的人禀话:“二爷,前面发生了事故。” 微潮的寒风吹动车帷一角。 纪云栀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抬眼望了一眼天幕,天色阴沉下来,好像快下雨。 她带着月牙儿刚进城,还没来得及寻人帮忙,身后忽响起疾驰的马蹄声。两个人赶忙奔到路边躲避。 是一伙商队。 “出事了,城外滑坡塌方,将一辆马车砸下山坳了!” “马车里的人应该全被砸死了。” “我知道!是陆家的马车!借住陆家的那位纪姑娘每个月的今天都要出城去!” 人群议论着出城去凑热闹。 纪云栀呆在原地。 没有出城去看热闹的人群还在议论着。 “今天早上赐婚的圣旨刚下来,这位纪姑娘就这么没了?还真可惜。” “啧,一个姑娘家时不时抛头露面,刚得了好姻缘就往外跑,说不定是上天没看好这门婚事,送她归西喽。” “福薄接不住这么大的恩泽呐!” 耳畔的声音渐远,纪云栀眼前浮现孙叔憨厚的笑脸,孙叔让她加件斗篷,别着凉。 孙叔,出事了? 纪云栀拉着月牙儿,朝城外奔去。 脚步凌乱,心跳也乱。 她终于奔回去,马车已坠落,孙叔的尸体被路人从乱石下拽出来。 头一次面对死亡,纪云栀脸色煞白,几乎站不稳。 她悲痛间忽想——真的是意外吗? 第3章 003 几个好心人将孙叔从乱石下拖出来,又手脚麻利地将挡路的几块巨石搬走,勉强留出可供马车通行的路。 有人主动跑去陆家传消息,有人围在一旁议论着。细小的石子儿时不时滑落,这些人怕一会儿还要塌方,不敢逗留,匆匆离去。 纪云栀和月牙儿呆呆站在原地,脸色都很不好。好心的妇人提醒她们离开这儿,两个人没有反应,妇人也不再多说,牵着孩子离去。 月牙儿转过脸看向纪云栀,道:“姑娘,他们以为您在马车里摔下去了,这要给府上传消息呢。咱们得赶紧回去,别产生了生死大误会呀!” 月牙儿说着就要走。 纪云栀突然用力握住月牙儿的手腕。 一纸婚契 第3节 “你让我想一想……”纪云栀声线发凉,且带着丝颤音。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之前纪云栀对这场赐婚震惊又茫然,理智告诉她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可是以她万事向前看的性子也没打过退堂鼓,更何况圣上赐婚也不会给她拒绝的可能。 然而现在孙叔的尸体就躺在一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仓促结束。 前几日孙叔还笑呵呵地说想吃店里的菊花饼。纪云栀答应这次去了庄子请他吃菊花饼…… 如果……如果真的不是意外呢?几年来她几乎每个月都走这条路,虽然前几日大雨,可比今年雨水多的年头也有…… 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会不会有下一次的“意外”呢? 纪云栀站在萧瑟的秋风里,闻着鲜血的腥气,心里生出惧。 看上去花团锦簇无限风光的高嫁,实则内里各种不如意不说,还会有性命之虞?这简直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万丈深渊。 纪云栀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许再发抖。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现在别人以为她摔死了,那她可不可以顺水推舟暂时不回陆家?圣上赐婚不可违,可死人没法拜堂。 她躲几日,待陆家给她办了葬礼,再悄悄告诉姨奶奶她仍安好,免得她伤心…… 反正她的身份嫁二爷也是高攀,想来不管是二爷还是陆家得知她“死”了,都不会惋惜,反而会高兴! 如果一旦事情败露,她就假装自己真的摔下了悬崖,来不及回去!大不了砸伤自己的腿伪装证据! 她在很短的时间内想了这样的计划,越想心跳越快。她被自己的大胆惊到了。她压下慌乱,尽量理智分析这计划的纰漏之处。 纪云栀心里害怕,对这个计划有着强烈的不安,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她想得太专心,一辆马车逐渐靠近也无所觉。 “这是谁家的姑娘站在这儿发愣,被吓傻了不成?”车帷挑起半截,露出一张俊朗少年的面庞。 纪云栀神经紧绷陷在深思里,这突然的发问吓了她一跳。她从思绪里回过神,匆匆望了一眼车内的人,拉着月牙儿转身就走。 “哈!我有这么骇人吗?”谢临有趣地笑了一声,“这儿刚死了人,我瞧着你们两个神色可疑,理应押回衙门问话才对!” 他语气轻松,没几分认真,倒是噙着打趣之意。 纪云栀脚步顿住,她可不能被送去官府。她不得不转过身,垂首解释:“路过瞧见这情景有些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便归家去了。” “哦?是吗?年纪轻轻盯着个尸体看傻了?” “允蘅。”马车内传来另一道男子略沉的声线,含着轻斥。 谢临脸上的嬉笑表情顿时一收。 纪云栀一瞬间僵住。这个熟悉的声音…… 月牙儿反应比她快,一声“二爷?”已经脱口而出。 纪云栀脸上一白,轻拽了月牙儿一把,却已经迟了。 “咦?”谢临重新打量着起纪云栀主仆二人。 短短两个字就能将陆玹认出来,且这声“二爷”理应是陆府上的人才会喊出的称呼。 再看纪云栀一眼,谢临回头望向车内的另一人,惊奇问:“哥,这是我哪个妹妹?” 陆玹这才将目光移向窗外。 谢临为陆玹将车帷往上抬了抬,深褐的车帷下慢慢露出陆玹的脸。 纪云栀却没敢抬头。 陆玹审视的目光落过来,只看得见她半垂着眼睑的轮廓。些许熟悉的感觉慢慢拢成一个纤柔的旧影。 纪云栀低着头却知陆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心跳怦怦快跳了两声。她上次见陆玹还是四年前,一个姑娘家十二岁到十六岁最是容貌和身量发生变化的阶段,他应当认不出她吧? “纪。”陆玹只唤了她的姓氏。 他已经将纪云栀认了出来,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讳。 陆玹搭在腿上的长指慢条斯理地轻叩了两下,开口:“允蘅,你下车乘马自归家。” “啊?”谢临愣住。 什么意思? 他瞧着陆玹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转头重新望向车外的纪云栀,问:“真是我哪个妹妹?她谁啊?” 陆玹抬眼,漆邃的目光看向谢临:“我未过门的夫人。” 谢临张大了嘴,一时失语。他愣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立刻下了车,骑上马迅速走人。 纪云栀脑子里陷入短暂的空白。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撞见陆玹,且被他认了出来。如此,她刚刚那个荒唐又大胆的计划便不可能了。 可是她心里又含着丝侥幸。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意外撞见陆玹正看着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睫结束这突然的四目相对,缓了一息,才重新望向陆玹,认真道:“二爷理应与高门贵女婚配。” 她觉得陆玹定然也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她小人物一个没有办法,兴许他也想断掉这门赐婚呢? 突然一滴雨坠落,落在纪云栀皙白的脸颊上。她太过紧张,浑然不觉。 秋日的雨,即使零星坠落的雨滴也带着寒气。 陆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下马车。 纪云栀看着陆玹一步步朝她走来,她莫名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陆玹停在她面前两步之遥,高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让纪云栀后退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坠落的是你的马车?”陆玹问。 纪云栀垂着眼,轻轻点头。 陆玹心道原来如此。 他再开口,语气略沉:“青山,立刻去查滑坡坠车是不是意外。” “是。”青山转身去办。 纪云栀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陆玹。他如此高,她不得不抬起下巴仰望着他。 震惊让她忘了注意自己是不是失态。 陆玹视线下移,落在纪云栀的指尖。橘色的袖口藏着她的一双纤纤素手,只露出一小截指尖,正在微微发抖。 “赐婚圣旨颁布之前,太后先寄给我一份名单。”陆玹顿了顿,“是我勾了你的名字。” 纪云栀眸子晃动怔然望着他,许久。 他这两句话,让纪云栀越来越懵。 第一滴雨滴坠落之后,其他雨珠跟着纷纷降落,细细碎碎,在纪云栀的云鬓间悄然染上一层水雾。 “砰”的一声响,小厮撑开了油纸伞,高举在陆玹的头顶。 他站在伞下,她站在雨里。 陆玹侧转过身,从小厮手中拿过伞。他朝着纪云栀迈出一步,将伞伸到她头顶。 两人之间仍旧保持着一步之遥,伸过去的伞为纪云栀挡了雨,细碎的雨珠逐渐落在陆玹的发丝与肩头之上。 她在伞下,他在雨里。 纪云栀眼睁睁看着雨水在陆玹的肩上逐渐洇开。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淋雨。纪云栀垂在身侧的手轻攥,小小地往前迈了半步。 陆玹执伞的手腕随着她的迈步后挪,伞盖拢住了两个人。 伞外的雨淅淅沥沥。 陆玹转身朝马车走去,纪云栀硬着头皮走在他身边。 裹着凉潮的秋风吹来,吹动陆玹的衣摆,轻轻碰触纪云栀的指尖。她下意识地屏息,悄悄将露出袖口的那一小截指尖完全缩回橘袖中。 纪云栀一手提裙一手扶着车壁,踏上马车,她忽地转过头问:“孙叔的尸身……” “会安置。” 纪云栀眼神一黯,轻颔首,这才钻进马车里。陆玹将伞递给小厮,跟着踏进马车。 纪云栀拘谨地坐在陆玹的对面,垂落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裙摆。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抹雨泥。 陆玹瞥了一眼她紧缩的肩,问:“你本来要出城?还要去吗?” 纪云栀此时还哪有心思去庄子?她摇头:“不去了。” “回府。”陆玹下令。 车夫扬鞭,马车的驶动,让纪云栀一阵恍惚,明明是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却好像要走向完全陌生的未来,未来的不确定让她整颗心忐忑不安。 “纪云栀?”陆玹忽然开口。 “嗯?”纪云栀好似学堂上走神被夫子点了名。她清澈的眸子小心翼翼望过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陆玹什么都没再说,他倚靠着车壁,合上眼养神。 想起来了,叫纪云栀。 纪云栀轻轻眨眼,望着他。 秋风时不时吹起车帷一角,车外的日光随之一会儿落进来一会儿被挡在车外,陆玹棱角分明的五官陷入明灭之间,让她看不真切。 窗外雨雾渐浓,山色清濛。 苏氏知道儿子要闹他,称病不肯见。陆柯在门外闹了一会儿,一群嬷嬷丫鬟谁也不敢真的硬拦他,恐会磕碰了他。陆柯愣是闯了进去。 看着儿子红着脸大步走过来,苏氏皱着眉,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是不是母亲做的?”陆柯冲到母亲面前,胸口气得剧烈起伏着。 瞧着陆柯这副模样,苏氏脸色顿时一沉。 第4章 004 “你向我大呼小叫什么?”苏氏怒声。 陆柯顿时气势一萎:“儿子没有大呼小叫……” “还未及冠最是该读书上进的时候,居然为了情情爱爱的事情整日魂不守舍!真是不像个样子!” 一纸婚契 第4节 陆柯咬了咬牙,反驳:“不是母亲说的这样,这和情情爱爱没有关系!母亲纵使不愿意儿子这么早成家,也不该用这样……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去毁云栀妹妹的名声!我都查到了,是母亲让下人传话,骗云栀妹妹和四弟去倩云阁的!” 苏氏用力猛地一拍桌子,道:“我怎么毁她名声了?又没下药把两个人弄到床上去!” 陆柯脸色骇得煞白,震惊道:“母亲居然真的想过!” 几乎是瞬间,陆柯的眼睛就湿了,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退一万步,母亲不仅不准我娶云栀妹妹,还要把她和四弟撮合到一起。母亲就没有想过倘若他们真的成亲了,儿子要怎么面对?您这是诛我的心啊!” 苏氏越来越头疼。 “你这都是什么老黄历了?还在纠结昨天倩云阁的事情!也别想着你那云栀妹妹了,她马上要成为你二嫂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向你二哥瞒住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吧!” 陆柯一下子蔫了。他耷拉着头,力气耗尽般颓然坐在椅子上,不再吭声。 苏氏是真的心烦。她千算万算,被今晨这一道赐婚圣旨当头一棒。 怎么都看不顺眼的黄毛丫头,居然马上要当起府上的未来女主人了! 苏氏心堵得难受极了。许久不闻陆柯吭声,她瞥过去,见儿子歪歪坐在椅子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苏氏气得快喘不上气。她这个儿子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为个女人哭哭啼啼!像他爹什么不好,偏这地方像他爹! 院子里的丫鬟听见母子的挣扎,犹豫着一会儿才敢叩门:“夫人,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这就去。” 陆柯小声嘀咕:“我把小厮的口供告诉祖母了……” 她这是养了个什么儿子啊?是亲生的吗?苏氏真想提起一脚踹过去。 看着母亲气冲冲地走了,陆柯想了想,担心母亲挨罚,拿了门口的伞,匆匆迈进雨中,往鹤青堂去。 他跑得快,追上了母亲,和母亲一起进了鹤青堂。 陆老爷竟然也在。 苏氏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将伞递给婢女,再把染了寒气的披风褪下。她笑盈盈地朝老太太走过去:“母亲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老太太看向儿媳。不由想起前一个儿媳来。前后两个儿媳当真是差别太大,这种巨大落差感,让老太太适应了十几年也没能彻底适应。 “云栀小时候病弱,家里去西河任职,她那身子骨受不了长途跋涉,不能跟去,便养在了我身边。这一养啊,就是这么多年。这孩子平日里规规矩矩的,挑不出半分毛病来。我养大的孩子轮不到别人管教。你还不如严加管教自己的儿子!” 苏氏想反驳,可是瞥见坐在一旁的陆老爷,愣是把满肚子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只柔柔弱弱地应一句:“儿媳知道了。” “老爷!老爷!”王管事淋着雨穿过院子,到了门口只敲了下门,还没等主子们应声,就直接推开了门。 苏氏正低着头挨训,哪里愿意被下人看见?她竖眉指责:“咋呼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王管事脸上灿烂的笑容稍微收了 收,顾不上夫人指责,急急禀告:“来了信儿,二爷今天要回来!” 一直心不在焉坐在一边的陆老爷一下子站起身,惊喜道:“颂焉要回来了?人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到家?” 不多时,陆家所有人都知道了陆玹今日要归家。顾不得下雨,所有人都来了鹤青堂,恭候陆玹回家。 陆善静、陆善和、陆善柔三姐妹前后脚过来。 陆善静是苏氏所生,陆善柔和陆源皆为陈姨娘所出。而陆善和的生母柳姨娘已经去世了。 都是十几岁娇妍的年纪,平日里很喜欢打扮,尤其是陆善柔。只不过听说二哥要回来了,过来时一个比一个穿得端庄素气。 “我已经四年没见到二哥了!”陆善静笑着说。 “是呀。二哥这么一走就是四年。之前还受了重伤,现在养好伤,终于要回家啦!” 陆善和在一旁附和:“二哥马上就要成亲,是双喜临门呢!” 其他人立刻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陆善和愣住。她说错话了吗? 陆源立刻岔开话题:“我珍藏了许久的酒就等二哥回来。” 你一言我一语,屋内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老太太眉开眼笑亲自点了几道陆玹喜欢的膳食让厨房准备,又让下人们再打扫一遍陆玹的住处。 李嬷嬷心事重重地走进屋内,看一眼老太太高兴的神情,欲言又止。 老太太瞥见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笑着说:“你一会儿派人去一趟纪家的庄子,让云栀快些回来。哦对了,下雨呢,也别太急。小心路滑!” “老太太!”李嬷嬷再也忍不住,哽咽道:“表姑娘没了!” 喜气洋洋的屋内立刻一静,疑惑望向李嬷嬷。 李嬷嬷立刻解释,刚刚来了人送信,表姑娘的马车被滑坡滚石砸到山下去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僵住,身子晃了晃站不稳。李嬷嬷和近处的陆善和赶忙扶住她。 陆柯和陆源几乎是同时站起身。 老太太强自镇定,颤声吩咐立刻派家丁过去。 陆善柔小声嘀咕:“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命薄接不住太大的福气……” 这话传进老太太的耳朵,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色,厉声:“你在说什么?你都听谁议论了什么?” 陆善柔吓得一哆嗦,小声说:“听、听几个下人议论的……” 老太太气得发抖:“是谁在咒我的云栀!来人,去把碎嘴的人查出来,一个不落地发卖了!不,不行……我这就出城去亲自看着……” 她要亲自把云栀接回来。 一屋子的晚辈围上去劝阻。 “祖母,外面下着雨呢。您应当身体为重啊!” “您过去也于事无补,帮不上什么忙……” “祖母不等二哥回家了吗?” 老太太耳边一片嘈杂,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恍惚间只听见纪云栀在她耳畔一声又声甜甜唤她姨奶奶。 “都别吵了!备车!”老太太执意出城,谁也劝不住。她推开李嬷嬷和陆善和的手,大步往外走,连伞都没拿。 李嬷嬷赶忙小跑着跟在后面,为老太太举着伞。 屋里的人劝不住老太太,只好跟出去,要把老太太送上马车。 雨越来越大,纵使举着伞,也难免湿了衣裙。 陆善柔嘀咕:“死都死了,尸体早一天晚一天搬回来有什么区别?我看那些人议论得没有错,就是福薄接不住这么大的恩赐才被砸死了!” 陆善和不爱听这话,快步往前走去,和她拉开距离。 车夫驾着马车到府门前,摆好登车的踩脚凳。老太太刚要登车,忽听马车声,她循声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将到近处。 陆善静眼尖认出赶车的长河,提声:“是二哥回来了!” 老太太这才将踏在踩脚凳上的脚收回,没立刻走。 陆玹的马车停下,长河跳下马车撑起伞候在车边,直到陆玹下了车,为他举伞。 陆玹下了车,目光扫过一众,诧异问:“怎么都在外面淋雨?” 他未等人答他的话,已经侧转过身去。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只纤纤素手探出车门。 陆家主主仆仆一众震惊:二爷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 当纪云栀走出马车,府前一片诡异的寂静,唯有雨声哗哗。 “云栀!”老太太奔过去,双手死死握住纪云栀的双臂,上下打量检查着可有缺胳膊少腿儿伤了哪! 瞧见老太太这样,纪云栀的眼眶瞬间泛红。她伸出双手在老太太头顶给她挡雨,哽咽解释:“我不在马车上,又恰好遇见二爷。” 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逃走,要不然姨奶奶要伤心好几天! “好了好了,都别站在雨里了。都进屋里。”陆老爷乐呵呵地发话。他望着陆玹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众人都去鹤青堂庆祝陆玹的归家,唯纪云栀匆匆回到了住处。 她换掉身上的湿潮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婢女们知她今日必是累了,都退了下去,没在屋里吵她。 白日里神经紧绷,逼着自己冷静,屋子里只她一个了,纪云栀开始后怕。 孙叔血肉模糊的脸总是浮现在她眼前,她又忍不住幻想被砸死的人是自己。 她摇摇头,抱着枕头躺下,可是闭上眼睛孙叔的脸却变得更清晰,窗外呼啸的风阴森如鬼吟。 纪云栀瑟缩坐起身。她不要一个人呆着。她起身下床跑出屋外,穿过花园和游廊,直奔老太太的住处。 老太太的屋子半开着门,纪云栀瞧见老太太衣角的那一刻,心里一下子涌出许多委屈。 “姨奶奶!”她提裙迈进屋内,朝老太太奔过去,扑进她怀里。 老太太愣了一下才回抱她,“怎么了?” “我今晚能不能睡在这儿?我想和姨奶奶一起睡。”纪云栀低泣,“我害怕……” 老太太心疼地抚着她披散的长发,却没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望向一旁。 纪云栀后知后觉姨奶奶的异常,她半张脸藏在老太太的怀里,一双湿漉的眼睛越过老太太的肩,环顾。 然后,她看见了陆玹。 陆玹移开视线,站起身。 第5章 005 “夜深了,祖母早些安歇。”陆玹往外走。 纪云栀尴尬地后脊紧绷,陆玹经过她的时候,她硬着头皮闭了下眼睛,不敢去看他。 老太太好笑地挑开贴着她面颊的一缕青丝,打趣:“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啦?” 纪云栀拧眉,小声嘀咕:“没想到这么晚了他在姨奶奶这里……” 老太太抹去纪云栀眼下挂的泪珠儿,笑着说:“商议婚期商量到现在呢。” 纪云栀抬起眼睛,明明已经隐隐猜到了,还是小声问:“什么婚期?” 一纸婚契 第5节 “当然是你的啊。” 纪云栀抿着唇,纵使好奇也不吭声了。 老太太没再卖关子,直接告诉她:“就在下个月初二。” 纪云栀的杏眼顿时瞪圆。 十一月初二?那还有不到二十天了! “这、这也太、太快了……”纪云栀心里有些慌。本就不是很想要这样的高嫁,今儿个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如今对这门婚事很是抵触。 “云栀不满意这婚事吗?”老太太问。 圣上赐婚,她满不满意有什么用?纪云栀觉察出老太太对这门婚事很欢喜,她抿起唇角扯出一丝甜笑,“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太快了些……” 老太太倒是不觉得婚期早或晚有什么区别,反正成了亲,云栀也还在府上,她日日能瞧着。 “婚期是颂焉挑的,他要尽快。”老太太笑着说。 纪云栀低着头,眉头揪起来。 老太太瞧在眼里,笑了笑。她轻拍着纪云栀的肩,道:“信姨奶奶的,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婚事,把你所有的不安都放下。” 纪云栀没有反驳,只是心里仍旧不安。 “今天恰好颂焉回家,事情多。又想着先让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问你今天坠车的事情……” 纪云栀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孙叔血肉模糊的脸,她握着老太太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老太太一愣,立刻抚着她的手背,慈声:“不说了,不说了。” 反正今晚陆玹对老太太应下了这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只要是陆玹应下的事情,是非曲直 都能挖出来。 “你先躺下,姨奶奶去梳洗一下就回来陪你。” 纪云栀点头。 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就见纪云栀抱着她的被子睡着了。老太太在床边坐下,望着纪云栀蜷缩起来的睡颜,一下子想起她小时候。 纪云栀刚来陆家的时候身子差胆子小,又怕黑又怕雷的,甚至连风声都怕,得有人陪着才敢睡觉,于是在老太太屋里睡了几年,长大了些才有了自己的住处。 老太太现在还记得分房的时候,她抱着枕头一步一回头哭鼻子的样子。 一想到纪云栀的狠心父母,老太太眉眼间的温和笑意渐消。 罢了,反正是她养大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孩子。 纪家不要纪云栀,她养。 纪家来要纪云栀,她也不会给了。 纪云栀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心,第二天一早老太太下床离去也没将她吵醒。 鼻息间毛茸茸的痒意把纪云栀叫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前,眼前是陆善和一张放大的脸。 “还睡啊?快起来啦!”陆善和笑嘻嘻地收了羽毛,在床边坐下。 纪云栀揉着眼睛坐起身,迷糊地唤了声:“善和姐姐。” “我听说啦!十一月初二!” 纪云栀残留的困倦一下子散了个干净,眉头不由蹙起。 陆善和拉着纪云栀出去逛逛。纪云栀摇头拒绝。她怕再发生“意外”。 接下来两日,纪云栀哪儿也没去,白日在自己房里待着,傍晚像以前那样去老太太那儿抄写经文,晚上回自己房间睡觉。 纪云栀缓了两日,第三日出了门,去庄子。不能一直躲在家里。万一那天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呢?就算再要发生意外,也不会发生一模一样的意外。 纪云栀说服了自己。 旧地重游,再经过那条路的时候,她还是不由神经紧绷。等快到庄子时,她才发觉自己后背沁了一层冷汗。 纪云栀缓缓舒出一口气。 她像往常那样查了帐,然后看了年礼单子。快年底了,她给陆家每个人都准备了年礼,东西虽然不多,却是她感谢陆家收容照拂的谢礼。 “今年是不是要给二爷加一份?”月牙儿突然问。 陆玹四年未归家,往年都没有。 按照礼数,当然也要给。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纪云栀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她现在一听到陆玹的名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离开庄子之后,纪云栀又乘车去了云至坊。这是她经营的一家点心铺子。 京城这样花钱如流水的地方,纵使老太太疼她,她也不能接受太多的贵重之物。纪家留给她的庄子小得不能再小,收成实在不多。于是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一家点心铺子,铺子里的食材原料大部分产于自己的庄子。最初开铺子的时候没人手,还需要从庄子挤人过来做事。 辛苦了几年,如今生意越来越好,云至坊如今已经在京城颇有名气了。 也就是随着云至坊的进账越来越可观,才逐渐改变了纪云栀的想法,让她有底气可以养得起自己,可以不嫁人。 纪云栀今日来云至坊并非为了店里生意的事情,只为了拿一份菊花饼。 回陆府之前,纪云栀提着菊花饼,去祭拜了孙叔。 折腾了一天,纪云栀有些累,一回府便去洗去一身尘土,她刚从浴房出来,就见陆善和居然在房中等她。 “善和姐姐怎么来啦?”纪云栀笑着朝她走去。 陆善和几乎是冲到纪云栀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兴奋道:“你知道吗?根本不是大雨滑坡!是宝荷县主故意害你想要你的命!” 纪云栀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果然不是意外。 心跳有些加快,她勉强保持镇定,问:“姐姐听谁说的呀?” “你怎么还不信?所有人都知道了啊!金銮殿上判的案!”陆善和说得眉飞色舞,“宝荷县主被责罚了二十鞭,且削了县主的封号!” 纪云栀惊了,问:“罚得这样重?没有人求情吗?” “当然有人求情啊,可我二哥不同意!”陆善和挑眉,一脸骄傲的模样。 纪云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就想起三天前,陆玹侧首吩咐青山立刻去查坠车到底是不是意外…… 他真的去查了呀。 不仅查了,还将案子放在了金銮殿上审。 陆善和伸手在纪云栀面前晃了晃,将纪云栀从思绪里拉回来。 陆善和笑着问:“我二哥厉害吧?” 这话,纪云栀不知道怎么接。 她默默转身,去拿光口碟里的点心,请陆善和吃。 春桃小跑着回来想要告诉纪云栀好消息,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陆善和已经告诉纪云栀了。没能亲口告诉纪云栀,春桃顿时一蔫。 陆善和留在纪云栀这儿说了许久的话才离去,纪云栀去老太太那儿抄书比往常晚了许多,她出发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挂着风,也不知道是要降下最后的秋雨,还是在酝酿第一场冬雪。 春柳给纪云栀找了件厚厚的斗篷,毛茸茸的料子将她裹着。 纪云栀快步穿过庭院,去了老太太那儿。 瞧见她来,李嬷嬷从屋里出来,给她高抬起帘子。 “姨奶奶,我今天来迟啦。”纪云栀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进屋。 她后一脚也踏进门槛,才发现陆玹立在书案旁,屋内只他一个人。 这三日,纪云栀都没有见过陆玹。还是自归家那日外,第一次见他。 纪云栀愣了一下,顿时在心里有些嗔责李嬷嬷怎么不告诉她呀?她回头望去,李嬷嬷却已经将厚重的帘子放下了。 纪云栀进退不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听见陆玹翻动纸张的声音,她转过身去,望向他,遥遥瞥一眼,知道他在翻她抄写的经文。 纪云栀心里咯噔一声。 他瞧见她的字迹和他那么像,会不会误会她暗地里心仪他所以才学他的字? 可不能产生这样的大误会! 纪云栀急忙解释:“府上学堂里都是自小临二爷的字。” 陆玹“嗯”了一声。他没抬眼看纪云栀,目光仍旧落在经文之上。 他拿起一旁的笔,蘸了墨,在纪云栀抄写的经文上写着什么。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好奇地缓步走过去瞧。 看清陆玹是将她写的一个错别字圈出来时,纪云栀愣住,紧接着迅速红了脸。 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才抄错了——她嘴巴抿得紧紧,只在心里辩解。 陆玹将笔放下,直起身来。 他今晚第一次看向纪云栀,视线扫过纪云栀腮边的一抹微红,他沉吟了一息,再开口问:“还有顾虑吗?” 纪云栀垂着眼捷,心口怦怦。她隐约明白陆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确定。她怕自己会错了意,不敢草率回答。 见她不答,陆玹再问:“还怕吗?” 纪云栀心跳顿了顿,确定了自己没有会错意。 她轻轻摇头。 她只能摇头。这是对陆玹做这件事的,必须的回应。 陆玹点头。 “祖母在库房找东西,一会儿就回来。”陆玹转身往外走。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唤他:“二爷。” 陆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一纸婚契 第6节 “会不会得罪明丽长公主?”纪云栀小声问。 宝荷县主是明丽长公主的女儿。 “那又如何?”陆玹笑了。 他连泱泱大国都能护得住,若自己的夫人却护不了那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他的夫人,必当锦衣玉食平安喜乐。 第6章 006 老太太进来之前,听李嬷嬷说纪云栀过来时陆玹还没走,两个人单独待了一会儿。老太太笑着进屋去,瞧见纪云栀坐在绣凳上,手里捧了一碗脆枣,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塞。 “姨奶奶。”纪云栀站起身。 “大晚上的,别吃这样不容易克化之物。”老太太垂眼一瞥,一碗脆枣已经快被她吃光了,只剩孤零零的三五颗。 “我记着了。”纪云栀眯着眼睛对老太太笑。她重新坐回绣凳,继续吃剩下的几颗脆枣。 纪云栀大概天赋异禀,不仅贪吃,凉的硬的吃多少都不伤脾胃。 这几 日她吃的少,老太太看在心里知道这是有心事。现在她又开始小嘴不停,大概是心里没那么郁结了。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也不再劝,而是说:“吃完了过来。” 纪云栀将最后一颗枣塞进口中,忙朝老太太走去。 老太太从博古架的盒子里取出一份单子递给她,道:“瞧瞧你的嫁妆单子。” 老太太刚刚去库房,就是立完单子之后,又去核对了一遍。 纪云栀愣了一下,没伸手去接,摇头。 老太太弯腰拉过纪云栀的手,将单子塞到她手里去,道:“前年开始就给你准备了。本来呢,你和善静、善和、善柔的嫁妆都一样。只不过这嫁妆讲究和聘礼相宜,原先那份和颂焉的聘礼比有些少了,给你多加了些。” 纪云栀瞧了瞧嫁妆单子,不由愣住。她以前就知道老太太给府里几位姑娘准备的嫁妆是多少。手里这份哪里是多加了些?简直是翻了三倍。 “不许嘟个嘴,高高兴兴的!我出了钱放了血,还不让我看个笑脸呐!”老太太佯怒。 纪云栀被逗笑,小声说:“聘礼和嫁妆都是陆家出,您是真出了大钱。” “那我也高兴!” 老太太想了想,慈声劝慰:“婚期很近,到时候你爹娘来了,仓促间也来不及给你准备。” 纪云栀惊讶地抬起眼睛,问:“他们会来?” 老太太拧眉:“嫁女儿不来,他们想上天啊!” 纪云栀弯唇。 回到房间之后,纪云栀踩着小凳子,拿下书架最上面的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里装了五封家书。 十一年,她收到了五封信。 她小时候眼巴巴盼着母亲的信,每一次收到信都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又开开心心写上大几页回信。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盼家书。也许是总等不来的失望越来越多,也许是家书上的句子越来越短。 失望多了,也就断了希望。 纪云栀心想若非高嫁,他们应当不会来送女儿出嫁。 不,纪云栀甚至觉得即使是嫁给陆玹,他们也未必会来。 赵府。 一大群婢女低着头候在门外。屋内虽静悄悄的,可她们仍旧大气不敢喘,生怕被殃及。 按照宝荷县主的性子,此刻屋内应该被砸了个稀巴烂。今日没有砸东西,那是因为她趴在床上下不来床了。 哦,对了,不能再称呼宝荷县主了。她现在只是赵宝荷了。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大声的哭叫声,门外的婢女们齐齐跪了一地。 “滚!都给我滚!”屋内传来赵宝荷的斥声。 跪在门外的婢女们匆忙起身,赶忙退得远远的。 屋内,赵宝荷趴在床上,怀里抱着个软枕,哭得撕心裂肺。 御医给她的汤药里加了助眠的东西,安安静静睡了一觉,这刚醒,她就又哭起来。 明丽长公主坐在床边一直守着,见女儿这样也心疼。她皱着眉说:“哭一会儿就罢了,一直哭也不行。” 赵宝荷长这么大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挨过,第一次挨打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放? “母亲!我气不过!呜呜……”她哭着说,“温岫这次解气了!” 明丽长公主没想到小女儿这个时候想的居然是温岫。她无奈道:“她解什么气?” “母亲,她会不会嫁给陆玹?”她输了,但是她也不想让温岫赢!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明丽长公主皱眉,“温岫也好,汪家、林家还是谁家的女儿都嫁不成陆玹。母亲实话告诉你,陆玹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但凡家里位高权重的眼下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就算有那脑子不灵光的往上撞,陆玹也不会犯蠢。” 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明丽长公主只好耐心给她解释:“前朝怎么亡的?异姓王拥兵自重夺权篡位。大亓从建国起就忌讳这个。这次陆玹不仅有了不得的军功,还因为后方支援来迟差点兵败,这是九死一生才赢下来的一役。人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救回来。陛下给他封王即是赏赐也是补偿。是不得已之举。” 明丽长公主重重叹了口气:“在边地的时候,你父亲和陆玹私下见过。这次罚你这么重,何尝不是陆玹故意和你父亲划清界限,免得天子忌惮。宝荷,如果你还想让你那嫡亲的姐姐顺顺当当地当上太子妃,这口气你只能咽下去。” 赵宝荷有些不甘心,可理智又能让她分清孰重孰轻。她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你该不会还是喜欢陆玹吧?”明丽长公主沉声,“把心收回来!” “怎么可能!”赵宝荷硬声,“他都这样对我了,我再喜欢他,那我不是犯贱吗!” 明丽长公主松了口气,哄着女儿:“过了这阵子,母亲再给你出气。” 赵宝荷这刁蛮的性子像极了明丽长公主,明丽长公主劝女儿劝得头头是道,实则她自己心里也窝着一团火气。自己的亲闺女,她能不心疼吗? 赵宝荷完全听不见母亲又劝了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陆玹时的场景。 满地都是战亡的你我将士尸体,她瑟缩在马车里吓破了胆。陆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冷硬的铠甲,手握一柄长木仓,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在她视线里。 赵宝荷摇摇头,把回忆赶走。她不能再喜欢陆玹了,她不准自己犯贱! 又过三四日,纪云栀跟着陆家的几位姑娘去别家府上做客。这是半个月前就约好的。 以前纪云栀也常常陪着陆家姑娘赴宴,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地做陪衬,她是陆家几位姑娘的陪衬,旁人对她客客气气已经是给面子了。 可是今日不同,纪云栀明显感觉到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热情起来,好像早就与她是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 陆善柔翻了个白眼,对陆善静小声嘀咕:“瞧瞧这群见风使舵的,以前都是围着二姐姐你转,现在一窝蜂围着纪云栀了!” 陆善静第一次遭了冷待,心里也有一丝不舒服。可她还是横了陆善柔一眼,斥责:“云栀也是咱们陆家人,有什么区别?” 陆善柔讪讪不说话了。 有人提议抚琴接龙,众人围着纪云栀夸她琴技了得。纪云栀微笑着摇头:“我弹琴一点也不好听,以前善静指点我许久,还是经常走音。这第一曲,还是善静来吧。” 陆善静笑起来。 陆善静端坐着开始抚琴,享受着众人的目光。 今日请客的朱玉林捧着一碟点心给纪云栀,她说:“一大早让丫鬟去云至坊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回来的呢!这个玉兰酥是云至坊的新品,可好吃啦。你尝尝看!” 纪云栀唇角勾笑,捏了一小块来尝,又在朱玉林期待的目光里,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宴尽散去时,朱玉林又送了纪云栀一盒玉兰酥。 纪云栀的心情有一点点复杂的愉悦。 回到陆家,纪云栀看见府里的下人各种忙碌,有人踩着木梯替换大红的灯笼,有人蹲在庭院里给每盏石灯绑红绸,还有人在往树上贴花纸。 她仔细一瞧,贴的竟是大红的囍字。 纪云栀有一点恍惚,真切地感觉到婚期近在眼前。 她别过陆家几位姑娘,带着春柳往回走,刚走进鹤青堂,瞧见陆柯站在游廊里等她。 纪云栀脚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 陆柯迎上纪云栀,他皱着眉,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们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庭院里的有许多下人,他这话不知道已被谁听了去。 纪云栀霎时白了脸。她气极:“你、你胡说什么呀!” “我怎么就胡说了?”陆柯大声道,“我还不了解你?你从小就怕我二哥,每次我二哥要去学堂,你总是找理由告假。你不想见他,不是因为怕他,难道还是因为讨厌他?” 不远处的两个扫洒婆子朝这边望过来。 纪云栀气得真想将手里这盒玉兰酥砸陆柯脑袋上!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让陆柯再犯傻。 她咬牙道:“我才不是怕二爷,我、我是崇拜他心仪他!不好意思见他,那是深闺春心你懂不懂?现在能嫁给他,我得偿所愿,我高兴着呢!” “呦呵!我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 ”谢临爽朗地笑了一声。 纪云栀呆了呆,转过身去。不仅看见了谢临,还看见了站在谢临身边的陆玹。 完了完了,现在装昏倒有用吗? 纪云栀脸颊煞白温度却越来越高。她应该说什么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她提起裙子踏进游廊,纤细的身影匆匆穿过游廊离去。 谢临笑着说:“未来嫂子这是害羞了啊。” 陆玹望了一眼纪云栀翩扬的裙尾,他收回视线,瞥向谢临,冷声:“殿下话这么多,怎么不去说书?” 第7章 007 将手里的玉兰酥放在桌上,纪云栀哼哼唧唧地扑到了床上去,扯过被子将自己的头脸埋住。 一纸婚契 第7节 春桃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春柳。 春柳忍笑对她摇摇头,拉着春桃出去,让纪云栀自己在屋里待着。 好半天,纪云栀在被子里觉得闷了,才掀了被子,把头脸露出来。她仍旧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小臂,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那个话多的人是谁?”纪云栀呢喃自语。 上次就听他称呼陆玹为兄,可纪云栀却不记得陆家有这样一个亲戚。她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 该不会是六皇子吧? 她隐约记得前年六皇子惹了帝怒,灰溜溜去了军中。 纪云栀眼前又浮现陆玹的脸,她没心思去想那人是不是六皇子了,苦恼地重重叹了口气。 早知道,胡说一通还不如直接用玉兰酥往陆柯的脑袋上砸了! “姑娘,齐叔有事寻您,说是铺子来了个大单子,他自己拿不定主意。” 纪云栀赶忙起身,整理了衣裳去外厅见齐叔。 “下个月底,是静妃生辰。宫中设宴,想在咱们云至坊定糕点。只是份量有些多,而且有几样糕点还需要师傅们进宫现做。”齐叔犯愁,“宫里的生意做好了那是活招牌。可一旦出了点纰漏,麻烦就大了!” 纪云栀沉思了片刻,问:“齐叔,假设对方不是宫里,只是一户寻常人家,依你看能完成吗?” 齐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就行了。”纪云栀笑起来,“告诉师傅们平日里怎么做,当天进了宫就怎么做。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有胆小不敢接单的道理。” “有您这话,我这安心了不少!”齐叔笑起来,“一定好好做成这笔生意!让咱们云至坊越做越大!” “这就对了!”纪云栀眉眼弯弯,唇畔陷出小梨涡。 她向齐叔详细询问了静妃寿宴所要的每一种糕点,一一核对。最后她又叮嘱:“这段时日,你且盯着寿宴当日进宫做糕点的那几位师傅,可不能让他们出了岔子。提前预备着替补师傅。” 齐叔可没想到这个,连连点头。 接下来几日,纪云栀又去了两次云至坊料理生意上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事——在大婚前给陆玹绣个香囊。 纪云栀坐在窗前,捏着绣针反复穿缝。天气越来越冷,外面的风透着刺骨的寒。窗扇关得严严实实,柔和的午后阳光透过窗纸落进来,洒在她穿针引线的素手。 “表姑娘,苏家二姑娘和李家三夫人送了贺礼来。”春柳进来禀话。 纪云栀皱眉。 她根本不认识苏家的二姑娘、李家的三夫人。从前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给她送新婚贺礼。前两日送礼的人她还有些印象,今儿个这两位则是完全不知道是谁。 纪云栀放下绣活儿,让春柳给她拿来斗篷,穿过飘着寒风的庭院,往老太太屋里去。 遇到不明白的事情,纪云栀从不逞强,比如现在,她要去请教老太太。 “姨奶奶。”纪云栀弯着唇迈进门槛。 屋内,承风院的大丫头言溪也在。承风院是陆玹的住处。 “表姑娘。”言溪朝着纪云栀弯了弯膝。 纪云栀笑着对她轻颔首,快步朝老太太走过去。 “怎么了?”老太太拉过纪云栀的手,将一个小巧的手炉放进她手里。 言溪还在一旁,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还是直说:“姨奶奶,我这几日收到些贺礼。送礼的人,我有的相熟,有的却并不认识。我不知道该不该收。” 纪云栀明白这些贺礼是因为陆玹。可她并不知道这些送礼的人和陆玹是什么关系,自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收。 老太太了然。她笑着摇摇头,道:“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你得去问颂焉啊!” 纪云栀立刻拧了眉。 不,她才不要去问他。自上次胡言乱语被他听了去,纪云栀更不想面对陆玹了。 “正好云溪过来,是要问问你的嫁妆如何摆放,提前安置好。你这就跟云溪过去。” 纪云栀下意识摇头,说:“这个……让春柳春桃过去说就行了。” 老太太板起脸,瞪她:“怕得话都不敢说了!” “我才没有怕他!”纪云栀脱口而出。 老太太笑起来,转过脸看向云溪:“你这就领她过去。” 言溪忍笑应声。 这还是纪云栀第一次迈进承风院。如今整个陆府张灯结彩一片红,承风院更是囍字密集。 纪云栀目光流转,扫过每一个廊柱上贴的囍字。大红的囍字在阳光下泛着浮光。 她心里生出微妙的情绪,恍然这里将是她不久之后要生活的地方。 到了寝屋门前,纪云栀脚步顿住。 言溪柔声解释:“这个时候二爷不在房里,应该在书房。” 纪云栀这才跟着迈进寝屋。 陆玹屋内与外面的喜庆装扮大相径庭,许是婚期还没到,这里还没有换新。 明明是极宽敞的一间寝屋,却除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和两盏灯,再无他物。 纪云栀的视线落在整洁的大床上,浑身不自在地迅速移开视线。 言溪向纪云栀讲述着她的梳妆台、衣橱等等物件摆放在哪儿,一一询问纪云栀的意见。 纪云栀胡乱点头,什么都说好。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间屋子。 另一个丫鬟言泉进来,带来一阵浓郁的汤药苦味。言溪瞧着言泉手里端着的汤药,问:“二爷要回来了吗?” “是,二爷让我把药拿过来,应当是马上就回来。”言泉对纪云栀弯了弯膝行礼,将手里端着的汤药放在桌子上。 纪云栀赶忙说:“你刚刚安排得都很好,我没什么意见。这就走了。” 言溪愣了一下。表姑娘不是还有事情要问二爷吗?不过她转瞬了然,笑着点了点头,送她出去。 这才多大一会儿,不过半刻钟,外面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 纪云栀立在檐下,望着今冬迟来的第一场雪。 “表姑娘等等,我这就去拿伞。”言溪转身而去。 然后,纪云栀就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陆玹。 当言溪拿着伞回来时,陆玹也已走到了门口。 他立在纪云栀身前看向她,问:“安排好了?” 纪云栀轻轻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点头。 陆玹朝言溪伸出手,接过伞撑开。 纪云栀惊讶地抬眸,说:“不用二爷送。” 陆玹已经侧转过身等她。 四目相对了一息,纪云栀移开视线,乖顺地朝他走去,走进伞中。 她总要尝试着与他相处,以后像正常的夫妻一样。 二人并肩往外走。 纪云栀第一次觉得路这样长,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不大一会儿,已从稀疏雪渣,簌簌而下。青砖路上很快覆了一层白。 纪云栀低着头,望着渐白的路面,斟酌着语句如何向陆玹开口询问。 “贺礼你都可以收下。”陆玹突然开口。 纪云栀讶然。 “你怎么知……”她疑惑抬眼望向陆玹。雪湿路滑,她忽地趔趄了一下。 陆玹伸手来扶,握住她的手。 她指尖微凉,他的掌心却一片温热。热度递到纪云栀的手上,让她心里也跟着烫了一下。她几乎是仓皇般缩回自己的手。她将手垂在身侧,再往里缩,将指尖藏在袖子里。 纪云栀忽然听见陆玹笑了一声。 “以后也这样与我相处?”陆玹问,语气里仍带着丝笑。 纪云栀觉得自己被取笑了。她轻蹙眉,小声辩解:“以后是以后……” 陆玹垂眼看着她局促的模样,道:“大概是不 想我送。” 纪云栀还没有想好怎么回话,手腕忽然被陆玹拉起。纪云栀呆了呆,他怎么又来拉她的手?她惊愕抬眼望向陆玹。 隔着柔软丝滑的袖子,陆玹指腹捏在纪云栀的腕上,他指腹慢慢上移,摸到她的手,将她蜷起来的指抚开。纪云栀的袖子往下滑去一些,露出她的指尖。 陆玹将伞柄塞进她手中。 “雪天路滑,小心走路。”陆玹向后退了半步,走出伞下。他转身往回走,不再送她。 纪云栀站在原地,望着陆玹走进雪中的高大身影。好半晌,她轻轻转眸,望着自己握着伞柄的手。 袖口的轻褶,仿佛是陆玹刚刚留下的痕迹。隔着袖子,她手上传到的些许热度,与伞外的风雪格格不入。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一这一天,也是纪云栀和陆玹大婚的前一日。 赵府。 赵宝荷黑着脸坐在梳妆台前。屋内的瓷器摔了一地。桌椅板凳也东倒西歪,这一切都昭示着屋内的主人刚刚发了火。 明丽长公主进来,瞥一眼一地狼藉,皱眉道:“不是都说了会帮你出气?何苦再气着自己。” “怎么帮我出气?他们明天就要成婚了!”赵宝荷瘪着嘴。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陆玹了?他明日是否成亲又如何?” “我、我……我就是不想看他顺顺利利成婚!” “放心吧。圣上赐婚改不了,但是陆家也别想顺利办完婚仪。”明丽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要不然你以为母亲今日进宫是做什么?” 一纸婚契 第8节 “当真?”赵宝荷猛地站起来,扯动后背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小心些!”明丽长公主看着心疼,“明日你且看着就是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纪云栀坐在屋内,在她面前的桌上工整摆放着嫁衣。 她时不时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温丽的眉眼里浮着一层沮丧。 最后一次望一眼门口,她彻底收回视线,不再等了。 第8章 008 老太太对纪云栀说她的父母会赶来参加她的婚宴时,纪云栀心里便有些怀疑。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爹爹娘亲真的没有来。 明明是已经料到的事情,可真的发生在眼前,纪云栀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今日白天,老太太怕她难过,劝慰了好一阵子。老太太说婚期太急了,他们应该是来不及赶到。 纪云栀懂事地点头说是。 可是这十几年的冷落早就潜在她心里,让她无法再给他们找借口。 也罢,纪云栀已经习惯了,心里倒是没有想得那么难过。 “表姑娘?”李嬷嬷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纪云栀赶忙起身,甜笑着将人迎进来。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李嬷嬷坐下,“今晚得早些睡,明儿个才有精神,漂漂亮亮神采奕奕地当新娘子!” “我都晓得的。”纪云栀笑着唤春桃上茶。 “不喝茶了。”李嬷嬷笑着让春桃下去。 春桃抿嘴一笑,心领神会地退下去,且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纪云栀心里也明白李嬷嬷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替纪云栀的母亲教她一些新婚夜的“规矩”。 纪云栀坐得笔直,像个乖学生一样认真去听,时不时颔首。只是逐渐红透的脸颊出卖了她的慌张。 李嬷嬷争取用最简洁的话语说得尽量详细,既不能让纪云栀到时候出了岔子,又要顾虑着小姑娘脸皮薄不能说得太详细。 送走了李嬷嬷,纪云栀满脸通红地回到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脸。 良久,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即使最初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纪云栀觉得这门婚事很不好。可是既然要成婚了,她会勇敢地往前走。再荒芜的路也能走出一片小径。未来是什么样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 夜已深,苏氏却还在儿子的房中。她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气不打一出来。 她用力地去拧陆柯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可警告你,明天云栀那丫头就是你二嫂了。你面对她的时候可要规矩些!把称呼喊得响亮了!” 陆柯一想到自己响亮喊纪云栀“二嫂”的情景,眼里又湿了一大片。他哽咽地说:“母亲若是早同意,何至于今日!” “看你这德行,我才更要高兴当初没同意!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苏氏伸手去戳儿子的脑袋,“我可告诉你,前两日陆玹派人查了你和纪云栀,陆源和纪云栀的事情。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倩云阁的……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你更要老老实实的!” 陆柯愣住。 “我二哥都知道了?那、那……那他会不会对云栀有偏见,对她不好啊?” 苏氏心道,天下男人都一样最是小心眼,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刮扯。尤其是陆玹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 可是瞧着陆柯这副伤心的样子,她慈母心作祟,勉强安慰:“放心吧,你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翌日一大早,月牙儿来唤,纪云栀立刻醒来,有条不紊地梳洗、换衣、描妆。 大红色的嫁衣穿在身上,将本就皎丽的容貌衬得更加娇艳欲滴。 纪云栀看着铜镜里的妆容,有些不适应。这妆……太艳了吧?不过转念一想,成婚时理应这样隆重装扮一番,她默许了丫鬟们在她脸上使劲儿描画。 “云栀!”陆善和人还没进来,带笑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纪云栀回头,微笑唤人:“善和姐姐、善静、善柔。” 陆善和走在最前面,陆善静和陆善柔跟在后面。 “云栀这样打扮起来可真好看!”陆善和提裙奔到近处瞧。 陆善静笑着说:“那是云栀本来就生得好。” 陆善柔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三姐妹过来陪纪云栀说话,屋内时不时洋溢着欢乐的笑声。就连天生喜欢阴阳怪气的陆善柔今日也只说喜庆的好话。 毕竟过了今日,纪云栀就不再是借住的表姑娘了,而是真正的陆家人,是一家人了。 陆善柔抓着糖吃,打趣:“以后你能跟二哥说说,给咱们涨份钱吗?” 纪云栀一愣,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也不用接话,陆善和和陆善静已经笑起来。反正她们今日就是想捉弄纪云栀。 时不时有丫鬟跑去前院打听消息,再回来禀话。“前院已经来了许多宾客,太子和六皇子都来了!” “好多人围着二爷,向他敬喜酒!” 陆善静惊讶地问:“二哥喝酒了?” 所有人都知道陆玹既不吃酒,也不饮茶。酒能乱智,茶能污齿,都被他摒弃。 几个人议论起外面的宾客来。纪云栀听着她们议论,心里的紧张倒是缓解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丫鬟回来禀话:“温岫和赵宝荷竟然也都来了。” 屋内的欢笑声一窒。 陆善静轻咳一声,道:“有什么意外的?今日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来给我二哥贺喜?” 话题很快揭过去,众人又谈笑起旁的。 有人陪着说话,时间过得很快,纪云栀还没反应过来,李嬷嬷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于是,身边一群人对纪云栀说吉时到了。她被盖上缀着珍珠宝石的红布,视线一挡,纪云栀原本不紧张也忽然开始觉得不安,伸手要扶,最后她也不知道是搀扶了谁的手往前走。 花轿停在院子里。 春桃凑到纪云栀耳畔小声说:“二爷就在前面!” 纪云栀在红盖头下深吸了一口气。她低着头,红盖头下,只能看见地面铺展的红绸上洒落着姹紫鲜花,以及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时绽开的嫁衣裙摆。 她隐约知道,她的人生迈进了另外一条路。 陆玹向来喜深色衣衫,今日一袭大红色的喜服将他深邃的俊朗衬得鲜活起来。 他望着纪云栀一步步走近,亲自为她掀开轿帘。一粒珍珠从纪云栀的身上掉落,也不知道是头饰还是缝在嫁衣上的点缀。 陆玹弯腰,将珍珠捡起,指腹捻去珍珠沾上的尘,收于掌中。 纪云栀在陆家出嫁,花轿出了陆家,绕过京中最宽敞热闹的庆延街。 婢女提着花篮,向沿街夹道凑热闹的百姓扔喜糖、喜果。 热闹的贺喜 声、笑声飘进花轿里。纪云栀听着这些欢声笑语,心里仍有一丝不真切。 她又听见路边人议论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是如何风采照人气度斐然…… 日落时,花轿重回陆府。 纪云栀在热烈的鞭炮声中下了花轿。她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红盖头下的视线,看不见红绸的另一端,可是她知道红绸的另一端正被陆玹握在掌中。 纪云栀握着红绸的手不由紧了紧。 她在心里默念接下来的流程,身姿端正地走流程,不出一丝差错。 老太太和陆老爷坐在上首,接受了新婚夫妇的跪拜。 苏氏站在陆老爷的身后,满脸堆笑,没显露出半分不满意。她心知肚明,陆玹是不可能跪她的,她才不冲上去找不自在。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婚仪便是走完了大半。 纪云栀这时反倒没那么紧张,因为陆玹将她送到婚房,就会按照章程回去宴上。 她悄悄转眸,从红盖头下方去瞥身侧的陆玹。只是这么一瞥,她刚放松下来的心,顿时又紧张起来。 “今日宾客多,回去会稍晚。” 身边传来陆玹的声音。 纪云栀轻颔首,她小声回话:“少吃些酒。” 话一出口,纪云栀就后悔了。老天爷啊,她才不想管陆玹喝多少酒,她只是实在没话找话…… “我没喝酒。”陆玹道。 确实很多人向他敬喜酒,可他杯里是清水。有人没看出来,有那看出来的人也装不知道。 两个人并肩走进新房。 喜娘收走了两个人握了一路的红绸,扶着纪云栀去床边坐下。 陆玹看了一眼纪云栀紧绷的身形,吩咐言溪:“府里的人过来作陪可以,乱七八糟的人不准放进来。” “是。” 待陆玹走了,纪云栀终于可以暂时将盖了大半天的红盖头摘下来。 不多时,陆家几位姑娘和陆家的一些亲戚女眷都过来,陪着纪云栀说话。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去。 纪云栀悄悄转眸望一眼门外天色,心里逐渐又紧张起来。 “二爷回来了!” 春柳赶忙将红盖头重新给纪云栀盖上。 在一片贺喜声中,纪云栀的红盖头重新被揭开。然后她看见了立在身前的陆玹。 一纸婚契 第9节 心头怦怦跳着,她不敢抬头看他。 “快把交杯酒拿来!”喜娘笑着说。 交杯酒还没送到手上,外面却传来尖细高扬的一声:“圣旨到——” 纪云栀微怔,抬起眼睫。她看见陆玹皱了下眉。纪云栀又迅速压下不安,站起身来。 “晟王接旨——” 所有人跪了一地,陆玹最后一个跪下。 “蓑州匪寇作乱民不聊生,时值年底,百姓苦不堪言,此乃紧急军情,特令晟王陆玹即刻率兵出发……” 宣旨太监诵读完圣旨,笑着脸朝陆玹递圣旨。 陆玹沉默了片刻,才接下。 他还以为明丽长公主要怎么大费周章使手段,竟是这般幼稚把戏。 忽听人群里一道轻轻的笑声。细小的笑传入他耳中,陆玹脚步一顿,忽然转过身去。 纪云栀身上嫁衣复杂繁重,才刚被搀扶起身。 她文静乖顺地立在那儿,似感觉到陆玹的目光,她抬眼望过来,小心翼翼地说:“二爷注意安全。” 大婚之日出征,于将帅而言是美谈。可对新娘子来说,却成了微妙的笑料。 他不能走。 第9章 009 陆玹瞥了一眼手里的圣旨。 倘若真是边地紧急军情,他一定立马出征片刻不耽搁。然而蓑州匪寇算什么紧急军情?恐怕只是一伙小贼,甚至存不存在都未必。更何况各司其职,蓑州匪寇从不是他的职权范围内。 圣上这是两边都要递个台阶。允了他惩罚赵宝荷,同时也允了明丽长公主这荒诞的出气。 “青山。”陆玹沉声开口,“立刻召集将士,重整戎装,列阵以待,两个时辰后出发!” “是!”青山领命。明明穿着赴宴的华服,可是顷刻间仿佛铠甲在身,领了军令立刻去办。 众人品出些别的意味来,悄悄目光交流。 宣旨的李公公怔了怔,“晟王,陛……” 陆玹冷声打断他的话:“时值年底,军中将士已有不少告假归家。李公公是让本王现在挨家挨户把他们揪回来?” “不敢不敢……”李公公弯着腰向后退了半步,他却在心里嘀咕:军队不是还没开始放年假吗…… 陆玹转过身,大步朝婚房走去。 纪云栀立在门口,杏眼微微瞪圆,颇为意外地望着他。待陆玹走到近处,她才回过神,仓促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陆玹的视线落过来,望着纪云栀,却是对喜娘道:“婚仪继续。” 喜娘回过神,立马喜声高扬一句“好哩”,而后搀扶着纪云栀回到房中。 婚房贴着巨大囍字的房门关合,隔绝了外面的众人打量的目光。 “有趣。”谢临乐得合不拢嘴,“有人还不得气死。” 太子谢琦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人群里的赵宝荷狠狠跺了跺脚。她今日过来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还不是为了最后出一口气?没想到…… 她气愤地转身,看见温岫幽幽立在角落。 她没好气地走过去冲温岫嚷:“哼,你在京中苦苦等着陆玹。如今人回来了,连见都没见你吧?啧。” 温岫生得端庄秀丽,她轻轻抬眸望向赵宝荷,关切地问:“县……宝荷妹妹身上的鞭伤可都好了?” 赵宝荷脸色大变,气得就要伸手挥巴掌,身后的婢女赶忙拦住她。 温岫柔和一笑,转身离去,往人多的宴席去。 赵宝荷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不想再在陆家待着了,也没支会母亲,自己气呼呼地走了。 陆善静站在远处偷偷观察着赵宝荷这边。身为主人,她当然不愿意府里出乱子,看着麻烦精走了,她松了口气,这才去招待别的女客。 她询问身边的丫鬟:“怎么不见三哥?前面好些宾客等着他招待呢。” 小丫鬟面露愁容:“三爷酩酊大醉被家丁搀回去,四爷在前面招待呢。” 陆善静嫌弃地骂亲哥哥:“没出息!” 新房的房门一关,将意外关在门外,只有一室的大红色。 陆玹将圣旨随手放在桌上,朝婚床走去,在纪云栀身边坐下。 喜娘念了长长的喜词,从丫鬟手中接过两盏贴着囍字的酒樽,分别递给新郎新娘。 纪云栀微侧过身,膝盖触上陆玹的腿。她压下想后退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抬起酒樽。 手臂相环,二人逐渐相贴,却饮杯中酒。 这是陆玹今晚喝的一口真酒。 纪云栀第一次喝酒,辛辣入喉,顿时将她呛着了。她强撑了不咳,脸却憋得通红。 陆玹扫了一眼她憋红的脸,将空酒樽从她手中拿走,一并递给言溪。 喜娘半跪在一对新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各剪去一缕发,打一个结收进一个漆红的锦盒里,仔细上了锁。 喜娘笑盈盈地将锦盒放进纪云栀手里,笑道:“二奶奶收好了。” 纪云栀轻轻点头,不自觉地双手攥紧锦盒。 至此,婚仪完完整整地结束了。 哦不,还有最后一步,洞房。 纪云栀不知道若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大婚时是什么情景,她对今日的印象只有——慌乱。明明她表现得很好,没有出一丝纰漏,可她心里一直是乱着的。 喜娘又说了一箩筐的贺喜词,而后退出去。纪云栀被言溪和春柳带去浴室,沐浴换衣。 春柳凑到纪云栀耳畔,小声询问:“二奶奶是紧张吗?” “没有啊。”纪云栀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艳丽的妆被卸尽,露出一张出水芙蓉的娇靥。复杂的嫁衣也褪去,换上一套轻薄的红纱寝衣。 纪云栀硬着头皮回到寝屋。 陆玹仍坐在床边,他抬眼,在纪云栀的脸颊上多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让婢女们尽数退下。 纪云栀心下狐疑他不去沐浴吗?那一会儿……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她轻轻抿唇,没问出来。 她小步挪着朝床榻走去,在床边坐下。她低垂着眉眼,没有看坐在身边的陆玹,可是她感觉得到陆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在看什 么? 纪云栀瞥着自己的寝衣。明明是冬日为何偏给她这么一件轻薄的寝衣?她几乎能看见寝衣下心衣上的绣纹。陆玹也看得见?这般一想,纪云栀快要坐不住了。 婚房里的安静,让纪云栀越发能够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冷?” “有一点……” 陆玹站起身,走向一旁的方桌,倒了一杯温水,折身回来,递给纪云栀。 纪云栀伸手去接,翘起的小手指不小心碰到陆玹的手背,她的手一抖,杯子脱手,纵使她急急避开,温水还是洒了她一身。 本就薄薄的寝衣立刻紧贴在她身上。她尴尬地站起身,手边没有帕子,只好用手去拂、去拧衣服上的水。 陆玹走向衣橱,从里面给她拿出一套新的寝衣。纪云栀瞧见了,脱口而出:“今天不能穿白的!” 陆玹瞥了一眼手里拿的寝衣,放回衣橱,重新拿了另一套——他今晚理应要穿的红色寝衣。 纪云栀懵了。 陆玹朝她走过来,将寝衣放在床边,伸手去解纪云栀的寝衣。 纪云栀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身后就是铺着鸳鸯喜被的大床,她一下子跌坐。 纪云栀立刻就后悔了刚刚的后退,她不该避他。她搭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住锦被,悄悄抬起眼去看陆玹,她什么也没瞧出来,陆玹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并没有生气。 陆玹弯下腰,重新给纪云栀解衣。 这一次,纪云栀没有躲。她眼睁睁看着陆玹的手解开她的衣带,将染湿的寝衣剥离她的肩。身上只剩贴身的小衣,裹着她的柔软。她忍不住缓慢地呼吸,胸脯起伏。她自己瞧见了小衣上的并蒂莲摇晃。于是,她从脸开始涨红,红晕染过她的锁骨,一直向下,小衣之下也红透。 她不再觉得冷了,只觉得好热。 纪云栀努力将呼吸放得轻浅,默默将脸偏到一旁。 “我一会儿就走。”陆玹脱下纪云栀的寝衣,拿了他的寝衣给她穿。“听懂了吗?” 纪云栀微怔,杏眸浮现一抹异色。她又隐约听出陆玹声音里的笑意。她缓缓转眸望向他,四目相对,她确定看见了陆玹眼底罕见的温和的笑。 她眨眨眼,有些彷徨。 身前的小妻子娇妍得仿若淋过一场甘霖的娇嫩菡萏,纵使陆玹早就铁石心肠,也被她惹出些许柔情。 他克制想要亲吻她的冲动,先安抚她的紧张。“我留下是为了这场婚仪的完整,给别人看的完整。而我们夫妻之间的私事。”他带着笑意地微顿一息,“等你见了我不再像耗子见了猫,来日方长。” “我没有……”纪云栀嘴硬地反驳,心里的紧张却忽地散去了大半。她又莫名轻轻点了下头。 陆玹挤出来的这两个时辰,是给她的体面。 纪云栀不是不懂。 她抬起杏眸,笑出一对小梨涡,温声:“二爷睡一会儿吧,一会儿要赶夜路。” “好。” 纪云栀挪腿上来,迅速挪进床榻里侧躺下来。 陆玹在床榻外侧躺下。 一纸婚契 第10节 “你睡你的,一会儿不必起来送我。”陆玹说着合上眼睛。 纵使纪云栀今日不是这般紧张,陆玹也没打算与她圆房。两个时辰,时间太短了,来不及。 一对喜烛在屋内燃着温馨的光。 良久,纪云栀悄悄转眸望向陆玹。 直到这一刻,纪云栀才真切地感受到她与他从此有了断不了的关系。 夫妻关系是那样微妙,没有血缘的两个人从此相伴一生,比有血缘的亲人还要相伴更长久。 这世间有琴瑟和鸣的眷侣也有两看生厌的怨侣。 纪云栀奢求不多,倘若能相敬如宾做一对体面的夫妻,已经是极好了。 她从小就明白好运不会平白无故眷顾一个人,想要的东西,总要自己去争取。 纪云栀慢慢伸手,主动去握了陆玹的手。 陆玹很惊讶,他立刻将纪云栀探来的小手反握在掌中。 纪云栀指尖微僵,却并没有收回来。她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蓑州不远,最短十天半个月,年前一定回来。” “二爷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纪云栀温声细语地请教。 她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人,纪云栀已经略略领教了一些人的巴结奉承。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从一个懵懂的闺阁女儿成为一个这样的男人的妻子。 “对我有什么要求?我怕我做不好……”她虚心地低语。 陆玹睁开眼。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妻子,看出她拼命隐藏笨拙的稚气,努力装出来的从容端庄。他年长她十二岁,她对他而言,简单得一眼可看透。 他说:“没有任何要求。” 纪云栀抬眸,澄润的眸子晃动着望着陆玹。 陆玹唇角浮现一丝浅笑,未多解释。 第10章 010 突然嫁了人,与陌生男子同榻,让纪云栀根本睡不着。可是她想着陆玹一会儿要赶夜路,应该好好睡一会儿,她一动不动没有发出响动,不想吵醒了陆玹。 她就这样安静地侧躺在陆玹身侧,假装睡着了。 纪云栀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望向两个人仍握在一起的手。 自陆玹反握住她的手,再没松开。 纪云栀闭上眼睛,将呼吸放得轻浅,迷迷糊糊陷入半睡半醒之间。 陆玹起身时,终于放开了纪云栀的手。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跟着坐起身。 陆玹看了她一眼,问:“没睡着?” “睡着了的。”纪云栀脱口而出地说了谎。 陆玹收回视线,低头解身上的衣服。睡前他穿着婚服未脱,此刻要换下这身喜服,换上常服。 纪云栀反应慢半拍,陆玹将婚服褪下了,她才站起身,走到陆玹面前,拿起一旁的衣服。 陆玹没拒绝她的帮忙。 他垂眼看着小妻子,立在他身前,眉眼温柔地给他整理衣襟、束腰。宽松的衣襟露出一片雪色,她自己恐怕还浑然不知。 他张开长臂,配合着她。 婢女听见屋内的人起了,在门外叩门,得到允声后,端着热水进来伺候。 纪云栀立在一边,她看见言溪和言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纪云栀疑惑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陆玹的寝衣。 他身量高大,他的寝衣松垮挂在她身上,露出大片的锁骨,衣襟长出一大截。 言溪和言泉要怎么想呀! 纪云栀顿时脸一红,伸手拽了拽衣领,快步朝角落里的衣橱走过去,要找一件外衣。 陆玹瞥过来,道:“你回床上躺着。” 疆场二十余年,发号施令习惯了,陆玹有时候说话语气间不由自主带着些军令的威严。 纪云栀握着刚拿出的衣袍愣愣站在原地。 陆玹觉察出了自己语气的强势,他顿了顿,稍缓了语气:“去睡吧,不用你送。” 陆玹将帕子递给言溪,大步往外走。 在承风院外,青山与长河已经手握长剑,肃然等待。 纪云栀依了陆玹的话没有去送他。她立在门口,望着陆玹的身影走进萧瑟的寒风中。 下半夜了,外面的一道风溜进来,纪云栀便打了个寒颤。她顿时有些后悔,应该在陆玹走之前给他添一件绵袍的。 纪云栀回到床榻,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气,今日确实又忙又心神紧绷,现在陆玹不在身边,她放松下来,很快睡着了。 没有突然换床的不适,她睡得很沉,半宿好眠。 接下来的日子,纪云栀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个陌生的夫君只在大婚之日短暂地相处了一下,又分别。 她闲时与陆家几个姐妹相伴,每日傍晚还是去陪老太太念佛经。隔三差五出去一趟,去云至坊看看。 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又确实有了变化。 陆家的下人们瞧见她时,态度比以前更要亲切、敬重。在外遇到的人,也人人对她客客气气。 纪云栀盘腿坐在软塌上,手里抱着一盒薄脆饼,一块一块拿着吃。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不算冷。她开着窗户,正悠闲地欣赏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天地之间一片素白。 “二奶奶!”月牙儿开开心心地穿过院子,在门口跺了跺脚,跺去鞋底踩的积雪,才迈进屋内对纪云栀禀话:“齐叔送来好消息啦!” 月牙儿 将账本捧给纪云栀。 纪云栀赶忙把薄脆饼放在一旁,接过账本细瞧。 云至坊为静妃寿宴做糕点,不仅圆满完成没有出一丝纰漏,还得了夸赞、赏钱,甚至铺子又有了新的预定。 纪云栀看着账本上的数字,眼睛越来越亮。这些不动的数字仿佛变成了跳动的金子! 她欢喜地将账本贴在心口,笑着愉悦又满足。 “瞧您开心的!”月牙儿笑着说,“主子现在是府里的二奶奶,哪里还缺钱,这笔生意赚的钱,还能入主子的眼?” “那怎么能一样!”纪云栀脸上一对小梨涡深陷,“自己赚的钱就是不一样的!” 她眯着眼望窗外的雪,道:“如果明儿个不下雪,咱们去云至坊一趟。” 这场雪,下午就停了。第二天一早晴空万里,暖如春日。纪云栀先去给老太太、苏氏请安,再带着月牙儿出府。 “又出府。”苏氏瞥着离去纪云栀的背影,面露不满之色,“以前闺阁里就不安分,现在这身份更应该端着些才是,哪能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乱跑!” 几个晚辈低着头,谁都没吭声。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的慈笑收了收。“苏氏,”老太太敲打,“何为不安分,何为乱跑?还是用词恰当些。” 恰好陆老爷进来,苏氏脸色一变,立刻笑着说:“母亲说得对,是我用词不严谨了。” 说着,她款步朝陆老爷走去,主动帮他脱下外面沾了寒气的大氅。 陆善静看着母亲这做派,无语地把脸偏到一边去。 陆老爷看也没看苏氏一眼,笑着朝老太太走去,说起今年过年的事情。 “颂焉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今年他在家,又成了亲。今年要好好热闹热闹。”陆老爷道。 老太太点头赞同。 陆善柔急忙问:“那今年的衣服首饰和票子是不是要多发些?” 老太太笑着答应。她看着屋内的孙子孙女们,心里感慨孩子们都大了,要不了两年陆续都要成家了。 她多看了一眼陆源和陆柯。陆源永远安静地立在一旁,存在感很低。而陆柯呢,蔫头耷脑没个精神。 老太太皱了下眉,收回视线。她和陆老爷说起今年给晚辈们的压岁礼,陆老爷不大关心这些,只是点头附和。 老太太今年准备的东西很多,陆柯和陆源不甚在意,三个姑娘却很欢喜。 苏氏心里不忿。 待散去,她和亲女儿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忍不住抱怨:“谁家像咱家这样嫡庶吃穿用度完全一样?真是不像个样子!你听听,给你们裁衣裳做首饰居然数量都是一样的!” “还好吧,我不缺东西。”陆善静随口说。 苏氏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戳陆善静的头,气声:“你这没心的样子,你吃的用的比善和、善柔好,那是因为母亲贴补你!” “莫不是把你和你哥都当成庶出了!恐怕在老太太眼里,除了前头的,你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 陆善静有些不爱听这话,小声嘀咕:“您是明媒正娶的继室,作何总低看自己?也……也没必要总和明霄长公主暗中较劲。活的人能比得上死人吗……” 苏氏脸色顿变。 陆善静亦觉得自己说了晚辈不该说的话,立刻闭了嘴。 苏氏伤心女儿不理解她的苦楚。 她刚嫁进陆家的时候,也曾和陆老爷蜜里调油了一阵子,那时候她每日沉浸在幸福里,心想果然传言不错陆正当真是世间难得的痴情温柔郎君。 然而好日子并不长。 她后来才明白,那时候陆正刚结束十年鳏夫日子,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实属正常。可新鲜劲儿过了,待她立刻就冷了下去。 明霄长公主生前,陆正与她生死与共守身如玉,在她死后又吃素守丧十年,成为可歌可泣的佳话。 可她呢?她嫁给陆正没几个月,他接连抬了两房妾。 一纸婚契 第11节 凭什么呢?她怎么可能甘心呢? 时值年底,最近店里生意又好,纪云栀大方地给云至坊每个人封了个大大的红包。 店里人都很高兴。 有人忽然起哄:“老板成了陆二奶奶,比以前出手更阔绰了!” 纪云栀微怔,眼前忽然浮现陆玹的脸。她都快忘了自己成了亲。她心里有些不自在,板起脸来佯装生气:“小何的红包给我收回来!” 小何求饶,一旁的人都笑。 齐叔呵呵笑着让众人都去忙,单独向纪云栀说账。齐叔做账仔细为人也靠谱,纪云栀虽然对他很放心,对账的步骤却从来不缺。 这与是否信任无关,而是要立好规矩,整个云至坊才能风气更正。 纪云栀离开云至坊的时候,刚好迎面遇见温岫。二人轻轻颔首打过招呼,并无其他寒暄,擦肩而过。 温岫回头,望着纪云栀的背影,道:“她好像经常来这儿。” 丫鬟说:“云至坊的点心那么有名,年轻的姑娘家谁不喜欢吃些甜的呢。” “是吗?”温岫若有所思,“你让人查查,她和云至坊的老板有没有别的关系。” 丫鬟觉得温岫这话有些奇怪,不敢多嘴问,点头应下。 纪云栀拿了三盒点心回陆家,让丫鬟分明送去给陆善和、陆善静,还有陆善柔。 她刚坐下没多久,被苏氏叫过去。 “如今不是借住在府里的表姑娘了,行事要更检点些。”苏氏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倨傲地睥着纪云栀。 纪云栀温顺地应声:“夫人说的是,我会多加注意。” 纪云栀对她的称呼顿时让苏氏心里窝火。她这个继室哪哪都不如前头那个,如今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也不承认她! 苏氏压了压火气,再开口:“今年的年宴要大办,你少往外跑,多上心些。” “是。”纪云栀还是那副面团子的样子,让苏氏一拳拳全打在棉花上。 “还有,”苏氏正了正身,“老二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仗,因为打仗前头的一桩姻缘也耽搁了,快而立之年才成婚。你既成了他的发妻,要多为他着想,为他的子嗣着想。” “是你自己给他挑两房姨娘,还是要我帮忙掌掌眼?” 第11章 011 纪云栀完全不在意陆玹纳妾,她又不喜欢他,他不在她身边,她才自在呢。再说了,能有人平摊生育风险没什么不好。毕竟陆玹的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生龙活虎上战场的将军竟死在了产床上…… 可是纪云栀又不傻,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就给陆玹抬姨娘?刚成亲就纳妾,那是打正妻的脸。 她还是挺要脸面的。 “母亲说的是,子嗣之事确实重要,我会留心给他挑选。”纪云栀答得一板一眼。 苏氏多看了她一眼,有些理解不了。她轻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后天明端长公主生辰宴,离得远,早些出发,不要去迟了。” 纪云栀心道苏氏这是已经开始没话找话了。她规矩地应下,再寻了个借口告退。 纪云栀回到承风院的时候,陆善和已经等着她了。 陆善和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递给纪云栀。“瞧见好看,我自己留了一支,也给你买了一支。” 纪云栀打开来看,是一支粉玉芙蓉簪。晶莹剔透的粉色,晃动着水泽。纪云栀对光瞧了瞧,夸赞:“真好看,你那支也是芙蓉吗?” 陆善和偏过头给她看,笑着说:“我戴着呢,我这支是莲花。” 纪云栀凑近了瞧,又把粉玉芙蓉簪戴在自己头发上。 两个人相视一笑。 月牙儿端来点心和茶水。 “这个好吃,你尝尝。”纪云栀将一块小巧的枣糕递给陆善和,她自己也立刻拿了块吃。 纪云栀眸光流转地打量着陆善和的表情,笑道:“你自进来脸上的笑就没收,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呀?” “我每天都很开心啊。”陆善和若无其事地吃起枣糕。 “不说算咯。”纪云栀吃完了一块枣糕,又拿了一块享受地品尝。 陆善和抿了抿嘴,还是没忍住。她凑到纪云栀耳边,压低声音:“秦家年后上门。” 纪云栀柔唇一弯,甜笑着:“我早就猜到啦!提前恭喜姐姐啦。” 陆善和脸上浮现些许女儿家的羞涩。她歪着头去看纪云 栀,问:“成亲以后好不好?” 纪云栀一怔,突兀地想起陆玹来,她蹙了下眉,道:“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成亲当天就走了,你这样问我我可答不上来。” 陆善和颇为感慨:“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你能成为我二嫂!” 纪云栀没接话,又拿了一块枣糕。别人想不到,她自己也没想到呀。 陆善和扭捏了一下,忽然凑到纪云栀耳边,声音压得比之前更低:“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疼啊?” “咳咳咳……”纪云栀一下子被枣糕噎住了。 陆善和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茶水润润喉,她又站起身立在纪云栀身边一下又一下地给她顺着背。 好半晌,纪云栀才缓过来。 “去去。”她轻轻地推陆善和,“你想知道去问李嬷嬷。不过就算你不去问她,到时候她也去告诉你的。” “我想知道什么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陆善和急了。“快天黑了,我回去了!” 纪云栀看着陆善和跑出去的背影,忍俊不禁。 她收回视线,望着窗棱上贴的囍字,有些走神。是不是真的会疼?她也不知道呀。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眼瞅着要过年,哪儿哪儿都是人。 一大清早,纪云栀和陆家的三位姑娘登上马车,赶往明端长公主府上,为其贺寿。 除了已故多年的明霄长公主,大亓如今还有两位长公主,一位是赵宝荷的母亲明丽长公主,另一位则是明端长公主。 明端长公主年轻时也曾上过战场,后来在战场上折了一条腿,之后越来越性情不定。 纪云栀和陆家三位姑娘刚到,坐下没多久。明端长公主之女何咏岚爽朗笑着穿过人群,直接走到纪云栀面前,叫了声“表嫂”。 纪云栀心里有一丝适应一向金枝玉叶的县主这样称呼她,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大大方方地回了礼。 “走吧。我母亲要见你。”何咏岚直接拉住了纪云栀的手腕。 两个人穿过花厅,往后院去。 “嫁给我表哥会不会很无趣?”何咏岚笑着问。 纪云栀坦然答:“接触还不多。” 何咏岚哈哈大笑。笑过了,她又说:“宝荷母女俩那点手段可真上不得台面。” 纪云栀有些惊讶地看向何咏岚,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何咏岚继续说:“明丽长公主进宫去求陛下的时候又哭又闹,把陛下烦得实在没法子了,才应了。” “这样啊。”纪云栀轻轻点头,也不说其他。 何咏岚打量了一下纪云栀,笑道:“等表哥回来,陛下说不定还要哄表哥。反正呢,这只不过是家事。”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评判一句。 何咏岚瞧出来纪云栀是个谨慎的性子来。“表嫂,我就不进去了。前面宾客多,我去招待了。” 纪云栀应声,目送何咏岚走远,才跟着府里的丫鬟进去拜见明端长公主。 她提裙跪下行礼,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姨母”。 “起来吧。”明端长公主坐在轮椅上,她的视线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纪云栀。 纪云栀微笑着,任由她的打量。 “可惜了,才刚成亲,颂焉就离京。”明端长公主道。 纪云栀恭顺答话:“二爷领命剿匪,正事要紧。” 明端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她最看不过公私不分。她问:“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年前会回来。” “那是快了。”明端长公主点点头,又将纪云栀唤到近处,送了她几件新婚之礼。 她行动不便,当日没有去参加陆玹和纪云栀的婚仪。今日给新娘子补上。 纪云栀陪着明端长公主往前面的宴席去,她们到的时候,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明端长公主引着纪云栀见了几位长辈,便让她自去。 纪云栀去寻陆家姑娘,穿过花厅时,她莫名觉得有些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一丝奇怪。 她刚坐下,陆善柔凑上来,低声问:“二嫂,你看那边。” 纪云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坐在一张宴桌的四个人,其中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赵宝荷,一个是温岫,另外两个人瞧着像一对母女,母亲年轻貌美女儿乖巧可爱。 “二嫂,那个是盛听蓉。想起来了吗?”陆善柔挤眼睛。 陆善静无语地瞪了陆善柔一眼。 好熟悉的名字。纪云栀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陆玹刚及冠的时候与盛听蓉订过亲,盛听蓉其母忽然病故,她要守孝三年。眼看着孝期将过,陆玹突然领了圣旨要去边地驻受三年,盛听蓉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耗三年,两家便退了这门婚事。又过了大半年,盛听蓉另嫁了。 陆善和有些担忧地凑近纪云栀,低声道:“刚刚听说盛听蓉的夫君病故,她带着女儿回京投奔娘家了。” 纪云栀恍然,怪不得旁人偷偷看她的神色。这三个女人坐一块,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次。 ——怪有意思的。 只要没把她安排过去,那就与她无关。 纪云栀又望了一眼盛听蓉,恰巧盛听蓉抬眸看向她。纪云栀温和一笑,收回视线。 她拿起筷子去尝桌上的小酥肉,惊喜对陆善和笑:“这个好好吃!比李伯做得好吃!” 陆善柔对纪云栀完全不在意盛听蓉有些失望,失望于没有好戏看了。 一纸婚契 第12节 陆善静和陆善和倒是毫不意外。 盛听蓉收回打量纪云栀的目光,拿了一块甜糕递给女儿。她无声轻叹,柔和的眉眼里噙着一丝无奈。 陆玹回来时,已经近子时。大雪纷纷,厚厚的阴云将星月全部遮去。他风尘仆仆,肩上早就被雪打湿了大片。 听见响动,值夜的言溪披衣迎出去。 “二爷回来了!” 陆玹轻颔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吩咐:“不用唤醒夫人,你也自去休息。” 言溪应声,悄声回了自己的屋子。 陆玹大步进了屋,一室温暖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仿佛两个世界。 屋内漆黑一片,万物只有个模糊的影子。陆玹点燃了案上的灯。柔和昏黄的一点亮光,逐渐将屋内点亮。 陆玹瞥了一眼床幔遮挡的床榻,又扫过变得有些陌生的寝屋。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屋子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十分浓郁的痕迹。 他随手扯下沾雪的外袍扔到椅背上,大步朝浴室走去。 太晚了,他也没折腾烧热水,只用冷水简单梳洗,换了身寝衣,回到寝屋。 他走到床边,掀开床幔往里望去。 纪云栀侧躺在床上,被子盖一半滑落一半,一条腿从被子里踢出来,寝裤的裤腿往上滑,露出皙白纤细的小腿,和小巧莹润的足。 她抱着他的枕头。 陆玹视线落在纪云栀怀里的枕头,迟疑了一下,不想弄醒她,便没有去拿枕头,直接在床外侧躺下。 纪云栀躺在床铺的中间偏外侧,留给陆玹的地方实在不多。陆玹的半臂悬在床外。 陆玹赶了很久的夜路,有些乏,刚有丝睡意,身边的纪云栀不安分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不过片刻间,她似乎还是更喜欢面朝床外侧,又慢吞吞地转过来,然后抬脚一踢。 陆玹伸手,握住她踢来的足。 练过舞吗?踢这么高?陆玹长手握着纪云栀的脚踝没有立刻放开,他指腹在纪云栀的凸起的脚踝上轻轻抚过,微顿,反方向又抚了一下。 陆玹慢慢睁开眼,看向掌中足。 第12章 012 纪云栀前半夜睡得很香,后半夜做起梦,梦见自己撞了树。她在一团迷雾里走来走去,怎么都绕不过这棵粗壮的树。 她又困又乏,软绵绵地打哈欠,靠着“树干”睡着了。 窗外的雀声将纪云栀从睡梦中叫醒。她呢喃般开口唤了声“月牙儿”,声音实在太小,没能传出屋子。 她在睡梦中扒拉着手指头,算出今日是腊月二十九,有好些事情要忙,迷糊的残存理智告诉她应该起了。 纪云栀揉着眼睛醒来,看了一眼身边的陆玹,又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纪云栀猛地睁开眼睛。她怔怔望着屋顶,心跳跟着加快,她一动不动,竟然不敢转头去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醒了?” 身边传来陆玹的声音。 纪云栀狂跳的那颗心脏停顿了一息,她慢慢舒出一口气,撑着坐起身的过程中悄然拉开她与陆玹的距离。 她语气寻常若无其事地询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是不知道。” “昨天夜里。” 纪云栀垂着眼睛,小声嘀咕:“言溪居然没喊醒我……” 过了一会儿,纪云栀偷偷抬起眼睛望向陆玹,见他正看着她。纪云栀慌忙收回视线,她后知后觉伸手拢了拢睡时弄得松散的衣领。虽然哪里也没露,可不规整的领子,足以让她不自在。 “二爷不起吗?”纪云栀小声问。 “还早。” 纪云栀抿了下唇。单独和陆玹待在床上,她浑身不自在,可他不想起,一想到自己要绕着他下床她就一点也不想动。 陆玹凝视着拘谨的小妻子,道:“你也不用起这么早。” 纪云栀下意识点了头。她迟疑了一下,默默重新躺回床榻。 陆玹看着纪云栀躺下来时紧绷的身子,觉得有些好笑。他说:“你若有事,便起吧。” 他语气里的那一丝笑意,让纪云栀稍微没那么紧张了。她朝床榻外侧稍微挪了一点,伸手探过陆玹的身上,将床幔掀开一条缝往外望去,这才发现窗外似乎还没彻底天亮。 确实早了些。 她收回手,赶忙道:“二爷夜里才回来辛苦了,多睡一会儿。” 顿了顿,她小声补充:“我不吵二爷。” 她果真不再动不再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慢慢又轻浅。 一片安静里,纪云栀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她与陆玹日后的相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就会很拘谨,但是她知道不能一直这样。 纪云栀慢慢拧了眉,在心里告诫自己:纪云栀啊纪云栀,你得克制自己,克服对陆玹的害怕。没什么好怕的,他也不过普通人而已! 陆玹的手臂忽然横过来,纪云栀瞬息屏息。 “不冷?连被子也不盖?”陆玹的声线里噙着丝笑。 纪云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坐起又躺下,完全忘记了被子这件事。她这个时候才觉察出冷。 陆玹抖展锦被,盖在纪云栀的身上。 床上只这一床双人喜被。纪云栀躺下时故意远离陆玹,这被子盖在她身上,便盖不到陆玹身上了。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攥着被子,小幅度地挪,慢吞吞地靠近陆玹,伸手将被子往他身上扯了扯。 尴尬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纪云栀低着头,不敢去看陆玹。她又立刻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尴尬了。 不多时,纪云栀竟真的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床上只有她一个。她恍惚间,分不清陆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直到她掀开床幔下榻,看见椅背上搭的他的衣袍,才确定昨天夜里,陆玹是真的回来了。 良久,纪云栀双手托住自己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春柳和春桃进来,笑盈盈地催她起。 纪云栀轻咳了一声,问:“二爷去哪儿了?” “二爷一早就出去了。”春桃笑着回话。 纪云栀忽然心中大安。 她照例去鹤青堂请安。 苏氏问她:“二爷今天在家里用饭吗?” 纪云栀表不知,又遭了苏氏一顿嫌弃地指责,指责她没有恪守为人.妻子的职责。 纪云栀自小借住陆家,苏氏的阴阳怪气听多了,早就浑然不在意,只当耳边风。 离开鹤青堂,纪云栀带着月牙儿出府。去了一趟琳宝阁。 她前段时间给月牙儿、春柳和春桃定了一套珠钗。今日去取了,刚好除夕的时候给她们。 “像二奶奶这样亲自给下人设计、定做首饰的主子着实不多。”琳宝阁的老板满面堆笑地接待了纪云栀。 以前都是店里的管事接待纪云栀,如今纪云栀换了身份,店里老板亲自来接待。 纪云栀检查过三套首饰,点头道:“不错,我很满意。只是店里可还有差不多价值的成品?我还需要两套。” 定做首饰需要时间,她给春柳、春桃、月牙儿定做的时候,还没嫁给陆玹。如今搬去承风院,她想着第一个新年,应当给言溪、言泉也备一份礼。 “有,有。”老板立刻亲自给纪云栀介绍起来。 纪云栀从老板介绍的首饰里,挑好了两套。她刚要走,视线一扫,瞧见一支精致的紫玉簪,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陆二奶奶喜欢这个?”老板赶忙说,“这支簪子别府定下的,若二奶奶喜欢,我再令人打造一支?” 纪云栀确实挺喜欢,听了这话有些惋惜。她摇摇头,道:“这支簪子妙在形设,仿了别人的形也不妥。” 一个年轻的美妇人进店,瞧见纪云栀,福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唤了声:“陆二奶奶。” 纪云栀微笑着颔首回礼,带着月牙儿离店。 她并不认识这妇人。不过最近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不认识的人主动与她见礼。纪云栀知道,这些人的家里都认识陆玹。 纪云栀又买了些小玩意儿才回去。今日在外面逛得久了些,她刚回去就有些饿了,让春柳去厨房给她要大馄饨吃。 她坐在炉火旁烤火,驱一驱在外面染的寒气。她从开着的窗户往外望去,看见下人正在树下搭梯。 “要挂灯笼吗?”纪云栀来了兴致,“我想挂!” 春桃笑盈盈地说:“您去年过年的时候就说想亲自挂灯笼,最后也没敢。今年敢啦?” “长大一岁自然胆子更大了呀。”纪云栀瞧了一眼高高的木梯,心里仍是有一点发怵。 可是话一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新年亲手将灯笼高挂,是个步步高升的好彩头。纪云栀好几年前就知道这个说法,这几年要么阴错阳差错过了,要么自己胆怯没敢登高。 纪云栀走出庭院,从下人手里接过鲜红色的灯笼,仰起脸,望着面前高大的树。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都成亲了,是大人了,胆子自然要大一些! 陆玹坐在马车里,褐色的帷布挡住外面的日光,车内一片昏暗。他合着眼,面色略显不愉。 马车停下来了,他亦没立刻下车。 青山走到马车旁,低声禀话:“刘禀畅求到了太子面前。” 陆玹冷哼了一声。 青山顿时后脊一凛。他略一琢磨,道:“刘禀畅虽然打了胜仗,却没完全听从陛下的旨意。二爷想让他先避一避风头,他却没个分寸,明面上听二爷的话,实际巴结上太子,意图让太子在陛下面前替他说好话。实属不算聪明,也有些不知好歹了。” “罢了。”陆玹仁至义尽,不再管这个曾经的手下。 他起身下车,回承风院。 青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请示另一件事:“蓑州那边?” 一纸婚契 第13节 “不留。” 这是斩草除根,一个也不放过的意思了。“是。”青山应声。眼看陆玹就要走进承风院,青山没有再跟进去。如今院里多了女主人,他们这些侍卫除非要事,轻易不会再进去。 陆玹一手负于身份,缓步往回走。 刘禀畅的事情、蓑州的奸细、圣上的多疑,还有不久之后注定还要再起战事的边地…… 桩桩件件,皆让陆玹面色冷沉。他踏进承风院,向来肃然的地方,却飘着轻盈甜软的笑声。 陆玹眯起眼睛,望向站在木梯上,抱着树枝的纪云栀。 纪云栀一手抱住树枝,一手提着还没来得及挂上去的大红灯笼,回头凶巴巴地瞪下方的春桃:“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等我下去的,看我不罚你!” 春桃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哈哈笑:“二奶奶你先下来呀!” 纪云栀气得两腮鼓起。恰好一阵风吹来,将一条细长的枝条吹动,一下又一下打着她的头。她两手都不得闲,连腾出手弄走讨人嫌的枝条都不敢。她抬头往上看,距离挂灯笼还有一段距离。她再低头往下瞧了一眼,立刻移开视线。 真是不上不下了! “二爷。”月牙儿最先看见陆玹。 春桃和春柳立刻收了笑,毕恭毕敬地行礼。 木梯上的纪云栀顿时呆住,提着灯笼的手一抖,大红灯笼差点脱手,她急急忙忙握紧,身子栽歪了一下,差点从木梯上跌下去。 人重新扶稳 ,脸却已经吓得惨白。 陆玹大步朝她走过去,踏上木梯。他停在纪云栀所踩的下一级,手掌撑在她的后腰,道:“上。” 撑在后腰的手宽大又温暖,带着莫名的安全感。僵在木梯这一级许久的纪云栀终于抬步,再往上踏去。 她连踏三级,每踏一级,陆玹在她身后跟上一级,始终立在她下一级,手掌护在她身后。 纪云栀仰起脸,望着粗壮的枝干。她能把红灯笼挂上了。 第13章 013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扶着木梯的那只手松开,双手才能把红灯笼系牢。她惧高惧得厉害,双手都没有东西扶着,双腿忍不住打颤。唯有撑在后腰的宽大手掌,成了她这一刻唯一的倚靠。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陆玹应当不会让她摔了的。 凉爽的风吹拂,吹动纪云栀的裙摆,柔软的料子被吹得水浪般漾开,拂上陆玹的脸。 陆玹抬手拂开。 风不解其意,仍旧胡乱地吹,将纪云栀柔橘色的裙子再一次吹拂到陆玹的脸上。 陆玹刚想再拂开,听见纪云栀细弱地松了口气的声音。 他抬脸,柔软的裙子从他脸上滑下去,被遮的视线豁然开朗,他便看见纪云栀眉头紧紧揪在一起。她又开始双手扶着树干,拧着眉往下看。 陆玹轻笑了一声,问:“下不来了?” “没有。”纪云栀嘴硬地小声嘀咕,“担心后退踩着二爷,二爷先下去吧。” 陆玹没动,他说:“转过来。” 纪云栀也不动。 陆玹搭在她后腰上的手掌轻轻拍了一下,纪云栀的身子顿时一颤,她回头望了陆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纪云栀攀着树干的手才慢慢挪下来,扶着木梯。她踩着木梯的脚小幅度地挪,试探着转身。 她觉得自己已经侧转过身了,实际上只挪了那么一丁点幅度。 纪云栀心里给自己找借口:一定是陆玹在这里她太紧张了,若他不在,她自己早就下去了! 腰身忽然被陆玹双手握住,纪云栀懵了一下,下一刻身子已经被陆玹转过去。她脚底离了木梯,慌乱间被转过身正对陆玹,身子往下栽去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伸手攀住陆玹的肩。 她后知后觉自己不会栽下去,她只会栽进陆玹的怀里。 事实上,她已经栽了进去,前身紧密地贴着他的胸膛。 陆玹抱着纪云栀的腰身,走下木梯。 终于踩到实地上,纪云栀急忙将手臂从陆玹的肩上收回来,收回来时手背不小心擦过陆玹的颈侧,她莫名觉得手背火辣辣的,悄悄藏去身后。 然后,她的手碰到了陆玹的手。 已经从木梯上下来了,陆玹抱着她的腰身的手却并没有放开。 于是,纪云栀顿时不知道要将手放在哪里了。 几个丫鬟早就识趣地走开了,高大的杏树下,两个人轻拥。 纪云栀小幅度地身子后仰,不想让自己的心跳印在陆玹的胸膛。而随着她的后腰,整个纤细的后腰结结实实地落入了陆玹的掌中。 好半晌,于纪云栀而言仿若过去了三秋。她小声开口:“二爷?” 陆玹伸手拿去她发间沾的一片枯叶,也放开了她,转身往房里去。 纪云栀觉得自己终于能喘息了。她抬头望了一眼杏树上刚挂上的大红灯笼,轻轻舒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裳,默默跟在陆玹身后,进房去。 陆玹立在屋中,打量着有些陌生的房间。昨天夜里回来没看太真切。 纪云栀察言观色,说:“不知不觉就摆了好些东西,若二爷觉得哪里乱,我让人收拾走。” “不用。”陆玹走到博古架,去看上面摆放的一个个小物件。 他拿起一个指高的雪豹瓷器摆件端详,不是贵重的东西,瞧着却惟妙惟肖有些可爱。他将雪豹放回去,又打量起隔壁格子里的一块……石头? 他拿起来细瞧,确定只是一块颜色特别些的普通石头。 陆玹看出来了,纪云栀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确实不少,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应该都是她花了心思收集起来的。 春柳端着一碗纪云栀要的大馄饨进来,放在桌上。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不过是纪云栀嘴馋的加餐。她不确定地问:“二爷要吃些吗?” “不用。”陆玹没回头,仍旧在端详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 纪云栀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香气扑鼻的浓汤,再迫不及待地吃馄饨。一口咬开面皮,里面的肉汁一下子洒进口齿之间,浓香四溢,味蕾复活。 热气瞬间驱走纪云栀在外面染的寒气。这下不仅是味蕾,整个身体都得到了重生。 纪云栀咽下馄饨,再喝一口浓汤,又迫不及待地吃起第二颗大馄饨。 当陆玹重新看向纪云栀的时候,发现那么一大碗馄饨,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乎都被她吃完了。 发现陆玹惊奇看向她时,纪云栀口中刚塞了一颗饱满的馄饨,雪腮微鼓,柔唇盈泽。 “很好吃?”陆玹问。 纪云栀赶忙将口中的那个馄饨咽下去,才说:“很好吃的。二爷要尝尝吗?” 陆玹朝她走过来时,纪云栀才反应过来没有多余的一份餐具。她刚想唤人去拿,陆玹拿走了她手里的勺子。 纪云栀懵怔地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用她的勺子盛了一颗馄饨,放进口中。 她不由自主微微睁大眼睛,盯着勺子入了他的口。 她下意识的抿起唇,怪异的感觉莫名爬上她的唇。 陆玹尝过,只觉得是很普通的馄饨,并没尝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将勺子放回碗中。“你自己吃吧。” 纪云栀低头,看着重新回到碗里的勺子,和还剩下的两颗馄饨。她慢慢抬手重新捏起勺子盛一颗馄饨,却怎么也下不去口。 看着陆玹往外走,纪云栀动作十分缓慢地抬起勺子,逐渐往嘴边送,送到唇边吹一吹,再吹一吹。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陆玹踏出了门槛,她立刻将勺子嫌弃地放回了碗中。 春柳来收碗的时候,惊奇地发现纪云栀居然没吃完。纪云栀贪嘴,食量也大,很少会剩食。 “今儿个的馄饨不好吃吗?”春柳问。 纪云栀“唔”了一声,随意搪塞。 春柳端着碗出去,纪云栀听见春柳向陆玹行礼。纪云栀心里咯噔一声,原来陆玹没有走远吗? 她拧了眉,在心里安慰自己——二爷那样的武将大多粗枝大叶,才不会发现她这点小动作! 晚间用膳时,纪云栀有些尴尬地低着头,鲜少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陆玹。她吃过饭,立刻找了个借口出了承风院,实在不想单独和陆玹相处。 纪云栀去找陆善和说话。 陆善静和陆善柔竟然也都在。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她们三个正商量着明天傍晚出去看烟花。 “好哇,你们偷偷商量着出去玩,打算不带我。”纪云栀走过去,挨着陆善和坐下。 “你能和我们一起出去吗?”陆善柔惊奇问。 “我怎么不……”纪云栀话说一半,突然住了口。今时不同往日,身份发生了变化,她忽然也不确定能不能出去了。 外面忽然想起烟花声。 “今天就有人放烟花了吗?”陆善静起身往外走。其他几个人也都跟出去。 丫鬟们在花园里摆上瓜果点心,纪云栀和陆家三位姑娘坐下一边闲聊一边瞧着天上的烟花。 陆善静的丫鬟从外面小跑着回来,笑嘻嘻地禀话:“打听出来了,是六皇子为博美人一笑,放的烟花!” 陆善和压低声音:“可是我听说……” 惊觉不该妄议皇家丑闻,陆善和说了一半的话咽下去,不敢再提。 其他几个人也没再提谢临的事情,欢声笑语地谈起别的话。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漂亮的衣裳首饰,又或者一道美味的糕点,都能畅谈个不停。 时辰不早了,众人散去。 纪云栀走在最后。她心里隐隐有了准备,似乎今晚就要接受某种“酷刑”,这让她往承风院走的步履越来越沉重。 与“酷刑”相比,那个被陆玹用过的勺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轻叹了一声,绕过宝葫芦门。夜色沉浓,离得进了,她才发现迎面走来的人是陆源。 纪云栀收起思绪,驻足。 陆 源也很意外,他忙解释:“我、我在找善柔。” 一纸婚契 第14节 纪云栀微笑着点头,道:“刚刚散了,她不在花园里,已经回去了。” “好。”陆源有些拘谨地向后退了半步,给纪云栀让出路。 可若他要回去寻陆善柔,偏偏是和纪云栀相同的路。他迟疑了,不知道要不要等一会儿再走。 正当陆源迟疑时,他看见了陆玹。 纪云栀也看见了陆玹。 他刚从陆老爷书房出来,隔着游廊走另一条路。他抬眼望过来,瞥见纪云栀。 纪云栀愣了一下,提裙踏上游廊,缓步走到他面前,柔声问:“二爷要回去吗?” 陆玹颔首,却并未抬步,视线穿过游廊,睥向陆源。 陆源赶忙大步迎上去,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二哥”,他紧接着又说:“弄了个小玩意儿,给、给善柔的,来寻她没寻见。” 陆玹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你的文章我看过了,进步不少。” 陆源赶忙说:“为了今年春闱准备许多,希望不会辜负二哥期望。” 陆玹没有接话。 陆源等了半天没等到陆玹再开口,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他不知道陆玹知不知道倩云阁的事情,心里又隐隐觉得任何事都瞒不过二哥的眼。 他心虚。他更担心二哥误会纪云栀,待她不好。他想找个机会向二哥解释,又担心越描越黑。 “有些凉了,我们回去吧?”纪云栀抬起眼睛望向陆玹。 陆玹伸手一扯,扯下身上的外衣披在纪云栀肩上。 纪云栀有些意外,她赶忙自己伸手拢住衣襟。陆玹已经抬步,她赶忙转身跟上他。 陆源立在原地,在夜色里凝望着纪云栀和陆玹并肩离去的背影。良久,他长叹一声。 第14章 014 纪云栀沉默地跟在陆玹的身后,往承风院回。她眉心微蹙,杏眸中浮着几许忧虑。 “二爷。”青山等在承风院的院门口,一副有事要禀的神情。 纪云栀便先回去。还没踏进厅里,纪云栀回头,瞧见陆玹大步离去的背影。 这么晚了,他还要出去吗? 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身上他的外袍,纪云栀有些懊恼,应当让他披上一件棉衣的。 “二奶奶!纪家来的信!”春桃甜笑着迎上来,双手递上一封信。 纪云栀懵了一下,才伸手去接。 她指腹捏着信封轻轻捻了一下厚度。 她以为自己真的不在意那些远在天边的家人了,可当家书握在手中,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里还存着一丝期盼和欢喜。 纪云栀在灯下拆了信。 “听闻我女得圣上垂怜,高嫁晟王,为父心中大悦。京都冬日严寒,霄儿体弱难行,婚期又十分急迫,为父实难赶至送你出嫁。待春暖花开,我们再赴京与你团聚。 我女已为人妇,当以夫为尊,贤良淑德,早日诞下子嗣,为陆家开枝散叶。高门媳更要谨小慎微,切莫任性骄纵。切忌切忌。” 纪云栀看完了信,有些失神。 她在努力回忆父亲长什么样子,最后她脑子里竟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十一年,这倒是父亲第一次给她写信。 她将信收起来,和之前那些年里母亲写给她的五封信收在一起。 夜里,纪云栀沐浴之后,陆玹也没回来。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自己爬上床去睡。 纪云栀睡得昏昏沉沉,梦到五岁那年被送到陆家的情景。 阿娘抱着她,哽咽地说:“乖啊,路上太远了,云栀生病了不能跟着走,路上会累的。日后留在陆家要听姨奶奶的话。” 她记不清阿娘长什么样子了,却记得阿娘说这些话时候的哭腔。 她攥着阿娘的手:“阿娘什么时候来接我?等我病好了,就来接我回家吗?” 阿娘说什么,她不记得了。她被姨奶奶抱起来,看着爹娘逐渐走远的背影。她趴在姨奶奶的怀里问:“弟弟也生病了,弟弟也会累呀。姨奶奶,你把弟弟也养着好不好?” 姨奶奶转过脸去,板着脸训斥:“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 她缩了缩肩,不敢说话了,连哭也不敢了。 年幼时不懂事,纪云栀却时时记得要养好身体——等她病好了,可以走远路,阿娘就会来接她了。 姨奶奶说她瘦小,告诉她好好吃饭才能养好身体,于是她听话地每天大口吃饭,甚至养出了比别人都大的胃口。 她果真将身体养得健健康康,每年冬天陆家姑娘们陆续头疼脑热时,她总是气色红润,很少染上风寒。 她能走很远很远的路了,她等了又等,等了十一年,也没等到阿娘接她回家。 她不等了。 陆玹刚要躺下,便听见纪云栀小声地啜涕。在一片黑暗里,他微眯了眼去细瞧,看见纪云栀湿黏的眼睫,湿漉的眼角。 他伸手,指腹覆上纪云栀的眼角,轻抹她的泪。 纪云栀迷茫地睁开眼睛,一双噙着泪的杏眸发蔫地望着陆玹,好似没把他认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做噩梦了?”陆玹问。 纪云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迷糊醒来,她轻轻点头,呢喃:“好像是……不记得了……” 她声音软软的,呓语般。 她没有说谎,她隐约记得自己梦里好难受,却记不清梦的内容了。 陆玹看着纪云栀浸了一汪柔波的杏眸,抵在她眼角的指腹轻轻下移,抚过她的脸颊,指下凝脂光滑细腻,带着一点温。 陆玹的视线跟着自己的指腹,逐渐下移。他的指腹滑过纪云栀的脸颊,落在她的唇角,轻轻一挪,抚过她微湿的柔唇。 然后他俯身逼近,去尝。 一片昏暗中,看着陆玹逐渐靠近,纪云栀心里一慌,偏过脸去,躲开了。 躲开之后,纪云栀愣住,彻底清醒过来。她干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躲开? 陆玹看着纪云栀不停颤动的眼睫,他伸手,将她鬓间被眼泪沾湿的一缕发挑开。 “快丑时了,睡吧。”陆玹声线沉稳,一如往昔,听不出情绪。 纪云栀心口怦怦跳着。她微微张开嘴,想要回一句什么话,可是脑子里空空,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该躲开的——她在心里一遍遍自责。好似做错了事,她眉头紧皱,又急又愁。 她思量着如何挽救,却身子僵着,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她听见陆玹睡去,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快天亮时,纪云栀才睡着。而等她醒来时,陆玹早就起身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对陆玹来说是近几年里难得的清闲。只是他闲不住,一大早去了书房。 不多时,陆源寻来。 陆源冥思苦想了一整夜,还是决定来找陆玹,详细解释倩云阁的事情。 若不提苏氏,便是不诚实的有所隐瞒。陆源只能实话实话,是苏氏故意陷害,造出他与纪云栀在倩云阁私会的假象。 至于苏氏这么做的目的,陆源没有说,他不敢说,不想再把陆柯牵扯进来。 陆源真诚坦白一切,最后立誓般:“二嫂当时在整理斗篷,只是斗篷。我绝对没有看见不该看见的!” 陆玹面无表情地听他讲完,随手抓起书案上的册子,扔给陆源。“你的课业,给你改了些。拿回去看。” 陆源赶忙接过来,仔细去瞧二哥的表情。 “你若闲着无事回去多读读书。”陆玹已经移开了视线,不打算再理会他。 陆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了。二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哪会在意这些小事情?二哥是真正的英豪,纵使不喜欢纪云栀,也不会苛待她半分。陆源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狭隘。 纪云栀犹豫了很久,才硬着头皮去书房寻陆玹。 她与陆玹已经成亲了,她从不求恩恩爱爱,但至少要相敬如宾客客气气,这未来的日子才能更顺畅。 纪云栀来示好,思来想去,打算来给陆玹研磨,这也算是一件雅事吧? 她轻叩门,“二爷?” “进来。” 纪云栀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入眼是无数书籍。她小时候曾有次经过,站在门口看见里面望不到头的书,吓得快步走开。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进陆玹的书房。这里和她小 时候的印象一样,一座座书架摆着密密麻麻的书。 可是书案后,并不见陆玹的身影。 纪云栀迈进里间,里间也摆满了书。 陆玹正在窗下的暖榻上,阅着一卷书。 陆玹抬眼,看向她。 无墨可研,纪云栀脑子里空白了一息,才开口:“我可以读这里的书吗?” 陆玹点头,道:“书房里没有军事公务,只有书籍,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纪云栀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书架,随手拿了一卷书。她迟疑地将书翻开,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乱乱的。 陆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局促模样,道:“过来看吧。榻上暖和。” 纪云栀听话地走过去。 陆玹替她拿了个软枕,放在他身边。纪云栀褪了鞋子,爬上榻去,挨近他。她将微僵的脊背靠在软枕上,再扯了扯裙子去遮自己的脚,最后才一本正经地拿起书。 纪云栀看着书册上乱七八糟的图形,有点懵。她迅速地前翻了翻,才发现自己拿了一卷修坝的书册。 陆玹瞥了一眼,问:“对这个感兴趣?” 纪云栀非常诚实:“看不太懂……” 一纸婚契 第15节 她又赶忙补一句:“但是有一点兴趣。”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拧着眉,十分认真地去读书上晦涩的内容。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一室温暖。 明明都是认识的文字,组合起来怎么就看不懂了呢?纪云栀的眉头越皱越紧。 纪云栀越看眼皮越沉。 陆玹肩臂一沉。他转眼看去,看见纪云栀歪靠过来,睡着了。她手中的书,早就掉落。 她摇头晃脑迷糊了半天,终于睡着了。 陆玹好笑地摇摇头。他轻挪着纪云栀,给她调整了姿势,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他又扯过一旁的薄毯,披在她的身上。 陆玹收回视线继续读书,搭在纪云栀腰上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纪云栀睡了很久,她迷糊睁开眼睛,看见陆玹棱角分明的侧脸。 陆玹随意一瞥,见她已经醒了。“醒了?”他伸手,随意摸了摸她的头。 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轻松随意,纪云栀嗡声:“你不生气了?” 陆玹诧异地看过来,“生什么气?” 纪云栀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陆玹陷入思量。他飞快回忆今日和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才恍然。 他低笑了一声,好笑地看着满肚子心事的小妻子。“你还没做好准备与我亲近,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 他伸手进薄毯,寻到纪云栀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他已经重新将视线落在书页上,继续对纪云栀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只要不想都有拒绝的权利。” 纪云栀撑着坐起身,等陆玹将这卷书的最后一页看完。 “我想做得更好。”纪云栀小声说,“成为一个合格的二奶奶。” 陆玹这才意识到自小寄人篱下,终究还是影响了她的性子,那些谨小慎微和胆怯都被一张灿烂笑靥藏住。 “那你确实不合格。”陆玹将手中的书扔到榻桌上。 纪云栀睁大了眼睛,愣愣望着他严肃的神情。 第15章 015 “我……”纪云栀抿了一下唇,让自己声线更稳更冷静些。她说:“我没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身份高年纪大就能乱冤枉人吗? 纪云栀硬气地拧眉。 薄毯之下,她的手被陆玹一直握在掌中。她手腕轻转,想把手挣出来。她想走了,不要在这里和他说话了。 她的挣脱,才让陆玹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她的手。 “这还有点意思。”陆玹轻笑了一声。他松了手,允了纪云栀的逃脱,却忽然握住纪云栀的细腰,直接将她拎起来,拎放在他腿上。 纪云栀懵了一下,不自在地伸手抵在陆玹的胸口。 陆玹低眉瞥了一眼,道:“往下挪挪,那里有伤。” 纪云栀慌忙缩回手,将手背到了身后。 陆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搭在她腿上的薄毯,折了一道,随手扔到一旁。他语气也随意:“既然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又何必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来示好?” “示好”两个字戳中了纪云栀,她别扭地反驳:“什么示好,我才没有。二爷会错意了。就、就不能是夫妻间的情趣吗?” 纪云栀整个人呆住。她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口不择言到这种程度! “那我现在亲你,你躲吗?”陆玹目光沉静地看着纪云栀。他眼睁睁地看着纪云栀如雪的脸颊慢慢泛了红。 纪云栀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玹怀疑再逗两句,她就要哭出来。他伸手,摸了摸纪云栀的头。他语气稍缓,带着几分哄慰地转移了话题:“你做得很好。” 纪云栀低下头,嗡声:“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说她不合格…… 陆玹这才觉得自己捅了娄子,有些犯难。 他握住纪云栀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确定她没有哭。 纪云栀没哭,可是样子看上去又委屈又不服气。 “不合格在于看中别人的意见。你既觉得自己没做错,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错。你用不着别人评价,我的评价也不需要。” “你上次问我对你的要求,只一条,”陆玹望着纪云栀的眼睛,微顿,“猖狂一些。” 听到这里,纪云栀才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 纪云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算嘴笨,怎么面对陆玹的时候总是脑袋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呢? 她垂下眼睫,呢喃般:“我不知道什么是猖狂……” “你在我身边呆久了就会知道。” 纪云栀讶然抬眸:“可是二爷也不是猖狂的人呀。” 陆玹若有所思地问:“那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高。”纪云栀脱口而出。 陆玹笑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给纪云栀的最主要印象居然是高。虽然他确实很高。 “还有……代表正义。” 陆玹笑出声来。 纪云栀望着他,情绪悄然发生了转变,没那么不自在了。 “我想歇一会儿,在这儿陪我躺一会儿?”陆玹问。 纪云栀点头。 陆玹将软枕摆好。纪云栀也去摆枕头,挨着他。她正思量着是不是挨得太近了,陆玹突然拿走了她的枕头。他躺下来,将纪云栀拉过去。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枕在了陆玹的胳膊上。 纪云栀小声问:“二爷胳膊上有没有伤?” “好着呢。” 陆玹扯来一旁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将人往怀里带,抱着她,满怀馨香。 纪云栀亮着眼睛,完全睡不着。过去了许久,她忽然想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也挺好的。至少嫁的是个好人,是个君子。而且他也不是她印象里那么凶。 纪云栀动作轻柔地去扯身上的薄毯,给陆玹也盖一些。 爆竹声吵醒了睡在暖塌上的两个人。 纪云栀睁开眼,望向窗牖,发现外面居然天黑了。她轻呀了一声,赶忙抬起陆玹搭在她腰上的手。她轻推他:“二爷,该起来了。除夕宴要开始了!” 陆玹睁开眼,入眼是纪云栀近在咫尺开开合合的柔唇,柔软的唇瓣开合之间,隐约露出濡湿的舌尖若有似无。 陆玹看着她下了榻弯腰穿鞋,弯下去的身姿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与腴翘的臀。 纪云栀看着自己睡皱的衣裳,转身对陆玹道:“要回去换一身衣裳,二爷一起回去换衣吗?” 陆玹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起身和她一起出去。 前院已经热闹了起来,还不见陆玹的身影,陆源和陆柯亲自寻来,迎面看见陆玹和纪云栀并肩从书房出来。 待陆柯看清纪云栀身上有些皱的衣裙,他不由呆住。他再视线上移,见纪云栀的云鬓也微乱。 陆柯说不清这一刻自己的心情该如何描述。自从知道纪云栀要嫁给二哥,他早就心痛了万千回。他从不敢去想纪云栀与陆玹亲密的样子。然而今日就这么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衣衫皱乱的她。 陆柯不敢再去想纪云栀与二哥在一起的画面,然而此刻那些他所不能接受的旖乱画面劈头盖脸地砸进 他的脑子里,直接将他砸懵。 陆源发现陆柯脸色惨白呆若木鸡,他赶忙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陆源再毕恭毕敬地对陆玹开口:“二哥什么时候过去?” “一会儿就过去。可以先开宴了。”陆玹脚步不停,经过陆柯的时候,瞟了他一眼。 陆柯这才回过神,仓皇地将落在纪云栀身上的目光移开,蔫蔫地低下头。 陆玹收回视线。 目送陆玹和纪云栀走远,陆源叹了口气。他再转头看向六神无主的陆柯,有心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 儿女情长这种事,不是别人几句劝说就能放下,只能寄希望于被时间慢慢治愈了。 纪云栀在外面的时候步履缓慢沉稳淡然,到了承风院几乎小跑起来,唤春桃给她拿衣裳。 陆玹看着她翩翩的裙摆,缓步跟进去。 偏屋改成了更衣室,纪云栀正在里面换衣裳。春桃看见陆玹进来,望了纪云栀一眼,赶忙退出去。 虽然只是换外衣,可是陆玹在这里还是让纪云栀有一点别扭,她背转过身去整理衣物。 她整理好了衣裳,一回头,见陆玹正看着她。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朝他走过去,抬手去解他的外衣。 “不用。出去梳头发吧。”陆玹道。 纪云栀走出去坐在梳妆台前时,才发现自己头发乱成这个样子。一想到路上被丫鬟们瞧见,甚至被陆柯和陆源瞧见,顿觉尴尬不已。 二人到了前院,陆家所有人早就到全了。 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纪云栀都是和陆家未嫁娶的小辈坐在一起,今日的座次倒是安排在陆玹身边。 除夕宴开始,陆家人一边用膳,一边欣赏着戏台子上的表演。 老太太慈爱的目光扫过纪云栀,对陆玹提醒:“颂焉,你面前那道糖醋鱼,是我特意给云栀点的。她喜欢吃。” 纪云栀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狮子头,突然被点了名,她抬起眼睛对姨奶奶弯唇笑。 陆玹没接老太太的话,他夹了两块糖醋鱼,却只是放在他自己的碗里。 一纸婚契 第16节 纪云栀顿时觉得尴尬不已,连姨奶奶的好意都要埋怨起来。她立刻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一点一点用筷子去戳狮子头上的肉来吃。 狮子头比糖醋鱼好吃多了! 她刚将碗里的狮子头吃完,糖醋鱼忽然落入她的碗中——被剃了刺的糖醋鱼。 纪云栀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陆玹,他正在和陆老爷说话,没看向她。纪云栀将含在嘴里的道谢咽下去,默默吃起糖醋鱼。 她吃得小心,怕有残留的鱼刺。事实证明陆玹剃得很干净,没有剩下一根鱼刺。 陆玹和父亲闲谈着朝堂上的事情。 陆正叹了口气,道:“六皇子这是禀性难移啊。” 陆玹刚要说话,忽然转过脸,问纪云栀:“还要吗?” 纪云栀愣了一下,才赶忙说:“不要了。” 陆玹收回视线,继续和父亲谈起谢临的事情。 纪云栀望向老太太,老太太满眼都是笑。老太太给纪云栀使眼色,暗示她。 纪云栀看懂了。她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汤,悄悄放在陆玹手边。 不同于小辈那一桌的欢声笑语,这一桌陆玹和陆正一直聊着枯燥的朝政。一边的老太太和苏氏不算关系亲近的婆媳,两个人只偶尔交谈只言半语。 纪云栀有一点怀念往年和陆家三位姑娘们坐在一起时的笑闹。不过桌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她吃了这个吃那个,美味让她也不觉得无聊。 除夕宴将尽,陆善静笑着走过来请示:“祖母,父亲母亲,我们出去玩啦。” 苏氏叮嘱她们多加衣,陆正叮嘱陆柯和陆源照顾好三个妹妹。 陆善和询问地望向纪云栀,纪云栀对她摇头。陆善和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纪云栀眼巴巴看着他们一行人出府,她低下头继续吃好吃的。 陆玹靠过来,道:“你想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就去吧。” 陆柯和陆源都去,纪云栀早就想好要避嫌,不能去。 她转过脸望向陆玹:“二爷一会儿怎么过除夕?” 这倒把陆玹问住了。除夕对他来说和平常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尤其是过去的四年,每个除夕他都是在军中度过。 “没什么要做的。”陆玹道。 突然的烟花爆竹声,遮了纪云栀的声音。陆玹凑俯身靠近听。 纪云栀凑到他耳畔,重复:“我想陪二爷。” 待吵闹的烟花爆竹声暂停,陆玹道:“走吧。出去走走。” “不急,你先吃饱。”陆玹把刚剃好鱼刺的半碟糖醋鱼递放在纪云栀面前。 第16章 016 纪云栀和陆玹出门时,陆家五兄妹已经先出门了很久。 纪云栀跑回承风院加了件挡风的毛茸茸斗篷,她登车时,陆玹已经在车里坐了有一会儿。 陆玹抬眼看向纪云栀,将手中的袖炉递给她。 纪云栀接过来,在陆玹身边坐下。袖炉暖暖的,瞬间温了她的手心。纪云栀低着头,打量着手里的袖炉,手指拨弄着上面的雕纹,一下下摆弄着。 陆玹的视线落下来,看着她不安分的指端。 看着看着,他终于伸手,将纪云栀靠近他的那只手握在了掌中。他拇指指腹沿着纪云栀的一排指尖轻轻抚过,再将她的指尖也握在了掌中。 纪云栀也不知道是不是陆玹先握了很久的袖炉,他的掌心和袖炉一样温暖。 马车朝着京都最热闹的昌盛大街驶去,马车外时不时传来人群的笑声,还有一直没有间断过的烟花爆竹声。从今晚起一直到上元节都没有宵禁,路上很多车马和行人,马车行得不快。 到后来,马车彻底停了,不得通行。 纪云栀很有经验地说:“出来晚了些。” 她转头看向陆玹,敏锐地觉察到陆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待陆玹看向纪云栀,眼里又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好似刚刚只是纪云栀的错觉。 纪云栀愣了一下,说:“要不我们回去吧。不过……想要转头恐怕也要堵一会儿……” 陆玹挑开车帷往外望去,马车虽然都堵着了,可行人倒是能通行。 “下车。”他说。 下了车,纪云栀似是怕再被陆玹牵着手。毕竟在外面,她会觉得很不自在。她悄悄将手藏进袖子里。不过她很快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陆玹似乎并没有牵她手的打算。也许他也觉得在外面牵着她很不成体统吧。 陆玹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的人群头顶,道:“倒是许久没凑过这样的热闹。” 纪云栀偏过脸来望向他,问:“二爷以前在军中怎么过年?军中会有庆祝吗?” “有。” “怎么庆祝?”纪云栀有些好奇,“会有表演吗?将士们的表演。” “比武比剑比骑射。”陆玹道,“赢了有酒。” 纪云栀想象了一下,轻轻点头:“那也挺热闹的。” 陆玹没接话。他的军中禁酒,也只有过年这样的日子才会允许部下饮酒。不过他很不喜欢酒气,并不参与他们的庆祝。 之前几年的除夕,他都是一个人在军帐中度过,和寻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二爷你看那儿。别看那家铺子很不起眼,店里卖的叫花鸡却是一绝。只是店家不是京城人半个月前就关店回乡过年了。等重新开店,二爷来尝尝看……”纪云栀给陆玹介绍着一家家商铺,大多都是卖吃食。 陆玹对纪云栀说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但是她声音甜软很好听。听着她的声音,竟觉得身心舒畅了不少。 “你会唱歌吗?”陆玹突然问。 “啊?”纪云栀讶然看向他。 “没什么。”陆玹移开视线,随手一指,“要吃吗?” 纪云栀顺着他的手望去,看见了一串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她轻嗯了一声。 “在这里等我。” 纪云栀站在原地,看着陆玹穿过人群去买糖葫芦。今天这样的日子,即使是买糖葫芦也要排队。陆玹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买到糖葫芦。 纪云栀仍旧站在原地等他。看着陆玹握着她的糖葫芦,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她走来,纪云栀心里忽然有一点触动。 这算不算她与陆玹的第一次约会? 这个想法让纪云栀心里浮现一丝微妙,伸手去接糖葫芦时,她移开 目光不去看陆玹,连道谢也忘了。 她低头去咬糖葫芦,不是很酸,尝到满口的甜。她将大大的一颗山楂吃下,发现陆玹并没有吃他手里的那支。 “二爷怎么不吃?”她问。 “都是给你买的。”陆玹道。 纪云栀突然觉得这话好像在暗喻她吃得多。纪云栀低下头去咬第二颗糖葫芦,她觉得自己这总是胡思乱想的毛病不太好。 身边的人群忽然挤过来。 陆玹及时伸手拉住纪云栀,将她护在怀里,免得人群磕撞到她。 纪云栀低头看向掉到衣裳上的一块糖渍,有些心疼新衣裳。冰糖葫芦上的糖汁最是黏腻,弄到衣服上一时半会擦不掉。 她拿着帕子轻轻去蹭胸口上的糖渍,道:“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那么多人都挤着往那边去。” 陆玹听了听,道:“好像有人落水。” “那个是长福吗?”纪云栀不确定地问。 陆玹瞥着长福慌张的样子,提声将人唤过来,问:“你怎么不在三爷身边?” 长福是陆柯身边的小厮。他费劲挤过人群,来到陆玹面前禀话:“有人落水,三爷瞧着那人在水里扑腾,亲自将人救了上来。” 这是善举,可是瞧着长福犯愁的神情,倒像是惹了麻烦。 陆玹问:“他伤着了?” “没有没有。”长福连连摇头,“三爷没事。” 纪云栀猜到了什么,问:“救的是个女子?” 长福赶忙点头。 落水相救,肌肤相亲,还是除夕这样的日子,被这么多人瞧见。纪云栀隐隐觉得似乎要促成一段姻缘。可是她总觉得这样的姻缘有些草率和荒谬。 长福犯难地看向陆玹,再道:“三爷救的人是明丽长公主的小女儿。三爷救人之前不知道是她……” 纪云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就连陆玹也皱了眉。 苏氏得到消息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快气晕过去。 要是个小户人家的姑娘,纳进来给陆柯当妾就是了。若是门第稍高人家的贵女,那就是一段好姻缘。 可怎么能是赵宝荷呢? “怎么可能呢?”苏氏跌坐在椅子里,“老天爷这是开什么玩笑?” 孙嬷嬷从外面进来。苏氏立刻问:“怎么样?” “流水急,赵宝荷在水里的时候裙子都被卷走了。人是裹着三爷衣裳被三爷抱上来的。” 苏氏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她欲哭无泪,恨声:“怎么就要这么欺负我们母子!” 孙嬷嬷瞧着苏氏这悲痛神情,赶忙劝说:“明丽长公主府上的人对三爷客客气气的。真要成了事,也未必不好?虽然赵宝荷前段时日犯了事被削了县主之位,可她总归是明丽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另一边,赵家在朝中也是几代为官……” 苏氏猛地一拍桌子,打断孙嬷嬷的话。 “管她是县主还是公主也是陆玹不要的东西!难道我儿只能接手陆玹看不上眼的玩意儿!?”苏氏捂脸大哭,满心不甘。 这下,孙嬷嬷真不知道怎么劝了。只能怪天老爷捉弄人,竟把巧合事往一起堆。 苏氏越哭越伤心,哭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在陆正心里始终连明霄长公主一根头发也不如,哭她的儿子如今也要接手陆玹不要的货色。 一纸婚契 第17节 真真是被压了一辈子! 苏氏又哭了一阵,才忽然想起问陆柯在哪。 陆源、陆善静等几人都回来了,陆柯却不见踪影。苏氏又恨又急,立刻将整个府里的人都撵出去,立刻把陆柯找回来。 家里发生了事情,纪云栀的衣裳又弄上糖渍,两个人没有再逛。 两个人往回走,朝停在远处的马车走去。 纪云栀时不时低头,看向弄脏的衣裳。 “二爷?”身侧响起一道温婉的女子声线。 纪云栀转眸望去,看见了盛听蓉牵着她的女儿。盛听蓉望着陆玹,缓缓福了一礼。 陆玹转头看向她,颔首回了一礼。 盛听蓉慢慢直起身,良久才将目光从陆玹身上移开,礼数周到地对纪云栀福了一礼,唤一声“二奶奶”。 纪云栀回了一礼。 纪云栀以为两个人会寒暄两句,可是盛听蓉见过礼,便牵着女儿走了。 纪云栀回头去看陆玹,他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朝马车走去。纪云栀赶忙跟上去。 盛听蓉回过头,遥遥望着陆玹的背影,望着他手里那支糖葫芦。 良久,她哀愁地叹了口气。 一回到陆家,纪云栀换掉身上的脏衣服,立刻去了姨奶奶那儿。她怕姨奶奶因为陆柯的事情心烦,这事情她不适合多嘴,只是多陪陪姨奶奶。 待纪云栀回到承风院,立刻闻到了汤药味儿。 陆玹今晚又喝药了? 偏屋的房门开着,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 “二爷?”纪云栀缓步走过去,刚走到门口,脚步生生顿住,尴尬到无措。 陆玹正在里面换衣服。 一条长长的伤疤斜着穿过陆玹整个宽阔的后背,触目惊心。 纪云栀愣愣看着他后背的疤。 陆玹回头看了她一眼。 纪云栀回过神,迈步进去。“二爷上次说伤在胸口……” 陆玹转过身来,正对她。 于是,纪云栀看清楚了他胸膛上更多伤疤。 纪云栀有点懵。这几日短暂的相处,让纪云栀觉得陆玹是个讲道理的斯文人。今日这些可怖的疤,嚣张展示着他是在战场上厮杀了二十年的将帅。 陆玹慢条斯理地披上衣服,问:“吓着了?” 纪云栀心里升出微妙的肃然。她脱口而出:“将军辛苦了。” 陆玹拢理衣襟的动作顿了顿。 纪云栀探手而来,主动帮他整理衣服。她指腹捏着陆玹的衣襟轻拢,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胸膛。 一簇酥麻燎过。 陆玹忽握住纪云栀的手腕。 纪云栀抬起一双杏眸,眸波流转,柔甜的神情里噙着一丝无措地望着陆玹。 陆玹突然很想亲她的眼睛。于是他俯下身,就这么做了。 第17章 017 纪云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眼睑上一抹温热,她整个身体都僵住。 陆玹垂眼,近距离看着她如玉似瓷的雪靥,黑色的眼睫却一下一下调皮地颤动着,可爱得很。 他的唇离开她的眼睛,纪云栀刚能松了口气,她想睁开眼睛的前一刻,那一抹温热到了她的唇上。 纪云栀彻底懵住,连怎么呼吸都不会了。她木讷得一动不动僵在那儿,时间好像凝固,唇上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酥酥麻麻的颤栗从她唇上传递,一厘一厘地在她身体里晕开。 不过一个浅浅的贴唇吻,陆玹稍后便退开。他的唇离开了纪云栀,视线却未曾移开。他伸手,指腹抚上刚刚吻过的她的唇。 她娇艳欲滴的唇紧紧抿在一起。 陆玹指腹沿着纪云栀的唇角轻抚,停在她的唇中,轻轻拨了下她柔软娇红的唇瓣,她的唇柔软得一塌糊涂,下唇瓣被他拨动,拨开的缝隙里是更嫩柔的红。 陆玹的指腹上沾了一丝她唇内的湿。 纪云栀眼睫颤了又颤,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将唇抿起,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是陆玹凝视着她的眼。 四目相对,纪云栀顿时后悔,很想再把眼睛闭上。 陆玹望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明天一早要同我进宫。” 纪云栀轻轻点头,嗡声:“我知……” 她才刚开口,陆玹的吻突然重新降落。纪云栀微张着唇,突然就被闯入。陆玹轻柔地含纪云栀柔红的唇,又探伸索取,如愿尝到更多的湿柔,甜津津。 如果说唇被陆玹索取揉吻,纪云栀尚且还能接受,可当他闯入,纪云栀便狼狈起来。她的舌尖想躲想退,可小小的口腔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舌尖相触的那一刻,纪云栀站不稳,腿软地向后退,一下子跌坐进身后的椅子里。 这个吻,便这样被分开。 纪云栀气喘吁吁,睁大了眼睛望着陆玹,慌乱的心跳声盖住了她的理智。她除了呆坐在这儿望着陆玹,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陆玹的上衣本就没有拢系,衣襟散垂着,露出宽阔坚硬的胸膛。 有些热。他伸手随意地扯了下衣襟。 他只将目光移开了一息,立刻重新落回纪云栀的身上,看她受惊湿润的眼眸, 看她红透了的脸颊。 他弯腰,握住纪云栀的腰身,将她从椅子里拎起来,放在一旁的三足高脚桌上。 这样,他与她平视,不用再俯身。 纪云栀双足悬空踩不到地面,不安地双手去撑坐着的桌角。高脚桌很小,勉强放一个她,双手连撑也只能攥着边边。 陆玹再往前迈了半步,几乎贴着她。他拉住纪云栀的手腕,将她双手放在他腰侧。 “扶这里。”他说。 纪云栀指尖有些僵,碰到他的腰身更是颤了颤,一双手虚虚地搭在他窄腰上,并不敢扶紧。 陆玹重新靠近,鼻翼几乎相贴。他望着纪云栀的眼睛,问:“再试一次?” 纪云栀心口怦怦跳着,在心里嗔怪他要亲就亲为什么要问她?她不想回答,一点也不想回答! 可惜陆玹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他望着她的眼睛等她的回答。 他等待的目光于此刻的纪云栀而言,成为一种煎熬。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 随着她轻点头的动作,她的鼻尖蹭过陆玹的。 她还来不及尴尬,陆玹的唇重新贴了上来。陆玹动作轻柔并无半分武将的粗鲁强势,很是能体贴小妻子的局促羞窘。 他慢慢吻开纪云栀柔软的双唇,舌尖在纪云栀紧闭的牙关轻舔。撬不开她的贝齿,陆玹也不急,重新饶有趣味地吻吮她的唇。 纪云栀虚扶在陆玹腰侧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不由攒紧,将陆玹的衣襟紧紧握在手心。 纪云栀啊纪云栀你胆子大一点、勇敢一点好不好?——纪云栀在心里对自己打气。 在陆玹再一次尝试吻入时,纪云栀紧闭的贝齿为他开启。 他的吻突如风雨骤,纪云栀在风雨中飘摇,连躲藏后退的舌尖也被勾出,甜津纠缠。纪云栀不安地想要去踩地面,悬空的双足却够不到。她唯为更用力地去攥陆玹的衣襟。 陆玹的吻突然离开。 纪云栀懵了一下,颤着眼睫睁开眼,迷润的眸困惑地望向陆玹。陆玹侧过脸,没有在看她。 纪云栀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 心跳声再乱,盖过了外面的声音。 她顺着陆玹的视线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也终于听见了院子里的吵闹声。 “云栀——云栀——你为什么不肯见我!”陆柯醉醺醺地大声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一张圣旨你就要嫁给别人!” “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我们说好了去看桃花去吃莲花酥去酿酒!我不信你都忘了——” 一片嘈杂,很多人在劝陆柯,还有人在拉拽他,时不时能听见陆柯嚎一声“放开我”。 “你跟我二哥根本就不合适!” 纪云栀像是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所有潮旖都被浇凉。她抬起眼睛,不安地望着陆玹。 陆玹转过脸来,她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神情看。 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还是在陆玹看过来的那一刻,委屈地红了眼睛,泪润盈了眸。她对陆玹摇头,却一个字解释不出来。 不仅有委屈,还有一丝不安。对未知的未来,生出恐惧来。 陆玹脸上没什么表情,纪云栀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问:“你自己出去解决,还是我帮你出面?” “我、我自己解决……”纪云栀攥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开,她撑着所座的高足桌,跳下去。 腿一软,几乎没站稳。 纪云栀皱着眉往外走,才刚迈出一步,手腕便被陆玹握住。 陆玹将纪云栀拉回来,纪云栀不解地抬眸望着他。她望着他的目光带着探究,从他眼里看出生气或是别的情绪。 陆玹看着纪云栀湿润的眼眸红润的唇,实在不适合出去见人。他说:“你不用出去。” 一纸婚契 第18节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纪云栀的头。 纪云栀莫名觉得他这动作带着一点抚慰的意味,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陆玹放开纪云栀,慢条斯理地拢上衣襟,大步走出去。 院子里,陆柯的两个小厮一个拽着他,一个跪在他面前对他磕头。 言溪、春柳几个丫鬟各各脸色难看,气得不行,偏又主仆有别,除了劝,连重话都不敢说。 陆玹从屋内出来,所有人都立刻打量着他的神色。 陆柯喝得醉醺醺,站都站不稳。他甩开拽着他的小厮,他自己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 “二哥……”陆柯突然就放声大哭,“二哥,我真的好喜欢她……” 他像小时候那样,哭闹着向二哥求东西。二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他想的东西,二哥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给他弄来。 陆玹冷眼瞥着他,沉声:“你们三爷喝醉了,摁进水缸里让他醒一醒酒。” 长福和长顺赶忙去拽陆柯。 有了陆玹这话,承风院的下人们这才冲上去,想要把陆柯那颗没了理智的脑袋摁进水缸里! 春桃手脚麻利地舀了一瓢冷水,当头泼了陆柯一脸。她咬牙切齿在心里骂:这混账纨绔子是想害死二奶奶! 又一群侍从从院外进来,奉了陆正的命,将陆柯抬回去。 陆玹瞥了一眼陆柯,颇为嫌弃。他沉声:“抬回去反省,正月里客多,他这段日子就别出屋门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院子的人都走了,陆玹回到房间,看见纪云栀抱膝坐在床上,蔫头耷脑的。 他在床边坐下,纪云栀抬起眼睛望向他。 她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想要辩解,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怕自己开了口真的会哭出来。 “你和他还有陆源的事情我都知道。”陆玹笑了一下,“没事。” 他再往前一些,将纪云栀拉进怀里,轻轻抱住她,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着她。 纪云栀瑟缩了一下,才慢慢放松下来,偎在他怀里,只是她心里仍旧不安。 那些事,陆玹大致知道。青山向他禀的时候,那些细节,他没怎么听。 陆玹一点都不在意纪云栀的过去,就算她喜欢过别人也无所谓。 只要她日后当好他的妻子就足够。她如今嫁了他,陆玹不觉得纪云栀还能看得上那些废物。 陆玹从不重女色,但娶妻是人生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一道程序。 纵使他不重女色,可却把妻子这个身份放在很重的位置。他的妻子即是他的脸面,与他一体。他会护她尊她,甚至给她唯一的温柔体贴。 而这些都是他的妻子应该拥有。他给与的对象是他妻子这个身份,与纪云栀本身无关。换言之,就算他娶的是别人,也是一样对待。 第二天一早,纪云栀就跟着陆玹坐进进宫的马车。她昨夜没怎么睡好,情绪不高,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马车忽然猛地勒停,纪云栀差点从长凳上滑下去。陆玹扶住她。 马车外传来谢临的声音:“哥!你帮帮我,救救雨娘!” 纪云栀好奇地掀开车帷一角往外望去,震惊看见六皇子跪在马车前拦路。 “父皇要处死雨娘,所有人都不给她生路!哥,求你帮我!你向父皇求个恩典,把她放在你后院行不行?哥,我只信你!” 陆玹气笑了。 他最看不起这群被情情爱爱迷昏了脑子的蠢货。他厉声对驾车的长河道:“从他身上轧过去!” 第18章 018 谢临连滚带爬地避开,吃了一大口土。他站在路边,愁眉苦脸地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重重叹了口气。 一想到被关在牢中的雨娘,谢临顿时心头大乱,连脑子也乱掉。 他还能怎么办?还能想什么办法救她? 纪云栀下了马车,跟在陆玹身边,穿过肃穆的宫殿,往太后住的慈安宫去。 这是纪云栀第一次进宫,她在心里回忆嬷嬷教过的规矩,捋了一遍又一遍。 慈安宫前,两个大宫女笑盈盈地福身行礼,再引路带二人进去。 纪云栀昂首却低眉,视线里是擦得锃亮的砖面。 内殿传来斥责的声音。纪云栀听见一道苍厚的妇人声音,高喝一声:“太不像话了!” 纪云栀猜,这应该就是太后吧? 她与陆玹在内殿门外驻足,待宫人进去通禀了一声,才迈步进去。她规矩地行跪拜大礼,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做出来自然一丝纰 漏也没有。 “起来。过来坐。”太后声音里带着笑,和刚刚的训斥完全不同。 纪云栀起身,跟着陆玹往前走。太后坐在上首,在她两侧各摆了一排椅子。陆玹距太后隔了一张椅子坐下,纪云栀自然坐在陆玹后面。 她这才抬眼看向太后,太后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是天生威严相,让人不敢生出半分轻怠。 太后打量着纪云栀,道:“你过来坐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纪云栀起身,缓步往前走。她还没有在椅子里坐下,太后朝她招手,她走上前去,被太后拉住了手。 “哀家要仔细瞧瞧看,颂焉亲自挑的人到底什么样子。”太后细细打量着纪云栀,从头到尾打量了三遍。 纪云栀温婉地笑,大大方方地任由太后打量。 太后是万万没有想到陆玹最后选了这么一位夫人。眼前的人年纪不大,虽然端庄得体,可太后一眼就能看出纪云栀内里的稚气。太后自诩看人尚准,很明显看得出面前之人是个柔软的小娘子。 不是说这样性子的人不好,只是太后以为陆玹会偏爱更飒爽些的女郎,比如赵宝荷那样的性子。 不过赵宝荷脑筋和品德都不行,就算不是因为避嫌,也不是好人选。 “外祖母还要看她多久?”陆玹笑着问。 太后回过神来,笑看陆玹一眼,道:“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心疼啦?” 陆玹但笑不语,全当默认。 “昨儿个给新妇选压岁礼,挑选来去,还没选好。颂焉,你帮着给你夫人选一件。”太后道。 宫婢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其上摆了两件首饰。 纪云栀抬眸望过去,一件寓意多子多福的观音吊坠,一件象征长命百岁的平安锁璎珞。 陆玹扫过一眼,他站起身,拿起那件平安锁璎珞,亲自给纪云栀戴上。 “不错,戴着很好看。”太后道,“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纪云栀向太后谢礼。 太后让他们二人坐。 宫婢奉茶,放在纪云栀手边的是一盏茶,放在陆玹手边的却是一盏白玉杯,杯中注温水。 陆玹问:“来时听外祖母又训了人,不知又是谁惹您动怒了?” 太后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元屏和元婉那两个不省心的!” 陆玹一听是这两位公主的事情,便不再多问。 太后反倒问起赵宝荷和陆柯的事情。“是要结亲,还是如何?”太后问。 “不太清楚。”陆玹语气随意,“自有家里长辈商议,没有过问。” 太后听陆玹这话,他是不想管。 也是。赵宝荷当初非君不嫁的架势,陆玹如今也不好掺和。 太后也犯头疼。这事情实在是棘手,好像怎么处理都不好。 宫婢进来禀话,宫妃正往这边来,很快就会过来拜岁。 陆玹便站起身,要去皇帝那边拜岁。今日太后这边会有很多女眷过来相聚,陆玹不会再过来。 纪云栀站起身,望着陆玹。她知道自己要留在太后这边,不能跟陆玹走。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不安地望了陆玹一眼。 虽然她眼里的不安只是一闪而过,陆玹还是看见了。 他俯身对纪云栀道:“会有人主动寻你说话,你随意处之便是。若是觉得累,让秋玉带去你暖殿休息,秋玉是站在门口的那个。” 想了想,陆玹补了一句:“若遇见元屏和元婉两位公主,离她们两个远一些。” 陆玹再托付太后:“今日的人,云栀大多不认识,外祖母照料她一二。” 纪云栀慢慢抬起眼睛深看了陆玹一眼,再慢慢温婉地垂下眼,轻轻抿唇。 直到这一刻,纪云栀才恍惚相信陆玹并没有因为昨天晚上陆柯闹出的事情心中介怀。 太后笑着说:“放心吧。这慈安宫不吃人!” 陆玹走了没多久,皇后便带着宫妃过来。紧接着是宫里的几位公主和年幼的皇子,再之后是从宫外过来拜岁的臣妇臣女。 大年初一这样的日子,又是来给太后贺岁,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灿烂的笑容,大殿内笑声不断。 陆玹所说不错,不断有人主动向纪云栀说话,每个人都客客气气。 起初太后还时不时望纪云栀一眼,后来发现她适应得很好,才收回目光和身边的人说话。 后来慈安宫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也坐累了,便结伴出去走走,逛一逛花园。 “云栀,我们也出去透透气吧。”元若公主朝纪云栀走过来。在她身边簇拥着些官家娘子。 刚刚已经见过,纪云栀知道她是元若公主。元若公主年纪三十有余,看着纪云栀的目光像看一个小辈。 纪云栀伴在元若公主身侧,陪她去院子里赏花。 元若公主道:“你和颂焉成婚当日他就奉命剿匪去了,如今刚回来没几日,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怎么样?颂焉那样的人啊,会不会不解风情?若是有,你告诉我,我去说说他。” 纪云栀甜笑着:“他很好,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元若公主明显愣了一下。 一纸婚契 第19节 纪云栀不解地望着她。 元若公主笑笑,压下不可思议,意味深长地点头:“那就好。” 前面一阵喧嚣。元若公主派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宫婢快步回来禀话,原来是几位皇子皇孙在湖边射箭比艺,很多人过去瞧热闹。 “走吧,我们也去瞧瞧。”元若公主道。 众人结伴而行过去看热闹,等到了地方才发现陛下居然也在。 然而纪云栀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陆玹。 陆玹立在陛下身边。陛下指了指正在射箭的小皇孙们,笑着和陆玹说话。陆玹颔首说了句什么,陛下哈哈大笑。 陆玹抬眼,视线扫过一大群莺莺燕燕,寻到纪云栀的身影,见她与元若公主在一块,倒也放下心来。 不多时陛下先行离去,湖边的众人变得更自在些,喝彩声也变得更热烈。 陆玹没跟陛下走,他和太子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雅亭。 陆玹将要与太子踏进雅亭。 一声响亮的“陆玹”让整个湖边都安静下来,众人循声望去,好奇是谁敢直呼晟王大名,便见谢临大步朝这边走来。 “陆玹,你不能不负责任!你不能当做和雨娘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看着她落难,竟袖手旁边!” 陆玹无语至极。谢临以前也算聪明人,怎么就为了一个女人昏头到这个程度?陆玹忍了忍,沉着脸转身,不想在今日理会他的发疯。 “陆玹,你是不是男人!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也不管吗?” 陆玹刚踏上雅亭石阶的一级,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太子刚要劝两句,陆玹突然转身。 陆玹大步朝谢临走去,冬日的寒风带起他身上的衣摆。 在一片惊呼声中,陆玹宽大的手掌握住谢临的脖子,他气势汹汹压着谢临往前走,呼啸带风。谢临被迫踉跄着后退。 陆玹押着谢临一直到湖边,没有停顿,用力一掼,将谢临扔进了冰凉的湖水中。 有人惊呼了一声“救驾”,一队宫人小跑着过来想要救人。 陆玹冷眼瞥过来,一身煞气。刚想跳湖的宫人们竟是谁也没敢立刻下水。 陆玹这才转眼,睥着湖水中扑腾的谢临,警告:“你再胡说八道污我清誉,管你什么雨娘雪娘,我先去宰了!” 陆玹拂袖,转身离去。 杵在湖边的一队宫人这才跳下去救人。 远处,纪云栀呆呆望着这一幕。她看着浮着一块块厚冰的湖面,心想这水要多冷啊! 元若公主无奈地摇摇头,道:“阿临这是真的昏头了。” 她再看向纪云栀,很想问她真觉得陆玹温柔吗? 纪云栀眉心蹙着浮现几许担忧来,为陆玹担忧。他怎么可以在宫里这样对一位皇子呢? 元若公主瞧出来了,她拉着纪云栀的手往另一边走,她说:“于公,颂焉是管教部下。于私,也是兄长教育弟弟。你不用担心。” 还有一句话元若公主没直说。谢临为了那个妓人实在不像话,气坏了多少人。陆玹今日此举,说不定还让陛下、太后和静妃娘娘拍手称快呢。不管怎么说,陆玹都算皇家人,很多事情都可以化为家事。 纪云栀和元若公主踏上湖上木桥,去湖对面 的梅园,木桥走到一半,迎面遇到两位妙龄女郎正在拌嘴,吵着吵着竟是动起手来,追赶着朝这边跑来。 元若公主斥声:“元屏、元婉,你们又干什么?” 元若公主话音刚落,只听巨大的一道水声。她愕然回望,惊见纪云栀被撞进了湖水里。 第19章 019 陆玹得到消息的时候,正与太子一同往朝乾殿去。 太子一手拍脑门,无语道:“这两个活祖宗,真是被娇惯坏了!” 陆玹没有评价两位公主的行为,道一声“失陪”,匆匆去寻纪云栀。 纪云栀被安置在湖边就近的暖阁内。 秋玉迎上陆玹,一边领人进去,一边道:“夫人冷得厉害。屋内现下加足了炭火,驱寒药正在煮,一会儿就送来。” 陆玹踏进屋内,热浪扑面而来。几个宫婢扎弄着银丝炭,屋内各处摆放了七八个炭火盆。 床幔放下来,遮住了里面的情景。 陆玹大步走到床边,将床幔掀开。纪云栀抱膝坐在床上,裹着棉被取暖。 她脸色煞白,眼里浮着不安。脸上的水已经擦过,可头发上的水不易擦干,湿漉地贴在脸颊上。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可还是遮不住不停发抖的身形。 秋玉小声让宫婢快些弄好退下去,她也退下。 陆玹看着纪云栀这模样,皱了下眉。他伸手将纪云栀身上的棉被扯开一些,往里瞥了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只褪了外衣,还穿着湿漉的里衣,怎么可能不冷。 陆玹知道她不自在,也没彻底掀开她身上的棉被,手伸到棉被里,去脱她身上的衣裳。 纪云栀怔了一下,张嘴想要拒绝,最终理智让她抿了唇,一声不吭。 陆玹在给纪云栀解小衣的时候遇到点麻烦,乱七八糟的细带子摸不到结扣。 他的手掌在她脊背触抚着,纵使冻僵了感官变得迟钝,也让纪云栀很不自在,发抖的手不由攥紧了锦被。 陆玹实在找不到,只能扯开棉被,细细的带子交纵地横在她纤细的雪背上。他只看了一眼,迅速用棉被重新把纪云栀裹起来,在被子里去解她的小衣。 “抬起来。”陆玹在被子里拍纪云栀的腿侧。 纪云栀僵僵的,没动。 陆玹也不知道她是冻僵了还是不好意思,可眼下不是墨蹭的时候,他手臂环住纪云栀的腰,轻易将她的身子抬起来,再一拽,就将她贴身的小裤从被子里拽出来。 纪云栀闭上眼睛。 陆玹拿起一旁的巾帕探到棉被里,去擦她身上的冷水。 纵隔着厚厚的巾帕,陆玹掌心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一片冰凉。 纪云栀闭着眼睛,眉心紧巴巴地皱着。 过去了一会儿,陆玹没了动作,纪云栀疑惑地慢慢睁开眼睛,惊见陆玹立在床边,正在解衣。 纪云栀的眼睛猛地睁大,愕然无措。 应该不可能吧?但是…… 陆玹抬眼看过来,纪云栀迅速低下头。 陆玹连里衣也一并解开,大敞衣襟坐在纪云栀身后。他拉开棉被,手臂绕过纪云栀的细腰,将人往怀里一带,纪云栀整个赤着的脊背完完整整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热浪般的温暖一下子袭来,纪云栀舒惬地下意识低嗯了一声。她反应过来,尴尬地抿紧了唇。 知道他在给她取暖,纪云栀小声说:“太凉了,不用……” 陆玹慢条斯理地将被子掖好,不让寒气钻进来。他再摸到放在纪云栀腿上的暖炉,他俯身弯腰,将暖炉放在纪云栀的足前让她踩着。最后,他才寻到纪云栀一双冰凉的手,将她的双手握在了掌中。 他有条不紊又十分迅速地做完这一切,才语气温和地问:“吓到了?” 纪云栀轻轻摇头。 陆玹胸膛滚烫,双手也温暖。纪云栀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被温暖包裹。偏偏她从身体里往外冒寒气,冷热交替,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奇异。 陆玹突然放开纪云栀的手,他手臂在纪云栀身前上抬,伸手压住她的前肩,将她微微向前蜷的身子往后压,让她更彻底地贴在他胸膛上。 似担心她再往前缩,又或者忘了,陆玹的手搭在她前肩没放下。 他结实硬邦的手臂斜横在纪云栀身前,纪云栀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明明身上冷得发抖,可她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迅速热起来。 她不想将心跳印在陆玹的手臂上。 她指尖微颤,终于鼓足勇气去拉陆玹的手,想将他的手臂挪开。 陆玹重新握住她的手,同时也将手臂放下了。 纪云栀悄悄松了口气。 陆玹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抱着她取暖,让她先暖和起来再说其他。 过了一阵子,陆玹听见了小声的啜涕声。 “怎么了?”陆玹握着纪云栀的脸,将她的脸轻转向他。他看见纪云栀强忍着泪水,眼睫已经被泪沾湿,却始终没掉下来泪。 陆玹心里堵得慌,他问:“委屈还是害怕?还是身上难受?” 她向来胆子小。 纪云栀嘴一瘪,嗡声:“太丢脸了……” 只这一句,她忍了良久的泪珠一下子坠下来。 大年初一第一次进宫,她就掉进了湖里,真的太丢脸了! “你有什么丢脸的?”陆玹道,“那两个丫头娇纵跋扈莽撞失礼,没教养至极,连乡野流民都不如。是她们丢脸,丢身份公主的脸,丢皇家的脸面。” 他声线沉稳,语气认真,说的话含着令人信服的力道。纪云栀莫名被他说服了。 她好像确实没有做错任何事呀。若说她有错,只能怪她不会飞,没有在两位公主撞过来的时候飞起来躲避。 心里微松,纪云栀抬眼望了陆玹一眼,又匆匆低眉。 陆玹低笑了一声,佯装诧异地问:“是哭了吗?我看看。” “没有,才没有哭……”纪云栀将脸转到一边去,不给他看。 秋玉在门外轻叩:“王爷,驱寒药送来了。” “进来。” 秋玉没让宫婢进来,自己端着驱寒药送进来。她望了一眼拢合的床幔,迟疑了一下,刚想将驱寒药放在床头小几上,陆玹从床幔里探出手来。 秋玉赶忙捧递给他。 床幔重新拢合,秋玉隐约看见床榻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影。秋玉心中惊讶晟王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她面上不显,悄声退下去。 陆玹搅了两下驱寒药,递到纪云栀唇边喂给她喝。苦臭之气扑鼻而来,纪云栀拧着眉,硬着头皮一口气将药全部喝下。 一纸婚契 第20节 陆玹将空碗放到床头小几上,一回头看见纪云栀五官皱巴巴拧在一起,神情痛苦。 “烫着了?”陆玹问。 纪云栀摇头,小声说:“苦。” 陆玹默了默,将纪云栀的脸抬起。纪云栀疑惑地抬眸望着他,下一刻,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陆玹的吻印下来。他来尝她的药有多苦,轻轻吮舐。 纪云栀懵住。这里是宫里,是陌生地方,是大白天呀!她慌忙将陆玹推开。她慌慌张张,连裹身的被子滑落也浑然不觉。 陆玹将她的被子拉起来,语气带笑:“不是说苦?” “可是你的嘴又不甜……”纪云栀嘀嘀咕咕,拉起被子,将嘴巴也挡住。 陆玹点点头,认真道:“凑合一下,回家了给你买糖吃。” 瞧着她脸色逐渐红润身体也不再冷得发抖,陆玹没再一直握着她的手。他开始解她的头发。 今日进宫拜岁,她梳了比较复杂的发髻。一大清早,春柳给她编了许多个细细的小辫子,再拢盘起来。 陆玹将她所有的头发挪到一侧肩前,然后耐心地给她拆解一个个细细的辫子。 全部解开之后,他拿了块干净的巾帕,动作轻柔地反复给她擦拭湿发。 待纪云栀的头发被擦干,她身上已经彻底不觉得冷,甚至有些热了。 “一会儿我还要去慈安宫吗?”纪云栀问。 “回家。”陆玹道,“不冷了现在就回家,回去好好洗个澡。” 纪云栀便知道她不用参加晚上的宫宴了。她赶忙说:“晚上还有宫宴,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我送你回家再进宫。”陆玹起身,拿起一旁的一套干净衣裳。 纪云栀急忙说:“我自己穿!” 陆玹颔首,将衣裳递给她,然后一边拢着衣襟一 边退出床幔,又替纪云栀将床幔遮好。 纪云栀隐约看见陆玹嘴角划过一丝极浅的笑。她心里顿时有些懊恼,明明陆玹也没说要帮她穿呀! 她拧了拧眉,望向床幔。描山画水的床幔上映出陆玹高大挺拔的身影。纪云栀收回视线,匆匆穿衣下榻。 纪云栀跟着陆玹走出暖塌,元若公主正好过来。她笑盈盈地望着纪云栀,关切询问:“怎么样?好些了没有?太医怎么说?” 纪云栀甜柔一笑,温声:“让公主挂心了。太医说没什么事情。” “那两个丫头正在慈安宫被太后训话呢。她们两个一向胡闹,越来越不像话了!”元若公主语气稍缓,“太后让我来瞧瞧你,领你过去呢。” 纪云栀刚要领命,陆玹开口:“暂时不过去了,我带她回家。” 纪云栀惊讶地看向陆玹。可以拒绝太后的召见吗? 元若公主也有些惊讶,她笑笑,点头道:“那也好。还是先回家休息更紧要些。” 纪云栀登上一顶软轿,陆玹让她先去马车里等他。她挑开帘角往外望去,瞧着陆玹匆匆离去的背影,良久,她才将帘子放下。 后来她坐进马车里,一直挑着车帷往外望,直到看见陆玹的身影。 陆玹脸色肃然,一个宦官弯着腰跟在他身侧不停说着什么。 纪云栀深看一眼,确定陆玹脸色不太好。 陆玹摆了摆手,那宦官不敢再跟,愁眉苦脸地立在。 陆玹走到马车旁,从车帷下看见纪云栀,他冷沉的脸色这才稍缓。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软声:“二爷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的。” 第20章 020 陆玹没接话,直接登上马车。 纪云栀悄悄打量着陆玹的脸色,又迅速收回视线。她心想他今天本就很忙,又要挤时间送她回家一趟,应该是累了吧?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一路上,陆玹问过她两次冷不冷,除此之外,二人并无他话。 回到陆家,承风院的人赶忙迎上来,都有些惊讶他们会突然回来。 陆玹吩咐她们给纪云栀准备沐浴的热水和衣物,再让下人将屋内的炭火烧得更足。 安排好一切,陆玹这才看向纪云栀,道:“泡个热水澡去睡一觉,若觉得不舒服及时叫大夫。” 纪云栀垂着眼睛,连连点头。她想了想,问:“二爷现在就要回宫吗?” 陆玹颔首。“换件衣服就走。” 纪云栀偷偷去看陆玹的衣裳,仔细去瞧,能瞧出他衣襟的微皱。她知道是她身上的湿蹭到的…… 感觉到陆玹的目光落过来,纪云栀迅速低下头收回视线。 陆玹换了衣服便走了,纪云栀等热水烧好去浴室泡澡。温热的水拥抱着她的身子,舒适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四肢百骸。 她舒服地轻“唔”了一声。被温暖环拥的感觉,让她突然忆起被陆玹抱着取暖的滋味。她嘴角不自觉地轻勾,又赶忙摇摇头,将思绪赶走,心无杂念地一动不动多泡一会儿。 纪云栀将头发全部拢到一侧,头也朝一侧偏去,手心捧了热水逐渐将青丝打湿。 哗啦啦的水声中,她听见浴室的门被人推开,她说:“我多泡一会儿,不用进来管我。” 陆玹将一个木盒放在她身后的架子上,望一眼她纤细颀长的颈,和皙白的肩膀。他修长的指蜷起,敲了敲木盒。 纪云栀疑惑地回头,看见是陆玹的时候,懵了一下。她视线下移,望着陆玹手指压着的木盒,认出来是甜梅阁的糖。 “答应你的。”陆玹道。他视线不由落在纪云栀的身上,浴桶中的水很清澈,清晰地映出纪云栀水下的身子。 纪云栀意识到了,脸上立刻泛了红。她身子往前倾,贴着桶壁,伸手去拿糖。心口一片慌乱,她不敢去看陆玹,打开木盒拿出一块糖放进口中。 陆玹垂眼看她这娇态,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问:“这下甜了?” 纪云栀胡乱点头,仍是不敢抬眼看他。 陆玹轻笑了一声,说:“我今晚可能回不来,不用等我。” 他这便想走,却在转身之前生出别的主意。他说:“云栀,你站起来。” “不要……”纪云栀想也没想连连摇头,湿发上的水珠被滴答甩落。 也罢。 陆玹颔首。于是他俯下身来,捧着纪云栀的脸,将她恨不得迈进水里的脸抬起来。 他靠近,去含她娇嫩湿漉的唇,去贴她更加娇嫩湿润的舌尖。 纪云栀被迫仰起脸,小口微张着去承他的吻。她眼睫颤了又颤,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猛地对上陆玹正看着她的深沉目光,她心跳一顿,立刻紧紧闭上眼睛。 陆玹结束这个吻,看着纪云栀湿漉泛红的脸颊。 “是挺甜的。”他说。 他将一个极浅的吻滑过纪云栀的唇角,轻落在她的脸颊上。而后他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听见关门声,纪云栀才睁开眼睛。她用湿漉的双手去捂自己火烫的脸颊,好半天没缓过来。 陆玹走出承风院,脸上的温和一扫而空,逐渐肃然冷漠。 他重新进宫,马车停在宫门前,他刚下马车,立刻有两个宫人迎上来。他们是元屏和元婉两位公主身边的人,来关切询问纪云栀的情况。 “无碍。”陆玹冷漠地回了这么一句,再无他话。两位宫人不管是再询问,还是表歉,陆玹都没有再搭理。 陆玹的不悦是有一些,但若说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回去倒是不至于。两位公主一个十四一个十五,平日里刁蛮跋扈惯了,让整个宫里的人都头疼,既不是故意针对,又只是意外,陆玹倒不至于非要严惩。 只是他不说话的样子实在唬人,两位宫人弓着身子仰望他高大的身躯,心中生怯,不敢再多话,生怕惹烦了他,他伸手一扭,就将他们的脑瓜子拧下来随手扔水沟里。二人胆战心惊地回去复命。 陆玹到了宴殿,赵鸿才走上前客气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赵鸿才是武将,称呼陆玹将军习惯了,如今陆玹封王,他明面上改了称呼,私下里还是以旧称相唤。 陆玹同他走到稍远些的地方。赵鸿才未言先叹息,他苦恼道:“小女平日里骄纵,之前得罪了将军。昨儿个又发生那样的丑闻,如今家里上上下下都犯愁。将军看该如何啊?” 赵鸿才仔细打量着陆玹的神色。 不管是陆玹要求卸去赵宝荷的县主之位,还是别的与他割席的手段,赵鸿才心里却有数陆玹并非是对他有意见,而是身为臣子,很多时候必须划清界限。 陆玹略一沉吟,道:“近日事忙,赵将军所言之事不太清楚。陆某对这些儿女琐事向来没什么经验,赵大人问错人了。” 赵鸿才听陆玹不置可否的话,明白陆玹是不想管这事。赵鸿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好,那择日我带着内人登门问问陆大人和陆夫人的意见。” 赵宝荷和陆柯这事儿实在是棘手。赵鸿才思来想去,还是想促成这婚事,毕竟事关女儿的清誉。倘若不嫁陆柯,小女儿日后恐怕只能低嫁,他哪舍得女儿低嫁?若是送女儿去远方,他更是不舍得。 赵宝荷曾要嫁陆玹的事儿确实尴尬,可如今陆玹已经成家。过往的事情大概也可以揭过?赵鸿才也知道小女儿嫁给陆柯恐怕日后也麻烦不少,可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请陆玹——陛下召见。 陆玹别过赵鸿才,大步穿过宴厅,进到内殿。暖殿里,皇帝一人倚靠着椅背,看着桌上摊开的山河图。 “颂焉。”他亲切地朝陆玹招手,“你来看看。” 他指给陆玹看,道:“这里和这里被掠去多年如今都回来了。这可都是你和众将士的功劳。要不了多久,这里,还有这里也要纳入咱们大亓的版图!” 天子脸上带笑,意气风发。 他拍了拍陆玹的肩,笑道:“最近好好修养,什么也别操心,放松放松,把身体养好。下半年还有几场硬仗要靠你呢!” 陆玹恭敬道:“臣不敢放松,要随时候命,不知何时要有剿匪、修路的圣旨,不敢耽误陛下的皇令。”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滞,无奈道:“和舅舅置气呢?都过去一个多月 了,还记着呢?” 陆玹道:“臣不敢。” 皇帝亲自拉陆玹坐,苦笑道:“你可怜可怜舅舅吧,实在是被烦得没办法。不过如今宝荷那丫头阴错阳差还是要嫁进陆家了吧?” 陆玹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道:“事关女儿家清白,臣不敢插手。” “倒也是。”皇帝点了点头,收回视线。他又说起元屏和元婉两位公主今日的胡闹,在陆玹面前下令,给纪云栀封了许多赏。 至于今日陆玹将六皇子掼进湖里的事情,皇帝只字未提。 一纸婚契 第21节 老太太来看望纪云栀,确定她真的没事了,才重重松了口气。 纪云栀弯着眼睛去拉姨奶奶的手,道:“姨奶奶,今日拜岁的客人多,您忙您的,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 今日府上客人确实多,老太太不能多留,临走前叮嘱下人照顾好纪云栀。 纪云栀送老太太出门,她回了屋,舒舒服服地窝在躺椅里,抱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吃得满口香甜,心里也满足。 不多时,陆善和也在待客的间歇跑来看望了纪云栀。 后来,元屏公主和元婉公主身边的宫人带着赔礼而来,且带了帖子,邀纪云栀过几日进宫小聚。 两位公主的人刚走,陛下的封赏又送来。 赔礼和封赏堆满了院子。 今日来陆家拜岁的客人眼巴巴瞅着一担又一担的封赏抬进承风院,羡慕得不行。 夜里,纪云栀做起梦。她梦到在宫里暖阁里的事情,只是梦里发生的事情和现实并不一样。梦里,陆玹的尝吻绵绵无尽,而后扯开她身上的棉被,他的吻从她的唇上慢慢下移。 梦里,她与陆玹在暖阁里做了大婚前一夜,嬷嬷教的事情。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纪云栀好热,她将抱在怀里的枕头用腿夹,翻来覆去蹭开了衣裳。 陆玹快天亮才回来,他悄声走到床边,挑开床幔望去,见纪云栀蒙着被子斜躺着霸占了整张床。 怕吵醒她,陆玹没上榻,转身走出了寝屋,往书房去。 鸡鸣叫醒黎明。 纪云栀在黏糊的梦里醒过来,她打着哈欠坐起来,胸口发凉,她困倦地低头望去,惊见她自己的寝衣衣襟敞开着,而里面的小衣却不见踪影。 她对昨天晚上的梦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纪云栀一下子清醒过来,转头去看身侧,发现陆玹的枕头没有放在原处。她提声:“春柳春桃!月牙儿!” 月牙儿小跑着进来,问:“二奶奶,怎么了,怎么了?” 纪云栀探头出床幔:“二爷昨天晚上回来了吗?” “嗯!”月牙儿点头,“很晚的时候才回来,后来去书房了。” 纪云栀将头缩回床幔里,抓着被子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愕然瞪圆的杏眼,满眼不可思议。 趁她睡着的时候,陆玹对她做了什么? 第21章 021 纪云栀一早就往鹤青堂去。 路上,春桃提醒她苏氏昨晚闹了一场,今早又摔了东西。大户人家讲究个体面,白日客人不断,主人要笑脸相迎,有气只能憋着,待夜里或一大早发泄出来。 纪云栀点点头。 今天大年初二,仍会有人陆续登门拜岁。纪云栀今日要伴在老太太身边。往年过年的时候,她都能躲清净,今年却是不行了。老太太要她盯着、学着,日后这些事情都是要交给她的。 苏氏在一旁听着,把眼白翻到天上去。 满屋宾客,纪云栀时不时得些夸奖和奉承。纪云栀微笑着得体应对着。 李嬷嬷挑帘从外面进来,笑着禀话——赵鸿才来了,明丽长公主虽然没到,岁礼却到了。 一屋子的宾客眼神不由瞥向苏氏,再暗自交流着,透着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苏氏脸上带笑,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老太太心道这门阴错阳差的婚事大概还是要成,赵鸿才今日到,即使只字不提,意思也已经递了来。接下来该陆家登门主动提起这门婚事了。 老太太的目光不由落在纪云栀的身上,心中有些不痛快。 这是一门所有人都不满意的婚事。老太太最介意的却是赵宝荷曾经是真的想要纪云栀的命。她是要记恨一辈子的! 纪云栀在鹤青堂陪客用过午膳,回到承风院。她下午不用再待客,抽出时间整理这两日收到的年礼。 这些年礼,有些是给陆玹的,有些是给她的。陆玹不在,纪云栀请教了言溪,按照往年的规矩,将这些东西一一登记归库。 陆玹立过规矩不收太贵重的礼物。若哪件太贵重了,便会挑出来,原路送回。也是因为知道他这规矩,倒也没人送过格的礼。 纪云栀整理自己的礼物时要上心许多。也因为陆玹的规矩,旁人送给她的东西也都不是昂贵之物。有的人上心些,淘了些好玩的、好吃的来赠她。 纪云栀打开一个长盒子,瞧着里面的木雕摆件。小鹿摆件雕工不错,惟妙惟肖。她瞧着精致,将木雕摆件拿出来,盒子里的垫布挪动了些。 她“咦”了一声,拿开垫布,惊奇地发现下面还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紫玉簪。 她越看越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支簪子。 月牙儿凑过来瞧,道:“这不是年前那天在琳宝阁看见的那支吗?二奶奶当时觉得好看很喜欢呢,可惜是别人定制的。” 纪云栀一下子想起来了。 谁会故意送这支簪子给她?她又立马想起来当日离开前,遇见的那位主动向她打招呼的年轻妇人。 她再看盒子里的紫玉簪,心惊:这是贿赂的赃物啊! 纪云栀想了想,知道必然是要从她这里下手,走陆玹的关系。她成了受贿的人啦!她赶忙拿起簪子去找陆玹,坦白从宽啊! 纪云栀带着月牙儿,行色匆匆地去陆玹的书房寻他。 她刚拐过月门,就见陆玹和盛听蓉立在书房前,二人相对而立。 纪云栀脚步微顿。 月牙儿小声问:“要回避吗?” 纪云栀皱眉。她为什么要回避?她大大方方的,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 她抬步往前走,刚迈出一步,惊见盛听蓉突然对陆玹跪下去。 纪云栀懵了一下,抬出的脚也僵在那里。早知道撞见这么尴尬的情景,她还不如听月牙儿的意见先回避呢。 更糟糕的是,随着她这一迈步,陆玹侧首看见了她。 盛听蓉本就一直盯着陆玹,她也顺着陆玹的视线望过来。 纪云栀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转身快步回去,离开这尴尬的地方。 她回到寝屋,坐在软椅里,抱着一盒点心吃。一块接着一块,直到将一整盒点心吃完,陆玹也没回来。 他为什么要回来? 可纪云栀心里隐隐觉得他会来找她。 是她自己想多了吧。 他今天忙着呢! 月牙儿机灵地跑出去打听,小跑着回来笑嘻嘻对纪云栀道:“盛听蓉早就走了,二爷书房好些客人,都是些我不认识的大人们。” 纪云栀瞪她一眼,嗔斥:“谁让你乱打听的!” 月牙儿吐吐舌头,应下了自己的擅作主张。 晚膳前,陆玹才回来。他回来时,见纪云栀抱膝坐在软椅上,偏着头枕着自己的膝,合着眼似乎睡着了。 一团孩子气。 “二爷。”春桃和言泉行了一礼,识趣地退下。 纪云栀听见,立马将一双腿放下去,端庄坐好,一双脚在宽大的裙摆下找鞋子。 陆玹瞧着她这样子好笑,他走到一旁的桌边,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转过身来望着她,问:“下午找我什么事情?” 纪云栀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好。她站起身,正色起来,一五一十将紫玉簪的事情详细说给陆玹。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偷送这支紫玉簪的这位何氏妇人,夫家姓刘,名禀畅。” 陆玹后腰靠着桌子,他看着纪云栀一脸正经又含着忐忑的神情,又喝了一口温水。他问:“簪子呢?” 纪云栀立马拿起桌上的簪子,走到陆玹面前,双手捧着赃物递给他。她有些心虚地小声说:“下次会叮嘱下面的人收东西的时候仔细检查的……” 陆玹拿起紫玉簪瞥了一眼,而后在纪云栀的鬓间打量,找到适合的地 方,将簪子戴在她鬓上。 他点头:“是挺好看的。” 纪云栀怔了怔。她很快明白了陆玹的意思,她抿了下唇,没让自己问出愚蠢的问题。 陆玹微眯着眼去看博古架上新多出来的几件小玩意儿,他问:“你想让赵宝荷嫁进陆家吗?” “这样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两家长辈做主。”纪云栀语气温和答得滴水不漏。 陆玹望过来,深邃的眼底含着丝笑,仿佛直白告诉她不要说官话。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问:“她还会害我吗?” 陆玹心道她果然还是有些怕的。他放下手里的水杯,拉过纪云栀的手,将她柔软的手拢在了掌中,也让纪云栀往前迈了半步,更靠近他。 他安抚道:“不会。除非她蠢到想连累全家陪葬。” 纪云栀笑起来,唇畔的小梨涡浮起。她甜声:“那我就没什么担心的呀。” 对于陆柯和赵宝荷的婚事,纪云栀心里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参与进去。因为这不仅与赵宝荷有关,还与陆柯有关,她有必要不参与有关陆柯的所有事情。 陆玹望着纪云栀唇角笑出的一对小梨涡,身体里忽地生出一丝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陆玹对自己这样的念头十分意外。毕竟他自诩不是个重色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今岁才成婚。 对于这个新婚小妻子,陪伴亲昵是理所应当。不过他并不会纵于儿女情长,也不过个把月,就打算和她分房睡。 “二爷?”纪云栀轻唤。 陆玹回过神,将目光从她唇上移开,慢慢上移看向她的眼睛。他说:“今日待客一整天有些累,陪我躺会儿?” 纪云栀下意识地点头,却忽然想起今早自己醒来衣衫不整的样子,她心里生出一丝微妙。 陆玹牵着她往床榻去,并没有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蹙眉。 两个人走到床边,陆玹放开纪云栀的手,抬手解自己的外衣。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往前迈出一步,帮他宽衣。 “不用你,脱你自己的吧。”陆玹道。 一纸婚契 第22节 纪云栀心里的那份微妙越来越浓,她嘟囔:“我冷,我不脱外衣。” 陆玹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床幔放下挡住白日的余光,床榻里昏暗一片。两个人躺在床上,纪云栀慢动作转过身去,面朝床榻里侧背对着陆玹。 陆玹转过身来,手臂一横,搭在她凹下去的腰身上,于她身前寻到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纪云栀清晰地感觉到陆玹落在她后颈的气息,有些痒,痒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不知道陆玹是不是已经睡去,她自己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她知道自己很想问一问盛听蓉的事情,又觉得自己不该过问。她在问与不问间纠结着。 她不由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 纪云栀一愣,这才知道陆玹没睡着。她迟疑着小声问:“二爷今年会在京中待上大半年是不是?” “差不多。” “我、我是想着二爷要不要纳妾呀?”她顿了顿,“我觉得言溪挺好的。” “言溪有心上人,虽然死了。” “哦……那、那二爷有自己中意的人吗?”纪云栀小心翼翼地问。 陆玹睁开眼睛,他抱住纪云栀的腰身,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他支起上半身靠近,抱了一臂的柔软,他俯视着臂弯下的纪云栀。 “才伴我几日,就想着给我纳妾了?”他问。 “我……我自然是不希望二爷那么早就纳妾的。”纪云栀小声说。 她的想法从未变过。她深知自己不能阻拦陆玹任何事,也不觉得他纳妾是不正常的事情。只是哪家的新妇都不愿意刚成亲院子里就抬妾。事关脸面,哪能不在意。 陆玹今日待客一整日确实有些乏了,他没深谈,只语气随意地说:“没纳妾的打算。” 他放开纪云栀,躺回去。 陆玹语气太随意,随意得有几分轻怠,纪云栀并没有当真。 纪云栀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来。 “二爷会纳盛家娘子吗?” 终于把憋了一下午,甚至不止一下午的问题问出来,纪云栀心里顿时一松,可紧接着,又莫名有些忐忑。 陆玹睁开眼睛。 第22章 022 “不会。”陆玹道。他语气寻常,也没加思索。也不知道是不是纪云栀心里杂思作祟,总觉得他语气一点也不认真。 纪云栀嗡声:“我小时候生病觉得药苦,问姨奶奶能不能不喝药。姨奶奶说可以,我正高兴呢,姨奶奶大手一掰,把我的嘴掰开,直接将药灌进去。” 顿了顿,她更小声地嘀咕:“二爷的语气和姨奶奶当时一样。” 陆玹笑了。“觉得我哄你?” 纪云栀抿了抿嘴。 “是哄你。”陆玹承认,然后又解释,“可哄你与答应你又不冲突。” 纪云栀眸光轻转。她背对着陆玹,想要偷看他的神情都不行。 陆玹的手臂又横过来压在她的腰上,他轻松一带,就将纪云栀的身子带进怀里抱着。 “盛听蓉自述夫家被冤杀,来求我要个公道。我身不在衙门,查案之事无能为力,拒绝了。” 纪云栀竖着耳朵听,听完了,她眨眨眼,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睡着了?”陆玹去抬纪云栀的脸。 纪云栀不允,将脸埋进枕头里。 陆玹望了一眼她细白的颈,道:“把外衣脱了吧,抱着不舒服。” 她身上的外衣不仅有绣纹,还有流苏和坠着的珍珠装饰,抱在怀里确实不够柔软。 纪云栀没吭声,迟疑了一下,才窸窸窣窣地解衣,将外衣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她重新落进了陆玹的怀里,他手臂斜横在她身前,紧贴着她。隔着衣料,他硬邦邦的手臂压着她,硌得纪云栀胸口疼。 她双手去拉陆玹的小臂,想将这沉甸甸的枷锁拉开些。 她不仅身上软,搭过来的一双手也是软的,挠痒痒一样。陆玹的那一点困倦,就这么被她痒得无影无踪。 陆玹由着她将他的手臂拉开。纪云栀视线不由落在陆玹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反正比她的大了许多。听说武将的手掌都有薄薄的茧,陆玹的手指微蜷,遮住了掌心,她看不见他的掌心有没有茧。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手,想要将陆玹微蜷的手指拉开。她的指腹刚刚碰到陆玹的指,身后忽传来他的声音。 “你准备好了没有?” 纪云栀懵住。 指背上她的软软一触,让陆玹心里跟着生出丝烫意。陆玹反手将纪云栀的手握在了掌中。 纪云栀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陆玹别的话,知道拖不得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轻嗯了一声。感觉到陆玹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纪云栀心口跟着一紧,慌忙说:“白、白天,还是白天……” “明晚。”陆玹给了她答案,像是通知。 他再解释一句:“今晚我不回来,要进宫伴驾。” 好半天,纪云栀才小声回一句:“知道了。” 过了许久,陆玹睡去,纪云栀却一点也睡意也没有。她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知道圆房这事理所应当,而且她心里也觉得拖不得,越早越好。只是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心头怦怦跳着。明天晚上的事情,她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夜里,苏氏气鼓鼓从鹤青堂回来,人刚一坐下,就将桌上的一套茶器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粹。 “夫人您小心着手呐!”孙嬷嬷在一旁劝。 老太太把她叫去,让她明日登赵家的门,去提亲。这桩婚事终究是没躲过。 苏氏心里堵得慌,瞪圆了眼睛望向孙嬷嬷:“所有人都不满意的一门婚事,为什么还要结?苍天到底有没有眼?非要闹出一对怨偶不成!” 孙嬷嬷劝:“这过日子来日方长,这小夫妻腻歪几日说不定就感情好起来了呢?夫人您别忧心。” “感情好起来?一个非陆玹不嫁,不惜搞出人命来。一个为了纪云栀那丫头整日魂不守舍,这两个人一块过日子互相舔伤口呢?还是一起眼巴巴往承风院凑?” 孙嬷嬷张了张嘴,脑子里空空的,劝无可劝。 “都怪纪云栀那丫头!” 苏氏恶狠狠道,“要是没有她,哪能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什么人家啊,爹娘都在,赖在别人家十多年,这赖着赖着,还走不成了!弄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当初就不该将这丫头留在府里!真真是个大扫把星!也是个不要脸的!居然能让赵宝荷进门!这事儿就该由她哭着闹着搅黄!” 孙嬷嬷杵在一旁,话也不敢接。 第二天一早,苏氏不情不愿地出府去赵家。府上只几位走动比较近的亲戚来做客,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纪云栀伴在老太太身边待客。 来的亲戚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家,老太太怕纪云栀觉得无聊,便让她回去了。 纪云栀回到承风院,正想着要不要去云至坊一趟,春桃小跑着进来禀话:“元屏、元婉两位公主来了!” 纪云栀一愣,赶忙让人快请,又叮嘱春柳端上来的茶水点头要格外上心些。 对于这两位刁蛮公主,纪云栀可谓心有余悸。 她走出门外亲迎,远远看见两位公主齐肩往这边走。两位公主昂首挺胸气势非凡,只是二人之间能隔着三人的距离。 纪云栀迎上去,福身行礼。 元屏公主直接伸手扶:“你可别行礼。按远近,我还要叫你一声表嫂。” 元婉公主白了元屏公主一眼,对纪云栀道:“表嫂身体都大好了吧?没有染风寒吧?上次对不住,是我眼神不好,推人推歪了。” 元屏公主冷笑了一声,道:“我是来给表嫂赔礼的,躲瘟神的时候没注意到表嫂,连累表嫂了。” 两位公主非常有默契地互相白了一眼。 都说两位公主不和,纪云栀今日算是见识了,她笑着说:“都是误会一场,两位公主不要记在心上。快进屋坐。” 纪云栀引着两位公主进去,不动声色地走在她们二人中间。她在心里盼着这两位祖宗今日可千万别在这儿打起来呀。 点心端进来,纪云栀请她们尝,甜声向她们介绍着。都是云至坊最有口碑的几道点心,味道数一数二。 “咦?”元屏公主道,“味道有些熟悉呢。” 元婉公主刚要点头,看向元屏公主,立刻又把话咽下去,懒得接她的话,自己咬着点心吃。 “我想起来了,和静妃生辰那天的点心一个味儿,表嫂将手艺师傅挖到府里了?”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说:“是在外面的点心铺子买的。” “哪家点心铺子?一会儿回宫的路上我买些吃。”元婉公主道。 纪云栀心道这个时候云至坊的点心应该卖得差不多了,她说了云至坊的名字,再道:“只是年节时候,铺子未必开着,两位公主可别白跑一趟,不若着个小厮跑一趟,看店铺还开着没有。” 元屏公主拧眉,天生的上位者口吻:“算了,也不知道在哪儿,表嫂派人帮我跑一趟吧,买些送我就是了。” “好。”纪云栀答应下来。 元婉公主翻白眼:“真会指使人。” 眼看着元屏公主要呛声,纪云栀赶忙说:“无妨的,正好也要派人去订一些。顺路给两位公主买一些就是了。” 纪云栀又立刻介绍起另外一种点心,尽量阻止两位公主的唇枪舌剑。 “对了,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元婉公主道,“下午要去承天寺祈福,皇祖母要你也同行。我们来赔礼,也来传信儿。” 纪云栀有些意外。她知道太后每年的初三都要带着一些宫妃、公主去承天寺祈福,一去至少五六天。没想到居然点了她的名字同往。 两位公主没久待,纪云栀亲自送她们出府。 往回走的路上,纪云栀沉思着去承天寺的事情,并没有瞧见陆善和的打招呼。 陆善和眼里闪过一抹狡猾,捧了一掌皑雪,朝纪云栀跑过去。她双手一扬,将碎雪扬到纪云栀的裙子上。 纪云栀愣住,回头望见她,无奈一笑。 “哈哈哈!”陆善和捂着肚子笑,笑声清脆悦耳。 “你呀!”纪云栀瞪她一眼,然后笑起来,她扭过腰身去拂裙子后面的雪。 一纸婚契 第23节 陆善和的笑声引得远处的陆玹和陆源驻足,循声望去。 纪云栀站在柔暖的阳光下,颔首低眉,手提裙摆,慢慢地转身,去抖落身上的雪。斑驳的光影落在她泛着流光的裙摆上。 陆善和帮她拍了拍,两个人笑着离去。 陆玹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一瞥,看见陆源直勾勾地望着纪云栀离去的方向。 陆玹目光一沉。他声音也沉:“你去佛堂看看陆柯反省得如何了。” 陆源一愣,觑着陆玹神色,心中警铃大震。 陆玹没有再与陆源同行,折身回承风院。 纪云栀辞过陆善和回去之后立刻吩咐春柳春桃收拾东西,又想到下午就要出发,隐约觉得接下来几日舟车奔波,沐浴许是不便,立刻让人烧水,打算出发之前洗个澡。 陆玹推门进来时,纪云栀刚洗完,她背对着陆玹,正弯着腰擦拭身上的水。 纪云栀还在想着去承天寺的事情,反复在心里想着注意事项。她又想着一会儿该立刻让月牙儿跑一趟云至坊,给两位公主买点心。承天寺的素食也许不合两位公主的胃口,最好及时买来送去。 她想这想那,完全没听见陆玹的靠近。 陆玹朝纪云栀走过去,几乎贴着她的后脊,宽大的手掌探到她身前,拿走了她手里的巾帕。 纪云栀呆住,下意识伸手想挡。她的手腕被陆玹握住,他俯下身来,去亲她湿漉的颈侧,又突然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握着她的细腰往上一提,将她放在高足桌上。 纪云栀慌地抿紧了腿,陆玹的吻已经落下来,吻如风雨骤。双足的悬空让纪云栀很没安全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去攀陆玹的肩,还是去挡自己。 当陆玹握在她身侧的手掌慢慢上移,纪云栀忽然就知道了他的掌心确实有茧。 骤吻间隙,她慌乱地颤声:“二、二爷,我要去承天寺,一会儿就走。”她抬起一双湿漉泛红的眼望着他。 陆玹往前迈,腿挤开她双膝。 “不去了。”他说。 第23章 023 不去了?太后的旨意也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吗?纪云栀在陆玹的亲吻里,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她想向后躲,可是狭窄的高足桌没有倚靠。不仅双腿悬着,后背也空空无所依。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因为在这逼仄潮湿的浴间,在这张小小的高足桌上,让她心里很慌。慌着慌着,便生出一丝不情愿。 浴室的窗户很小,挂着厚厚的帘子避光,可仍有一道日光从罅隙里透进来,白白的细长一道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这一抹射过来的光亮,让纪云栀陷入无所遁形的尴尬里。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在这里,在大白天,在一张窄窄的高足桌上。 “我、我想去!”纪云栀终于说出来。她小臂横着挡在陆玹身前,阻止他的贴近,又尽力将腿重新并回去。 陆玹听出她声音有异,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见一双湿漉的眼。 纪云栀想哭,可是她把眼泪忍住了。她尽量把脸偏到一旁去,更是不与陆玹对视。 陆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分寸。 “我、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我只是……”纪云栀声线很慌。 “我知道。”陆玹打断她本就说不出口的话。 他立刻扯下架子上的外袍裹在纪云栀的身上,对她说:“是我莽撞了。云栀,我向你赔礼。” 纪云栀噙在眼眶里憋着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她慌忙抬手,用双手去捂自己的脸。 陆玹抱住她,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 陆玹也觉得自己的失控很不可思议。他向来沉稳,做事思虑再三,怎么会突然这么莽撞。 她是他的妻子,必须尊之重之,不是可以随意亵玩的东西。不能让她觉得被轻怠,不能让她慌怕,更不该让她哭。 陆玹弯腰,打横将纪云栀抱起来,抱着她走出这间异常闷热潮湿的浴室。 外面,言泉和春桃正在收拾东西,瞧见纪云栀被陆玹抱出来。 她们两个反应很快地收回视线,手里的所有活儿都顾不上了,立刻转身快步退下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陆玹将纪云栀放在床上,他刚转身,手腕被纪云栀握住。他转头望去,看见纪云栀一双湿漉的眼睛里噙着不安。 “我去给你拿衣服。” 纪云栀这才松了手。 陆玹走向衣柜,从里到外给她将衣物找齐。他将衣服放在床边,然后帮纪云栀将床幔拉上。 床幔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可是过去了很久,纪云栀都没有穿好衣裳拉开床幔。 陆玹将床幔挑开一道往里望去,见她几层衣裳穿了一部分,垂头丧气地抱膝坐在床上。 陆玹将床幔挂起,在床边坐下,问:“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 纪云栀悄悄抬起眼睛快速望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新婚燕尔拒绝夫君的亲近,难道不算过分吗?可心里的不情愿又是那样的真实。纠结堆起来,就变成了困惑。 陆玹心里颇为无奈。陆玹啊陆玹,你看你把小姑娘吓成什么样子了。 他想了想,问:“我们继续?” 纪云栀愕然抬眸望向他。 “浴室不可以桌子不可以,寝屋床榻应该可以了吧?” 纪云栀杏眸瞪得更大更圆。 陆玹恍然大悟般,再道:“白天也不可以?” 纪云栀忙不迭地点头。紧接着,她听见了陆玹的笑声。她后知后觉陆玹在故意逗她。她拧了眉,不够凶地瞪了陆玹一眼。 陆玹收了笑,已经换上寻常的语气与她岔开话题:“去承天寺这几日应当会无聊,你带上几本话本解闷。太后让你去,你确实该去。” “我知道了。”纪云栀应声。她也忙不迭地想要转移话题。她拿起一旁没穿的外衣,起身下床去穿,再走到梳妆台前上妆。 陆玹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她身边,时不时递一下木梳、玉簪。 纪云栀进宫时,陆玹果真亲自送她。 路上,纪云栀故意想逃避浴室里的事情,主动向陆玹请教去承天寺要注意的事项。 陆玹耐心地一一对她解释。 到了宫门前,旁人认出纪云栀的马车,笑盈盈地挑帘对她打招呼。 纪云栀挑开车帷,甜笑着客客气气回礼。 对方却在看见马车里的陆玹时,神情一愣,又很快回过神。 几次之后,纪云栀小声嘀咕:“好像她们都是自己来的……” 陆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闲。” 他起身下车,立在车旁,扶纪云栀下来。 宫门前已经停了一些车马,受邀的臣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着说话。有人指了一下,她们纷纷转眸,惊奇地去看陆玹扶纪云栀下车。 她们原先还想等纪云栀一起,瞧着她身边还杵着个那么高大的陆玹,令人生畏,便不再等纪云栀走近,都先走了。 “那我进去了。”纪云栀说。 陆玹点头,又叮嘱言溪照顾好纪云栀。这次随太后去承天寺,纪云栀带了言溪和月牙儿,一个经验足够多,一个给机会吸取经验。 陆玹目送纪云栀走远,转身登上马车。 青山早就急得不行,声音也比往常焦灼几分:“苏大人和林将军已经等了很久了。” 陆玹不紧不慢地坐进马车里,略沉的声线传出来:“去告诉刘禀畅,看管好自己的女人少搞些小动作。” 青山愣了一下,虽不解陆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立刻应声记下。 纪云栀别过陆玹,带着言溪和月牙儿进宫的路上。她这个时候才想起问月牙儿:“点心都给两位公主送去了吗?” “送去了。”月牙儿道,“按照您说的,两份点心一模一样,一点不带差的!” 纪云栀点点头。 纪云栀跟着引路宫人继续往前走,刚拐过一道宝葫芦门,瞧见谢临。谢临朝这边张望着,瞧见纪云栀,立刻迎上来。 他先对给纪云栀引路的宫人说了两句,宫人犯难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暂时退到了一旁。 谢临朝纪云栀大步迈去,纪云栀向后退了一步。 谢临无奈地笑:“嫂子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纪云栀微笑着,语气柔和:“怕被六殿下讹了。” 谢临一愣,苦笑地摸了摸鼻子。“我都被陆玹教训过了,嫂子还要再训一回不成?” “殿下言重,万万不敢。” 谢临正色起来,对纪云栀讲他与雨娘的事情。讲雨娘的悲惨身世,讲他们的情投意合,又讲雨娘如今身陷囹圄的可怜。 纪云栀安静又认真地听着。 “所以,嫂子就帮帮忙吧。”谢临郑重向纪云栀作了一揖,“嫂子就吹吹枕旁风,让陆玹救下她吧!” 纪云栀道:“六殿下,我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实不相瞒,二爷那样凶,我瞧着他就害怕,一开口就打颤,实在没胆子吹枕旁风。” 谢临愣了一下。眼前的纪云栀杏眸明亮,一脸真挚。 “不怕六殿下笑话。二爷不打我,我就已经烧高香了!”纪云栀杏眸里全是真诚。 谢临瞧着纪云栀信誓旦旦的样子,张了张嘴,懵了。他眼前猛地浮现疆场上,陆玹横刀一扫,脑袋骨碌碌掉一地的画面。再看眼前娇滴滴又年轻的姑娘,他心里突突跳了两下,陆玹那样的人实在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他莫名信了纪云栀这话。 可以不怜香惜玉,但是打人不行啊! 纪云栀福了一礼,别过谢临,继续往前走。 纪云栀嫁给陆玹第一天就给自己定了个原则——她绝对不参与陆玹的任何事情,不提议不求事,更不会允许旁人从她这里走关系。她把自己的身份摆正了,这日子才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啊。 纪云栀到了花厅,与已经先到的臣妇们闲聊了一会儿,车队就要启程。 纪云栀正要登车,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咯咯笑着奔跑于马车间,人人恭敬避让。 言溪小声道:“他是皇太孙。” 一纸婚契 第24节 纪云栀恍然。她听说太子接连夭折了几个儿子,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位皇太孙,金贵着呢。 纪云栀收回视线,登上马车。她被安排和另一位武将夫人同车。 车队还没启程,太后身边的秋玉过来请人。 纪云栀在所有人的瞩目下,登上了太后的马车。 太后的马车里,还坐着皇太孙。皇太孙低着头,像是刚被训斥过。 太后抬眼看纪云栀,慈爱地笑着,道:“顽孩子太吵,还是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家伴在身边,心里才舒坦些。” 纪云栀甜甜一笑,柔声:“皇太孙这个年纪,越是爱动顽皮,越是身体健康长得好呀。” 这话,太后爱听极了。她哈哈笑起来,朝纪云栀招手,让她挨过来坐。 车队朝承天寺驶去,一路上,纪云栀三番五次将太后逗得展颜。自小借住陆家,纪云栀早就练就了甜嘴哄长辈的本事。 “刚成亲就让你来作陪,也不知道颂焉乐不乐意。”太后笑着,“大正月里,他没有那么忙,整日见这个见那个吧?” 纪云栀心里警惕起来,她一时之间分不清太后这话是出于长辈的关心,还是从她这里探口风觅陆玹行迹。 她明眸晃动,赧然小声:“太后,我不知道。其、其实……我都不敢和他说话的……” 太后瞧着她这小女儿家的娇态,微愣之后,哈哈大笑,像是想起遥远的年少时光,心里一下子变柔软。 不远处,一队刺客匐于山间,逐渐拉满弓弦。 第24章 024 第二十四章 “你把他抱下来,别让他探头探脑,吹着冷风。”太后道。 纪云栀起身走到马车另一边的长凳前,没有直接将皇太孙抱下来,而是柔声说:“小殿下,我们来吃点心吧。” 皇太孙谢昭回过头,问:“有什么吃的?甜吗?” “有好多种点心,我都叫不出名字来,小殿下来瞧瞧可认识?” 谢昭立刻没兴趣望窗 外,凑到桌前,去瞧桌上的点心。“你叫不出名字?这个叫千山万鹤糕、这个叫万寿无疆、这个是……青……” 纪云栀莞尔,将车帷放好,坐到谢昭身边,仔细去听他介绍。 见谢昭叫不出来名字了,她问:“哪个最好吃呀?” “这个!”谢昭小手一指,指向一碟梅花形状的糕点。他亲自拿了一块,递给纪云栀。 纪云栀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弯着眼睛点头:“是很好吃呢。” 谢昭笑起来,脸上浮现几许骄傲之色,好似在说:看,我介绍的必然不会错! 纪云栀又从几种糕点里挑了一块酸酸甜甜的苹果酱饼递给谢昭吃。 太后在一旁看着,眉眼带笑。 车外,藏身于山石灌木之间的刺客,随着谢昭将头缩回马车,而放下手里的弓箭。 黄昏时分,车队才到承天寺,所有人都被有序地安顿下来。 纪云栀打量着不大却整洁禅意的房间。她坐了大半日马车,腰酸背痛,赶忙在窗下的矮炕坐下。她推开窗户,瞧见一片雅致的假山石林,石林之上淋着雪。方方正正的一扇窗将雪景收进来,她顿时觉得心旷神怡,身上的疲乏也解去不少。 她眯起一只眼睛,伸手比量着,甜笑道:“到了夜里,月光再从山石中间那个孔洞漏进来,就更雅致啦!” 言溪想象了一下,点头附和。 月牙儿笑嘻嘻地说:“二奶奶还是先点膳食吧。喏,这是寺里提供的单子。天气冷,太后的意思是各吃各的,自己点。” 纪云栀随意扫了一眼,道:“这么冷的天儿,当然是吃热气腾腾的素面啦!” 言溪起先不懂,一共三个人,月牙儿怎么端进来四碗阳春面。 然后她便看见纪云栀很快吃完了第一碗,继续吃第二碗。 感受到言溪的目光,纪云栀弯着眼睛对她笑,道:“累了一天当然要多吃一些呀。” 言溪看着纪云栀大口吃面吃得极其香甜的样子,恍惚间觉得这阳春面是罕见的人间珍馐。她再咬一口,竟也神奇地觉得这面很香。她一向胃口很小,今日难得把一大碗面吃完,甚至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晚上,纪云栀没急着歇下,偏要等月光漏过石林。冬日的山寺,开着窗户,那冷风是呼呼往脸上刮。 纪云栀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坐在矮炕上等啊等,等到又冷又困。 顽固挂在夜幕里的一大片厚云终于移开,温柔的月光倾洒山寺,在纪云栀专注的注视下,一寸一寸移进,从山石孔洞射进来,落进方方正正小轩窗,照在她冻红的脸上。 她笑得小梨涡深陷,回头拽言溪和月牙儿看。 月牙儿陪着咯咯笑。言溪却担心着凉,一边说着“看见了可以睡了”,一边终于能把窗户关上了。 言溪一回头,看见纪云栀和月牙儿凑在一起,眉眼弯弯地说起小时候夜里不睡觉看月亮的往事。 言溪瞧着纪云栀脸上仍旧带着些稚气的甜笑时,心里一愣,继而也跟着笑起来。 纪云栀与月牙儿嘻嘻哈哈忆往昔到夜半,才开开心心地睡去。 承风院里,陆玹却睡不着。 他从衣橱里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纪云栀的一件小衣裳碰落。他弯腰拾起,才发现是贴身的小衣。小小的一块布料,摸上去很柔软。 陆玹垂眼细看,嫩粉色,上面绣着些云纹和花枝。指腹在花枝上捻了捻,他回头望向空的床榻。 也不知道她在承天寺怎么样了。 元屏和元婉两个丫头没有又牵累她什么吧?今日随行的人,她也不认识几个,应当会无聊吧。她胆子那么小,夜里换了地上在山寺里宿下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害怕。 罢了,多想也无用。 陆玹摇摇头,将纪云栀的小衣放回衣橱里。他走上床榻,望了一眼床榻里侧,再在床榻外侧躺下。 陆玹才刚躺下眉多久,青山脚步匆匆地穿过承风院来叩他的房门。“二爷,圣上来了秘令!” 陆玹睁开眼睛,刚想唤青山进来。想到如今这里不仅是他的住处,还多了女主人。虽然纪云栀不在,可她的东西在,这里也是她的地方,外人不该随意踏入。 陆玹起身,走到门口亲自开了门,接过青山递来的密信。他垂眼扫过,脸色瞬变,沉声:“立刻去承天寺!” 纪云栀昨天夜里睡得太晚,第二天一早还要早早起来,她硬撑着起来,果然哈欠连天。 趁着言溪去给她打水的时候,她推开窗户吹了吹凉风,再抓了一把窗外的雪,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微眯的杏眼霎时瞪圆了些,人也清醒了许多。 收拾好,她匆匆往前院去,还没走多久,就看见迎面寻来的元屏公主。 元屏公主笑着挽起纪云栀的手,惊奇道:“你昨天送来的点心真好吃!寺里的斋饭难吃死了,幸好有你的糕点救我一命!” “公主喜欢就好呀。”纪云栀甜甜一笑,又问起元屏公主最喜欢哪种糕点。 两个人一边闲聊着糕点一边往前面去,走了没多久,瞧见元婉公主。 元婉公主也是来寻纪云栀的,她没想到自己晚来了一步,看见纪云栀和元屏手挽着手,她脸上的笑顿时没了,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元婉公主!”纪云栀急忙喊住她。 元婉公主想了想,倒也不好迁怒纪云栀,只能停下来等她们同行。 纪云栀走在两位公主中间,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对这个说一句话,就对另一个说一句。 倒也不算哄着她们,但确实尽量做到了公平。 到了前院,已经有很多大臣的家眷先到了。众人瞧见她们三个一起过来,行礼的行礼,迎上去的迎上去…… 总归是佛门之地,虽然人多,众人说话也尽量放轻了声音。 不多时,太后牵着谢昭过来,冗长的祈福仪式正式开始。 纪云栀眼波流转,瞧没有人注意到她,偷偷打了个哈欠。 仪式之后,所有人都入座,要亲自誊抄一份经文,一会儿一并焚烧。 抄写经书这个事儿,纪云栀熟呀,她自小就帮姨奶奶抄佛经。 偌大的佛堂坐满了女眷,每个人都颔首提笔虔诚抄写经文,一室肃穆的寂静。 众人陆续写好。坐在纪云栀周围的人凑过来瞧,有些惊奇地说:“夫人的字好……好硬朗!” 更多的人凑过来瞧,都有些意外纪云栀的字迹竟是这样。柔柔弱弱脸上挂着小梨涡的小娘子,竟能写出这样一手苍劲有力的好字。 “小时候在学堂,夫子让我们临什么字,我们就学什么,就学成这样啦。”纪云栀温温柔柔地解释,并没有说学的是陆玹的字。 她悄悄拧眉看向自己的字,以前因为能临得像而高兴,现在成亲了反倒越看越别扭。心里想着要开始换一种字体练一练了! 待一一焚了经文、上了香,众人终于能休息一会儿。虽说抄佛经不算个劳累的事儿,可在佛寺这种环境下,她们说话都要压低声音,那自然不如走出佛堂去外面轻松惬意些。 山间景色与京都不同,别有一番趣味。众人三五结群,相伴赏景谈笑。 元屏公主邀纪云栀去赏梅,元婉公主邀纪云栀去下棋。 看着两位公主同时邀约,纪云栀顿时头疼不已。她处处小心一视同仁对待两位公主,没想到还是遇到了大麻烦。 纪云栀正纠结着该如何处理,谢昭从远处跑过来。 “小殿下。”所有人都停了旁事,向他行礼。 谢昭抓着纪云栀的袖角,说:“走走走,有新糕点!” 纪云栀顿时很感激谢昭救她于水火,她歉意地向两位公主赔礼,而后牵着谢昭的手潇洒离去。 “都有什么新糕点呀?”纪云栀低着头去看谢 昭。与小孩子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本能地放轻放柔,本就甜软的声线更甜柔。 “有……”谢昭一个名字还没说出来,先开始比划着扒拉手指头。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都有什么新糕点。嬷嬷说送来新糕点了,他还没看都有什么,就跑来找纪云栀了。 “反正有很多很多!”他说。 “好。”纪云栀甜笑着,“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都有什么啦。” 前面就是石子路,纪云栀担心谢昭摔着,弯下腰去重新去牵他的手。 迎面走来一个僧人。 路边的积雪忽然折出一道银光,一闪而过。纪云栀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手已经先一步将谢昭牵住往身边拉。 一纸婚契 第25节 泛着银光的刀刃从僧衣中探出,猛地朝谢昭刺来。 纪云栀懵了一息,瞬间反应过来,猛地用力去拉谢昭。谢昭小小的身子被她拉拽得跌倒在地,同时也避开了刺客刺来的一刀。 不远处的人群一阵惊呼,此起彼伏响起一道道“救驾”。有人去搬救兵,有人朝这边涌过来,脚步声凌乱。 刺客手里的刀再次朝谢昭刺过去! “小殿下!”纪云栀望着跌坐在地的谢昭,什么也没想,扑了过去,用身体护住他。 她紧紧抱着谢昭,闭上眼睛。 第25章 025 第二十五章 巨物砸下来,压得纪云栀一趔趄,探手撑在石子路上撑着。 肩背上一片湿淋淋,还有热流从她的衣领涌进后颈。浓郁的腥气,让纪云栀一下子意识到是鲜血。 随着压在后背的重物滑下去,她壮着胆子睁开眼回头看去。震惊看见一具无头尸就在她身边。纪云栀吓得腿一软,顺势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陆玹。 他手握一柄滴血的长刀,阴沉的面庞上溅了一片血珠,正看着她。 很多人涌上来,有人抱走皇太孙,有人来搀扶纪云栀。人群将纪云栀的视线挡住,她看不见陆玹了。 “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元婉公主和元屏公主异口同声地问。这个时候,她们两个也懒得计较和最讨厌的人说了一样的话。 纪云栀对她们微笑着摇头,她被言溪和月牙儿搀扶起来,这才觉得脚上疼的厉害,站都站不稳。她疼得“嘶”了一声。再看自己的手心,也在石子路上磕破了。 一顶软轿很快抬过来,言溪和月牙儿搀扶着纪云栀过去。人群散开一些,纪云栀又能看见陆玹了。 他刚接过侍从捧上的白帕子,一边擦拭脸上喷溅的鲜血,一边看向她这边。 纪云栀收回视线,坐进软轿里。 青山快步走到陆玹身边,禀话:“寺里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陆玹吐出一口浊气。 他大步往前迈出两步,弯下腰去捡那颗滚落到一旁的人头。他拎着人头,走进佛堂,将淌血的人头在佛像前的香案上,重重一放。 “把所有的和尚都召集过来,一个个查!” 青山看着香案上翻着红肉还在淌血的人头,眼角直跳。佛门之地,这样不太好吧? 不仅是承天寺被封锁,整个山四面被包围,如今谁也上不来下不去。 纪云栀回到客房,言溪和月牙儿赶忙扶她坐下,一个给蹲下来去看她的脚腕,一个端来温水给她擦拭身上沾的鲜血。 “肿了好高一块呢!”月牙儿心疼地说。 纪云栀低头看了一眼,笑笑:“崴脚而已,又没断骨头,不要紧的。” 言溪刚给纪云栀擦干净血迹、换好衣裳,太后随身带着的太医匆匆赶过来,给纪云栀看过脚踝和手上的伤,留下了外伤药。 月牙儿听太医说纪云栀真的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松了口气。 月牙儿将太医送出去,还没折身回屋,便见陆玹朝这边走来。她迎上去,赶忙将太医的话转述给陆玹。 陆玹听了没什么反应。 月牙儿觑他一眼,没敢再吭声。她跟着陆玹往回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没跟进去。 屋子里,只纪云栀一个人。言溪刚好出去再打一盆温水来。 纪云栀坐在床边,低着头在看自己的脚踝。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睛,看见进来的人是陆玹,她问:“二爷怎么会突然来承天寺?” 陆玹视线一直落在纪云栀红肿的脚踝上。闻言,他抬起眼睛看向纪云栀,语气带着丝愠:“用得着涉险抢功?” 抢功?功?纪云栀愣住。她杏眼睁圆,不敢置信地望着陆玹,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因为谢昭是整个皇宫的金宝贝,所以她凑上去巴结? 他居然这样想她? 言溪这个时候端着一盆干净的温水进来,她将水放在床边,拿了浸湿又拧干的帕子又一次给纪云栀脚踝擦拭了一遍,然后去拿太医留下来的药。 陆玹同时伸手去拿那瓶药。言溪便识趣地收回手。 纪云栀忽然伸手,在陆玹拿到那瓶药之前将药拿在手里,然后递给言溪。 言溪迟疑了一下,偷偷打量两位主子的神色,默默接过纪云栀递来的药。 青山在外面叩门:“二爷,查到一个和尚不太对劲。” 陆玹转身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若有似无地听见身后轻轻的一道哼声。 下午,太后亲自过来看望了纪云栀的伤。“本来该带着昭儿一起过来,只是他有些吓着了。而且又怕潜伏的刺客还没全抓到,就不让他跟过来了。” 纪云栀忙说:“小殿下没磕着吧?我记得我推开他的时候,摔得挺重呢。” 太后苦笑:“和命比起来,摔一跤算个什么事儿?而且那孩子身上皮实,摔一跤不碍事。今儿个晚上再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就忘了害怕,又生龙活虎了!” 太后拉着纪云栀的手,始终没松开。皇帝儿子众多,太子的子嗣运却不太好,谢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太后已经想着该如何赏纪云栀了。 傍晚,太子妃竟也匆匆赶来了承天寺。这次来承天寺她没有同行,因为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实在不适合上山。听闻谢昭出事,她哪里还坐得住,非让太子带她过来。 亲眼见了儿子好好的,她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谢昭喝了安神药,已经睡着了,太子妃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起身去看望纪云栀。 纪云栀瞧着怀着身子的太子妃要给她行谢礼,她赶忙起身,忍着脚疼去扶。 “太子妃快快坐下,您这样我可担不起呀。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换了旁人,也不会置孩童于不顾呀。” “你怎么担不起?孩子就是母亲的命。你救了昭儿一命,不仅救了他,也救了我。”太子妃认真道。 纪云栀柔柔一笑,道:“好,太子妃的谢意我知道啦。还是快些入座吧,要不然肚子里的另一位小殿下要累着啦。” 两个人在椅子里坐下,闲聊起今日的意外,也聊起谢昭的琐事。时辰不早了,太子妃没有久坐,怕耽误纪云栀休息,她自己如今的身体也吃不消。 纪云栀让言溪送走了太子妃,待言溪回来,她将言溪喊到身边来。 “二奶奶有事吩咐?”言溪走近些。 纪云栀一手托腮,思考了一下用词,才询问:“你知道二爷和太子走得近吗?” 言溪恍然这才知道纪云栀想问什么。她笑着连连摇头:“二奶奶您这可就问错人了。您若是问我二爷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还能答上一二。这种正事,奴婢怎么可能知晓呢?不仅是奴婢,恐怕就连在外头整日跟着二爷的青山和长河也是不清楚二爷主意的。” 言溪再一琢磨今日两位主子 见面时的情景恐怕是闹了别扭,她说:“二奶奶和二爷是夫妻,您应该直接问二爷呀。” 纪云栀没答话,只是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说她困了想睡。 夜里,纪云栀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旁的床榻一沉。她在睡梦里还在生气,哼哼唧唧地背转过身去,几乎凑得贴近了墙壁。 她第二日一早醒来,身旁空无一人,枕头也摆放得整齐。纪云栀怀疑陆玹昨晚并没有宿在这里,只是自己做梦。 看着进屋来的月牙儿,纪云栀想问陆玹昨晚有没有过来。又觉得没必要问,把话咽了下去。 到了下午,潜伏在寺里寺外的刺客全部被揪出来。接下来调查幕后指使之事就不是陆玹的职责了——他故意推了。刺杀皇太孙的背后势必牵扯到皇家,陆玹尽量不去蹚这趟浑水。 事情解决了,皇家和随行的大臣家眷们也陆续回京。但是纪云栀崴了脚,暂时不方便回去,太后留她在寺中再小住几日,待脚伤好了再启程。 纪云栀在屋子里待着无聊,让月牙儿推她出去,去梅林里转转。 石桌上摆着几道点心和热茶,纪云栀腿上放着热乎乎的暖手炉,挑着好看的点心吃。 “起风了,我回去拿一件斗篷来。”月牙儿道。 纪云栀点头。 她眯着眼睛透过红梅去看远处层叠的山景。皑雪覆在山上,或厚或薄,一眼望去深深浅浅的白。湛蓝的天幕被一个个山尖划破,山尖之上堆着的,也分不清是雪还是云。 陆玹隔得老远,就看见纪云栀仰着头望天发呆。 他走过去,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阴云罩下来挡住视线,纪云栀眨了下眼睛,看见陆玹的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突然抿了嘴,将脸偏到一旁去。 陆玹在她身边的石凳坐下,道:“事情忙完了。” 他语气寻常,纪云栀听在耳中,觉得自己也应该把昨日的不开心揭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二爷先回京吧。” 陆玹凝视了纪云栀半晌,伸手拉住纪云栀将要去拿糕点的手。他将她微蜷的手指拉直,去看她的手心。只不过她的手心缠着几层纱布,并看不见她手心的擦伤。 “还疼吗?”陆玹问。 “不疼的。”纪云栀微微用力,将手抽回来。她也不再去拿糕点了,两只手一起规矩地放在腿上,指尖搭在腿上的暖炉上取暖。 风大了起来,吹动红梅枝,枝上的一捧雪忽然坠落,落在纪云栀的头上。她下意识地朝一侧躲,冰凉的雪擦过她的脸颊,落了她一颈。甚至有那狡猾的雪,翻越了她的锁骨往温暖之地溜去。 凉意一下子袭来,纪云栀打了个哆嗦。 陆玹立刻站起身走到她身侧,将她的衣领扯开一些,拿了一方巾帕给她擦雪。 “里面还有一些。要回去弄。”陆玹道。 纪云栀半垂着眼睛嗡声:“擦好了,没什么,不用回去。” 陆玹忽然叹了口气,道:“关心则乱,口不择言,大谬也。” 纪云栀眼眸轻转,细细琢磨他这话。 “纪云栀,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要我给你跪下赔礼?” 纪云栀愕然抬眸望向他。 她生气有那么明显吗? 第26章 026 第二十六章 纪云栀很快反应过来,移开目光,道:“二爷说笑了。” 陆玹皱眉看着她,颇有几分束手无策。 一纸婚契 第26节 月牙儿早就捧着斗篷回来了,站在远处瞧了瞧,看到两位主子相对无言,气氛有些不对劲。她走上前去,先对陆玹福了一礼,再弯下腰将斗篷披在纪云栀的身上,道:“二奶奶,言溪说您该回去上药了。”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道:“推我回去吧。” 月牙儿站起身,走到纪云栀身后,推着她的轮椅往回走。 陆玹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看着纪云栀走远,他低头,瞥了一眼指上沾的雪。 陆玹赶回去的时候,纪云栀已经从轮椅挪到了床边。右脚上的白绫袜褪去,裙裤也挽上去一些,一方冒着热气的帕子搭在她的脚踝上,正在热敷。 言溪和月牙儿站起身来,齐声唤了声:“二爷。” 陆玹望着纪云栀的脚腕,问:“要敷多久?” “要敷三刻钟,然后再上药。”言溪道。 陆玹点点头,让她下去。 言溪退下去之前叮嘱:“冬日天寒冷得快,二爷要及时换帕子,要一直让帕子是热着的。” 陆玹在床边坐下,纪云栀有些不自在地说:“二爷不用守着,一点小伤而已,我自己能弄。” 陆玹的视线落在纪云栀缠着纱布的手上。看见陆玹的目光,纪云栀缩了缩手指头。 陆玹摸了摸帕子,见已经有些凉了,将其取下重新浸在热水里。他一边拧干巾帕,一边看着纪云栀的脚踝,道:“怎么比昨天晚上还肿一些?” 昨天晚上?纪云栀愣了一下,问:“二爷昨天晚上回来过?” “是啊。”陆玹将拧干的帕子搭在纪云栀的脚踝上,“你还让我滚远些。” 纪云栀愕然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不可能!” 陆玹笑了一下,没接话。 纪云栀狐疑地看着他,彻底分不清他胡说八道,还是自己昨天晚上真的胡说八道了。 “太医今日有没有再来看过?怎么说?”陆玹问。 “今日没来过。只是昨日便说了接下来几日会肿,不要紧。” 陆玹皱了下眉。 纪云栀挪了挪身,从枕头下取出一本话本来。她不太想和陆玹说话,拿了话本翻看。 这还是来承天寺前陆玹提议她带上解闷的,前几日她并不觉得无聊,一点也没翻看过。眼下却是为了结束两个人之间的干巴巴对话,她拿出书来读。 陆玹坐在一边,没打扰她翻话本。 过了一会儿,青山来叩门,陆玹起身往外走。 纪云栀吸了吸鼻子,眼睛立马从书页上抬起,转头盯着门口的方向。 好香啊! 陆玹提着青山递的食盒进来,纪云栀的目光追随着他手里拎着的食盒,眨也不眨一下。 陆玹将床桌搬到纪云栀面前,再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烧鸡。 浓郁的香气扑鼻。 “这里是承天寺呀!”纪云栀惊讶。 “你又不是和尚。”陆玹先将鸡翅、鸡腿撕下来,抬起眼睛看向纪云栀,问:“不想吃?” 想吃,当然想吃了。 纪云栀没有迟疑,伸手去拿鸡腿吃。 她吃鸡腿的时候,陆玹将烤鸡剩下的部分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 他起身走到洗手架前仔细去洗手上的油污,纪云栀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放下鸡腿的骨头,去拿另一块。她本是想拿另一条鸡腿,迟疑了一下,随便拿了另外一块烤鸡肉。 待陆玹回来,纪云栀道:“挺好吃的,二爷尝尝。” “不尝了,你自己吃。” 纪云栀随口道:“那么多,我也吃不了呀。” 陆玹笑笑,没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拿下覆在纪云栀脚踝上的帕子,重新浸泡、拧干。 当纪云栀的脚踝敷够了时间,准备上药时,那只烤鸡已经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纪云栀恍惚间反应过来陆玹那一笑是什么意思。 陆玹扯下了床桌,将纪云栀的腿放在他腿上。他将伤药倒在自己的手掌,然后覆在纪云栀肿胀的脚踝上一下又一下地揉。 脚踝上的伤处最初的一点疼之后,只剩下被药浸入的舒适感。 纪云栀望着专心给他揉药的陆玹,突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她也不知道是烧鸡太香太好吃,还是自己想通了犯不着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 她主动说起:“小殿下就算是普通的孩童,谁也都不会见死不救……” 陆玹听她声音低低的,沉闷藏不住那一丝委屈。 “不是说了?是我关心则乱口不择言 。”陆玹道。 纪云栀蹙眉,慢慢抬起眼睛怀疑地看着陆玹。她也分不清陆玹是真的一时言不达意,还是脱口而出的才是真实想法如今只是找补。 她分不清。 她又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管他怎么想呢?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一个侍卫在门外叩门,禀话:“都安排好了。” 陆玹对纪云栀道:“寺里住着不方便,让言溪和月牙儿收拾东西,一会儿就下山。”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答应,心里却犯合计。住在寺里确实有很多不方便,可是下山她腿脚也不方便,恐怕又要折腾一通。 这次来承天寺本来也不会住多久,纪云栀带的东西不多,言溪和月牙儿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妥当。 纪云栀被言溪和月牙儿搀扶上轮椅,推着往外走。想到下山的时候有很长的石阶路,她望了眼自己的脚踝,犯难地对言溪和月牙儿说:“一会儿要辛苦你们了。” 言溪愣了一下,笑着说:“二奶奶累不到我们。” 陆玹别过寺里的住持,朝纪云栀走过来。言溪自觉退开地方。纪云栀还以为陆玹要亲自来推轮椅,却惊见他走到她面前,拿起盖在她腿上的薄毯递给了言溪。他弯腰,直接将纪云栀从轮椅里打横抱起来。 忽然的悬空,让纪云栀下意识地攀上陆玹的肩。她近距离地看着陆玹,意外地不知说什么。 陆玹抱着纪云栀侧转过身,让言溪将薄毯重新搭在纪云栀的身上,几乎将她的身子裹起来。又让言溪将她斗篷的兜帽严严实实地扣上。 宽大的兜帽一盖,纪云栀连蓝天也看不见了,目之所及,只有陆玹的胸前一片,还有他的一截下巴。 陆玹抱着纪云栀下山,踏在一级级石阶上,健步如飞。他双臂却端得沉稳,并没有让纪云栀感觉到颠簸。 兜帽遮着纪云栀大半张脸,她这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陆玹的下巴。山间凉风吹来,吹动帽檐上的毛茸茸,明明是贴近着她眼睛的毛茸茸,却好像柔软的蹭过陆玹下巴,让他线条硬朗的下颚线也变得柔和许多。 纪云栀正瞧着,一阵呼啸的北风吹来,将帽檐上的毛茸茸吹得东倒西歪,凉风不留情地打到她的脸上,她赶忙闭上眼睛,又将脸贴在陆玹的胸口,躲避寒风。 陆玹垂眼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被风吹开的兜帽重新扣上。这次扣得更严实,纪云栀连陆玹的下巴也看不见了。 马车停在山下,陆玹抱着纪云栀踏进马车。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将纪云栀放下,直接将她放在膝上抱着。 纪云栀愣了一下,想要自己从他腿上下去,去坐一旁的长凳。 陆玹结实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腰身,没准她走。纪云栀疑惑地抬眸,望着他。 陆玹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抱着舒服。” 纪云栀张了张嘴,愣愣望着陆玹,懵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好半晌,她盯着一旁长凳上的软垫,嗡声:“软垫很厚的……” 陆玹手臂圈着她,将她往前带了带,更贴近他胸膛,而后手臂动作自然地搭在她腰上,道:“我舒服。” 纪云栀脑子里空白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说抱着舒服,不是她舒服,而是他舒服…… 纪云栀头一次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她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要习惯。 陆玹随意地垂眼一瞥,瞥见纪云栀雪中泛潮的脸颊,煞是可爱。他低头,在纪云栀的额头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陆玹很快移开。他端坐着,目视前方。 唇上的那一抹柔软,余味悄然漾开,慢慢让他的唇一点一点酥麻起来,许久不消。 陆玹舔了下牙齿,低头看向纪云栀。 纪云栀眼睫颤了颤,茫然地抬起眼睛望向他。她眼里有一汪春水,那一抹柔软的无措,毫无征兆地跳进陆玹的心里,勾得他心里一荡,舌尖之上也有酥柔荡过。 他忽然握住纪云栀的下巴去抬她的脸,覆吻而上。 纪云栀吓了一跳,杏眸瞪圆。 纪云栀毫无准备,口中最最柔软被触抵纠缠深尝。 这里是马车上!她耳畔是辘辘的车辕声,甚至她能听见外面言溪和月牙儿笑着谈论一支簪子的做工。 她睁大了眼睛,噙着央求地望着陆玹。 陆玹深看了她一眼,微用力含了一下她的舌尖,然后将她放开。 他坐直身体,偏过脸去,轻咳了一声,去压这莫名生出来的冲动。 纪云栀心口怦怦跳着,前一刻马车外还很清晰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了音,她只能听见自己乱蹦的心跳声。 好半晌,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纪云栀望向陆玹,他始终偏着脸,没有看她。 他在想什么? 纪云栀不由反思这又一次拒绝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望着陆玹,忐忑地悄悄凑近,将被他咬红的唇贴上他唇角。 陆玹却一下子弹开。 纪云栀也不知道自己亲没亲到,陆玹已猛地向后退去,拉开两个人距离。 第27章 027 纪云栀呆住。比刚刚陆玹突然吻她还要更懵。她怔怔望着陆玹,杏眼里爬上不敢置信,如雪似玉的脸蛋上也浮现不正常的红,不同于先前的羞涩,更多的是一种丢脸之感。 她慌忙要从陆玹的怀里下去!不愿意被他抱着了! 陆玹抱住她的腰身,没准。纪云栀慌乱中踢到了车壁。下一刻,她清楚地听见坐在马车外面的言溪和月牙儿停了交谈,似乎回头望过来。 纪云栀顿时不敢再乱动了。 一纸婚契 第27节 陆玹宽大的手掌抚过纪云栀的后脑,然后撑在她的颀长的后颈。他低头凑到纪云栀的耳畔,低声:“回去再亲。” 纪云栀抵在他胸膛的手僵在那里。 她觉得陆玹这话好没道理!好像是她非要亲他不可似的!她、她……她明明只是礼尚往来!是他莫名其妙不分场合地乱亲! 纪云栀抬起眼睛瞪陆玹,却在四目相对时,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马车突然停了,长河在外面道:“二爷,到了。” 纪云栀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是要回京,可才坐了这么一会儿马车,明显不可能回到京城。 “先在别院住些时日,等你的脚伤好了,我们再回家。”陆玹道。 他抱着纪云栀下了马车。 大概是因为心虚,纪云栀完全将脸埋进陆玹的胸膛,不去看言溪和月牙儿他们几个,怕他们从她的神情看出些什么来…… 直到陆玹将纪云栀抱进屋内,纪云栀才将脸从陆玹的怀里抬起。 言溪推来轮椅,陆玹将她放在轮椅里。 纪云栀垂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呢喃句:“外面风真大。” 然后她立马垂下眼睛,假装随意地摆弄着搭在腿上的薄毯。 陆玹吩咐言溪查看纪云栀的脚踝,看看需不需要再热敷一会儿。他俯下身来,手搭在纪云栀轮椅的扶手上,对她说:“我出去一趟,晚上用膳不用等我。” 纪云栀若无其事地点头,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陆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始终没抬眼看他。 陆玹走了很久,纪云栀才彻底缓过来。她试探着晃了晃脚踝,有些疼。她站起身来,单腿朝窗口蹦。 月牙儿瞧见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小跑过去扶她。 “不用,就几步远。”纪云栀双手撑在窗台上,让月牙儿帮她将窗户推开。 她好奇地从窗户往外望去。 月牙儿想了想,问:“二奶奶要是无聊,我推您出去转转?来的时候您可能没注意看,小院挺漂亮的!” “有梅林吗?”纪云栀问。 “有的!来的时候我远远瞅见了一片红呢。”月牙儿道。 纪云栀点头。她没有立刻去梅林,而是等用过晚膳,把自己的胃口喂得又暖又饱,才让月牙儿给她拿来斗篷,推她去梅林。既然陆玹说要在这里住到上元,那她想去摘一捧红梅,放在屋里添点雅致。 月牙儿推着纪云栀去了梅林。纪云栀坐在轮椅上仰着脸四处瞧。这里的梅林应当有人打理过,可并不像每一日都被人精心打理,虽然不够精致,却别有一番肆意生长的趣味,瞧上去生机盎然。 “那支,摘那支!”纪云栀伸手指。 月牙儿搬来一旁的石块,踩着去够枝头的红梅,将红梅摘下来递给纪云栀。 纪云栀在梅园里待了没多久,腿上已经堆了好些梅枝。 “好像足够了!”纪云栀摆弄着怀里的红梅。可因为还没有将这梅园逛完,她没肯这就回去,而是让月牙儿继续推着她往梅林深处去。 一道月门出现在视线里,月门另一边似乎是一个比较小的小院。 “进去吗?”月牙儿询问。 纪云栀正摆弄着梅枝,她抬眼望向月门,刚好看见陆玹和谢临从月门迈出来。 纪云栀愣了一下,赶忙放下挡着半边脸的红梅,解释:“随便转转,就走到这儿来了。” 陆玹望一眼她比怀中梅还要娇妍鲜嫩的脸颊,收回视线,道:“没事。我正要回去。” 陆玹朝纪云栀走过去,月牙儿识趣地让开,让陆玹来推纪云栀的轮椅。 谢临挑了挑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立刻跟上去,一起往外走。 “哥,宋濂那边怎么办?”谢临一边问,一边打量着陆玹的脸色,想知道他是不是想避开纪云栀谈论这些。 “他那未来岳丈如今是栽了个大跟头,全家都保不住了。他嘛,恐怕也要受牵连。昨儿个宋濂还在为他那糊涂的未来岳丈四处走关系。”谢临感慨道。 陆玹随口道:“退婚自保。” 谢临点点头,道:“是该这样。只是听说宋濂和他那未婚妻自小就认识,感情甚笃。瞧着他如今为未婚妻家里四处奔波的样子,恐怕不能这么轻易割舍。” “糊涂。”陆玹语气里全是不赞同,“他再这么溺于儿女情长是置自己的仕途不顾,也是置自己家族不顾。” 纪云栀低着头,摆弄着放在腿上的红梅。 她听着陆玹和谢临的对话,大概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智告诉她,陆玹说得一点错都没有。趋利避害是明智的选择,何况牵扯到自己的家族。那位宋濂确实应该与未婚妻一家割舍得干干净净。 可是人总是很难完全客观,身份的缘故,让纪云栀不由生出丝居安思危之意。 或许,如果有朝一日她出了事,或者纪家出了什么事情,陆玹也会很干脆地割席。 这也没什么不对。 纪云栀揪着红梅,一朵开得娇艳的红梅被她从花枝上揪下来。 纪云栀从一大捧红梅中,挑出好看的几支,精心插放进单鹤立云端的细腻瓷瓶里。 陆玹坐在一旁看她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摆弄了半个时辰。她摆弄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 放在窗下的红梅赏心悦目,弄花的人也让人瞧着心旷神怡。 “热水都准备好了。”月牙儿一边说,一边从衣橱里给纪云栀翻找换洗的衣裳。 纪云栀被推进浴室门口,门槛挡着轮椅进不去。纪云栀站起身来,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月牙儿进去。 言溪正在浴室里摆放沐浴要用的一干物件。她将高低两个踩脚凳紧挨着摆放在浴桶旁边,她蹲下来去擦上面的水,以免本来就腿脚不便的纪云栀再滑倒。 纪云栀斜靠着一张椅子,低着头宽衣。 月牙儿在一旁叮嘱:“您一会儿尽量别让右手手心的伤碰到水了,会疼的。” 纪云栀点头,将脱下来的衣裳搭在椅背上。 月牙儿弯下腰正要帮纪云栀解腰带褪裙裤,陆玹从外面进来。 陆玹瞥了一眼高低错落的两个踩脚凳,道:“你们都出去吧。” 言溪立刻放下手里的巾帕退出去。 月牙儿冲呆愣的纪云栀眨了下眼睛,笑着退出去。 陆玹走到纪云栀面前,见她呆站着,以为她手上疼,他弯腰去解她的腰带。他几下子就将纪云栀身上的衣服褪了个干净。 他打量着面前的纪云栀,目光从上到下,徐徐地走。 纪云栀靠着椅子,一手搭在椅背上,她不自觉地攥紧,攥得指节发白。感觉到陆玹的目光,好似他的目光游过的地方,她身上都要被火燎了一遍。她尽量忽视陆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二爷,扶我进去吧。” 陆玹这才回过神。不过他并没有搀扶纪云栀去迈浴桶,而是直接将纪云栀打横抱起。 悬空与拉近的距离,让纪云栀整个身体都不自然的紧绷起来。她甚至连伸手去攀他的肩都没有,已然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了。 陆玹抱着纪云栀转身朝浴桶走去,他低着头,视线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怀里的纤柔颤玉之躯。 纪云栀满心只有一个盼头,那就是快点将她放进水里去!好在浴室里地方不大,陆玹抱着她走了几步就走到了浴桶旁。 纪云栀刚想松一口气,陆玹却抱着她在高一些的踩脚凳上坐下。他一条腿支起踏在矮一些的踩脚凳上,另一条大长腿伸直,将纪云栀放在腿上。 纪云栀睁大眼睛,愕然望着陆玹。 看着她杏眸里慌乱的神情,陆玹抬手,用指背抚过她的脸颊,自上而下,动作缓慢。他的指背抚到纪云栀的下巴,转而轻捏着,抬起她的脸。 “说好了回来继续。” 言罢,陆玹的吻落下来。 陆玹的吻向来慢条斯理,耐心十足,并不会过于莽撞与粗鲁。纪云栀在最初的僵硬之后,在陆玹漫长的吻下,总是能逐渐放松下来,不再紧绷着。陆玹感受着怀里的人的身体逐渐柔软下来,她乖顺地去承他的亲吻与索取,甚至偶尔也会小幅度笨拙地回应。 她的每一次柔软回吻,都在陆玹的心里掀起一道骇浪。他必须强力克制,才能让他的吻保持优雅体面。 屋内氤氲的水珠逐渐凝聚在屋梁上,沉甸甸的水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屋梁坠落。落在纪云栀又红又肿的唇上。 纪云栀抿了下唇,小声说:“浴桶里的水快凉了……” 她几乎不敢去看陆玹,颤着手在他的肩上推了推。陆玹这才于纪云栀怀里抬起脸来。四目相对了一息,纪云栀瞬间移开了目光。 陆玹有些不舍,还是抱着纪云栀站起身,将她放进浴桶里。 一进到水里,纪云栀立刻背转过身去,前身紧贴着桶壁。 陆玹伸手进水中,试了试水温,是有些凉了,他提起放在一旁的一壶热水,一点一点往浴桶里再添加些,直到浴桶里的水再次温暖起来。 浴室里很暖和,又弄了一会儿热水,暖得陆玹觉得很热。他生出与纪云栀同浴的念头,可是瞧着她扭着的肩背,恐她不愿意,只好作罢。 下次吧。 转眼到了上元节。一大早,明丽长公主去了小女儿的房间。 一室的丫鬟齐齐向她屈膝行礼,明丽长公主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 她走向床榻,看见赵宝荷抱膝坐在床榻角落,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赵宝荷每日将自己关在屋里里,一点精神都没有。 明丽长公主看着心疼,重重叹了口气。她在床边坐下,好声道:“婚期都已经定好了,在家里待不了几天了,就不能多给母亲几个笑脸?” 婚期?赵宝荷鼻子一息,霎时又红了眼睛,委屈地扑进母亲怀里,哭嚎着自己命苦。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那么多人,怎么就挤我呜呜呜……谁让陆柯救我了?我又没让他救我,现在还要嫁给他,凭什么啊?他也配?呜呜呜……” 明丽长公主轻拍着小女儿的背。她也看不上陆柯,可事到如今女儿嫁过去竟成了最好的结果。她不得 不苦心劝:“陆柯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没有功名只是他还年少,今年春闱夺个状元回来,咱们宝荷不就是状元夫人了?” 明丽长公主又劝了好一会儿,赵宝荷才慢慢止了哭。 她抽抽搭搭地诉说自己的害怕:“纪、纪云栀肯定会找我麻烦的!” 明丽长公主这才明白小女儿还有这么一层顾虑。她略沉吟,沉声道:“你怕她做什么?一个无依无靠的黄毛丫头罢了,纵使她嫁给了陆玹,也不可能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母亲还没死呢!她休想拿辈分压你!到时候,母亲多给你几个嬷嬷带着,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赵宝荷心里一直有些慌。她和纪云栀的过节可是隔着一条人命啊! 再一听母亲信誓旦旦的话,赵宝荷心里又慢慢有了底。她怎么可以怕纪云栀?她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与陆玹齐名的将帅。 她纪云栀有什么?爹娘不知道躲在哪个山沟沟里! “好了。”明丽长公主伸手去抹女儿脸上乌七八糟的眼泪,“别忘了今晚和陆柯的约,咱们宝荷也好几天没出门了,出去好好玩。” 一提到陆柯,赵宝荷脸一垮,顿时又觉无趣。 一纸婚契 第28节 第28章 028 傍晚,陆柯来赵府接赵宝荷。这也是他自被关禁闭以来,第一次走出佛堂。 陆柯低着头,垂下的眼里全是愁绪。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久之前,他还想着上元时如何才能邀纪云栀出门。造化弄人,这才多久?纪云栀成为了他的二嫂,而他也要马上迎娶不喜欢的人。 赵宝荷带着丫鬟从屋里出来,陆柯抬起头,强打起精神,摆出个笑脸来。不管怎么说,礼数总要周到,他不能轻怠了旁的女子。 赵宝荷从头到尾打量着一遍陆柯,打心底看不上。她抬着眼睛也不看他,大步往外走。 陆柯退到马车旁,看着赵宝荷登车,他迟疑了一下要不要扶,赵宝荷已经撘着丫鬟的手火速登了车。 陆柯没有进去,而是在前面骑马。 傍晚时出发,到了京中最热闹的街市,天也才刚擦黑,不过繁街已经热闹了起来。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是欢声笑语。 再往前,人越来越多,不方便马车通行。赵宝荷下了车,与陆柯一起沿街闲逛着。她走在陆柯前面半步的距离。 一个心里有气,一个心不在焉。 礼数让陆柯几次主动与赵宝荷说话,询问她要不要街上的小食。 赵宝荷鄙夷地瞥过去,捏着帕子挡嘴,嫌弃道:“脏死了!” 陆柯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提议。他望着沿街一个个零嘴小摊,忽然就想起来纪云栀。 从小到大,每年的各种节日,陆家的孩子们都能结伴出来玩耍。纪云栀总是停在一个个摊位前,吃了这个又尝那个。明明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零嘴,总能被她吃得香甜可口,勾得陆家其他人也忍不住尝。 陆善柔每次尝过都要瘪瘪嘴,说:“也没那么好吃嘛!” 后来他们才知道不是东西好吃,而是纪云栀吃什么都香,便不再和她一样尝各种小食。 陆柯却不同,他总是走在纪云栀身后,去尝她喜欢的每一种小食。 她说好吃,那就好吃。 “这家铺子瞧着不错?看着像点样子,还有那么多人排队。”赵宝荷突然开口,将陆柯从往年的思绪里拉回。陆柯顺着赵宝荷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云至坊。 陆柯木然的目光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云至坊,看着门前排起的长队,想起纪云栀为这家店操劳的样子。 最初的云至坊没有名字,推着一辆板车停在路边。纪云栀躲在远处,忧心忡忡地望着,一直守着。一旦有了客人,她立刻眉眼弯弯,笑得开心。 如今云至坊已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点心铺子了,也对得起纪云栀那几年的苦心。 “陆柯?”赵宝荷伸手在陆柯眼前晃了晃。 陆柯回过神来,想象中纪云栀的笑脸变成赵宝荷皱眉的苦脸,他愣了一下,赶忙说:“你想吃?我去排队帮你买。” 赵宝荷本来想说就凭她想吃糕点还需要排队?难道不是店里的老板滚出来跪迎她?但是一想到是陆柯要给她排队,她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可是陆柯才刚走过去,云至坊的伙计走出来满脸堆笑地赔礼——今日售罄。 赵宝荷顿时黑脸,可是再一看前面排队的人似乎都不意外,一点也没生气地散开。她冷声:“什么破地方,这么早就歇业?我看是不想做生意了!那我成全他!” 陆柯瞧赵宝荷要生事,赶忙劝:“算了算了,这家铺子一直是这样。我带你去另外一家点心铺子,那家铺子的点心也很好吃。” 赵宝荷看着陆柯这个窝囊样子,顿觉倒胃口。“谁爱去谁去,回家!”赵宝荷拂袖,转身走人。 陆柯张了张嘴,最终也没阻拦。 他站在云至坊门前,看着店里的伙计有条不紊地打烊,直到几扇门也一一锁好离去。 陆柯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一个人在山寺里过上元,今年应当吃不到那么多小食了。 纪云栀在一家点心铺子外排队。城外村镇的集市,人并没有京城那样多。她排了一会儿,就轮到了她。 “老板,这个叫什么?瞧着就好看!” “这个啊,叫珞奶糕。”老板手脚麻利地碗里的珞奶糕往油纸上一扣,递给纪云栀,“夫人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纪云栀双手捧着接过来。 一方油纸上卧着软乎乎的一块雪白糕点,原料里用了牛乳,闻着一股浓郁的奶香。纪云栀打量着微颤的雪白糕点,心道口感一定细腻极了! 她捧着珞奶糕转过身,刚要吃,看见陆玹。 今日上元,用过晚膳后,纪云栀想着自己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走太远的路还是可以的。她想出来走走,原本没说让陆玹陪。陆玹听说她要出来玩,主动陪她出门。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没先吃珞奶糕。她朝陆玹走过去,双手将珞奶糕捧给陆玹,弯眸一笑:“二爷尝尝?” 陆玹转眼看过来。 小山丘一样的珞奶糕圆润、莹白,颤颤巍巍地卧在她的手心里,似乎在发抖。 陆玹略抬眼,瞥向她的眸子,他视线下移扫了一眼,道:“再加一粒红豆就更像了。” “更像?”纪云栀茫然地望着他,“更像什么?” 陆玹望着她那双单纯的样子,笑了一下,没解释这有些过分的浑话,直接伸手去拿纪云栀递来的珞奶糕,然后仰头张嘴,直接将整个珞奶糕吞了。 纪云栀愣愣望着他吃。 ……早知道多买一份了。 珞奶糕有很浓郁的奶香,入口即化,成为一汪柔水。陆玹吃了,才反应过来纪云栀只买了一份。他拿着一方白帕子擦了擦嘴角,走过去排队,重新给纪云栀再买一份。 纪云栀想了想,小声嘀咕:“要两份。” ——陆玹一口吞了,那一定很好吃的吧?那她要两份才行! 陆玹很快买好两份珞奶糕。 纪云栀从他手里接过一份,双手捧着,小口咬着去吃。她本来就什么都喜欢吃,这珞奶糕的确味道不错,她吃得连头也不抬。 陆玹担心她站得久了会脚踝疼,他环顾,带着纪云栀去了就近的一家馄饨铺子。 入了座,不好不点东西,陆玹随便叫了一份馄饨。他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让纪云栀歇歇脚,可没想到纪云栀将两份珞奶糕吃了之后,将那一大碗馄饨也全吃了。 陆玹看得惊奇,突然很想摸摸她的肚子。 纪云栀吃饱了,开口问:“明天就回家了吗?” “是,明早回去。”陆玹顿了顿,“回去之后要不了多久,你的封赏就会下来。” 纪云栀“哦”了一声,不甚在 意。 ——她爱钱,可只爱自己挣的钱。 纪云栀转过头,望着集市里的热闹,看一张张笑脸,听一道道笑声,也吸一吸鼻子去闻各种小食的香气。 陆玹靠着椅背望着她,问:“还有什么想吃的?” 在珞奶糕和馄饨之前,纪云栀已经吃了好几样小食。陆玹有些想知道,她这个肚子还能装下多少东西。 纪云栀想吃点酸的,可她记得这一路没瞧见卖酸口的东西,她摇摇头,说:“吃了好些了,回去吧?已经挺晚了呢。” 话刚说完,纪云栀眼睁睁看着一个卖山楂饼的小贩推着小车从馄饨摊旁边经过。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山楂饼,跟着小贩好一会儿。 陆玹轻笑了一声,起身追上小贩,给她买了一包山楂饼。 纪云栀心满意足地吃到了山楂饼。她一边吃着,一边和陆玹往回走,一直走到停在河边的马车,和陆玹一起登了车。 马车上,纪云栀将车帷挂起,一边欣赏着车外倒退的夜景,一边漫不经心地咬着山楂饼吃。后来,她伸手在袋子里摸了空,后知后觉吃光了。 她将空袋子放在桌上,手还没收回来,手腕已经被陆玹握住。陆玹用力一拉,就将纪云栀拉过来,抱在腿上。 他伸手,宽大的手掌搭在纪云栀的小腹上摸了摸。 有点凸出来,也有点软。 手感不错,陆玹捏了一下。 纪云栀顿时红了脸,赶忙将陆玹的手推开,她也从陆玹的腿上逃走,重新坐回窗边。 夜风凉凉地拂面,降了她脸上的温。她托腮望着窗外的夜景,在心里嘀咕:也没有吃很多嘛…… 她背转过身去,不让陆玹看见,悄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肚子。 村镇的集市离得有些远,纪云栀和陆玹回到别院时,时辰已经很晚了。 言溪和月牙儿早就将热水备上,好让两位主子一回来就能洗上热水澡,驱一驱夜里的寒气。 陆玹先让纪云栀去沐浴。 时辰有些晚,纪云栀记挂着陆玹一会儿也要沐浴。她在水里没泡太久,很快洗好。 陆玹在外面听见她洗好,直接推门进去。纪云栀衣裳穿了大半,瞧见陆玹进来,说:“二爷,我这就让言溪和月牙儿进来换水。” 收拾浴室再换水又要折腾很久。 “不必了。”陆玹说着已经开始脱衣服,打算直接用纪云栀用过的水。 他动作很快,纪云栀还没将最外面的衣带系好,他已经衣物尽去。 纪云栀目光往下一扫,脸色顿变,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后腰碰到洗手架,铜盆磕响。 陆玹抬眼看过去。 纪云栀脸颊泛红,眼里竟噙着骇,落荒而逃般快步出去。 她经过陆玹身边,陆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纪云栀转过脸去,陆玹将她的脸扳正,让她正视。 “多看看,看习惯就好了。”他说。 第29章 029 第二十九章 纪云栀跑回屋子,又钻进被子里,用厚实的棉被将自己裹住。她在被子里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脸颊烫了手心。 她闭上眼睛,开始念《心经》,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更要在陆玹洗完回来之前睡着。 睡吧睡吧睡吧…… 一片寂静里,她悄悄伸手,用自己的小臂做参照,伸手比划量着。 她垂眼去看自己的小臂,吓人的物件逐渐和她的小臂大小重叠。 以前也不知道是这么个凶险的事儿啊!她要不要提前准备好外伤药止血散之类的? 一纸婚契 第29节 开门声让纪云栀猛地一惊,知道陆玹回来了,她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陆玹瞥了一眼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的纪云栀,熄了屋内的灯,在床榻躺下。 纪云栀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陆玹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刚在床上躺下,她的身子立刻紧绷了起来。 陆玹觉得有趣。 他转过身去,将纪云栀从被子里捞出来,放在怀里抱着。 陆玹碰了碰有了红豆的珞奶糕,整个手掌都覆上去,让其软柔充满他的掌心。 纪云栀紧闭着眼睛,仍旧在装睡。 陆玹笑笑,由着她了。 纪云栀窝在陆玹的怀里,装着装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纪云栀跟着陆玹登上回家的马车。起先路上一切正常,不多时开始下雪。这雪越下越大,到了后来隐隐要发展成暴雪的趋势。 有人穿着蓑衣候在路边,瞧见陆玹的马车赶忙迎上去,对长河自报了家门,又转达了主家的意思。 长河再禀告了陆玹。 陆玹点头,马车便直接跟着这位管事去了宋府暂歇,避避风雪。 马车到了宋家,宋家家主宋和玉亲自迎上来。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他的妻子汪氏,和胞弟。 “家仆远远瞧见有车马行在风雪中,仔细一看竟是陆将军。”宋和玉脸上堆着笑,“这雪来势汹汹,实在不宜赶路。也多谢这场风雪,能有机会让陆将军光临寒舍。宋某不甚荣幸。” “宋都护客气,叨扰了。”陆玹道。 宋和玉笑着又说了几句话,将人请在花厅里。纪云栀在陆玹身边刚坐下没多久,汪氏便笑盈盈地过来请她去后宅小坐。 纪云栀与汪氏闲聊着离开花厅,去了后宅雅苑。与前院花厅招待陆玹的温水不同,汪氏的丫鬟端上来精致的点心和甜酒盛情招待纪云栀。 萍水相逢初次见面,汪氏聪慧善谈,是个很周到的主人,将纪云栀盛情招待。 宋家似乎提前了解过纪云栀,知道她喜欢甜点,汪氏借着介绍点心,与纪云栀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并不像第一次相见。 纪云栀尝过几种糕点,随手去拿一块样子平平无奇的豆儿糕时,却被味道惊艳了。 她弯了弯眸,道:“府上的点心师傅手艺真不错,这豆儿糕瞧上去不打眼,糕质细腻味道也很好。” 汪氏笑着解释:“这些糕点里有一半是府上厨房弄出来的,其他的都是在外面买的。这豆儿糕也是在外面一家老字号点心铺子买回来的。” “是吗?”纪云栀询问了这家豆儿糕的详细地址。 汪氏心想这位陆二奶奶还真如传闻一样,对各种点心。纪云栀长得好看,笑起来甜美,一点高门贵妇的架子也没有。汪氏由最初的忐忑招待,到如今越来越欣赏和喜欢。只是她望着纪云栀唇畔的小梨涡,脑子里浮现了纪云栀和陆玹站在一起的画面。 额,总觉得有点不搭啊。 纪云栀在汪氏这儿待了小半日,外面气势汹汹的风雪逐渐停了,只剩下零星的飘雪。长河跟着宋府的婢女来请纪云栀——要启程了。 纪云栀谢过汪氏款待,往前院去。 宋家的家仆将厚厚的积雪扫走,露出甬路原本的样子。 陆玹已经立在马车前,一边和宋和玉说话,一边等纪云栀。 瞧见陆玹在等自己,纪云栀加快了脚步。 陆玹视线从宋和玉身上移开,看向纪云栀。在她身后,大雪初霁,天朗气清。 他眯了眯眼,多看了一眼。 “我来迟了些吗?”纪云栀甜笑着,仰着脸去看陆玹。 “没有。”陆玹伸手,扶纪云栀上马车。她搭在他掌中的指尖有一点凉。 陆玹别过宋家人,亦登上马车。 宋家兄弟和汪氏立在路边,目送马车走远。 “冷?”陆玹拉过纪云栀的手,将她的双手拢在了掌心,给她暖着指尖。 纪云栀本来想说不冷,她望着自己被陆玹握在掌中的双手,抿了下唇,对他柔柔一笑。 陆玹直到纪云栀的指尖与他的掌心同样温度,他才放开纪云栀的手。 他略沉吟,提声对外面的长河交代:“回去之后将宋家这些年官职调动表给我一份。” “是。”长河应声。 纪云栀抬起眼睛悄悄打量着陆玹,他倚靠着车壁,懒散的坐姿却因为肃然冷峻的五官瞧不出随意,他就算没在思 考,也总给人一种严肃沉思筹谋大事的感觉。 陆玹看过来,纪云栀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让这场风雪耽搁了,等回到陆家,已经快子时。纪云栀才刚坐下,陆玹收到一封信,他皱了下眉,连坐都没坐,直接出府去了。 纪云栀不由感慨大人物就是大人物,真忙! 陆玹不在,她自在地踢了鞋子,双足踩在椅子边坐得更自在些,然后捧着春桃递给她的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小口喝起来,热流渗进身体离去,将外面的寒气驱走,整个身体都逐渐舒服起来。 “月牙儿,今儿个宋夫人说的豆儿糕铺子地址你记下没有?”纪云栀问。 “明白!”月牙儿拍胸脯,“明儿个我就亲自跑一趟,把糕点师傅拐回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纪云栀也没有再多叮嘱。四处聘手艺师傅这事儿,云至坊常干,月牙儿也能办好。 这一晚陆玹都没回来,纪云栀再见他,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从老太太那儿出去,远远看见陆玹和陆柯走在一起。 春桃小声说:“我刚刚听说二爷要去学堂看三爷和四爷的功课。” 纪云栀一下子想起小时候在学堂见陆玹打人的场景。幸好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去学堂了,她庆幸地回到承风院,一边看着云至坊这小半个月的账本,一边等陆玹回来。 有的事心照不宣。 纪云栀心里明日只要今晚陆玹没有事情外出,那就是今晚了。 才下午,她就开始忐忑起来。往常一会儿就能翻完的账本,她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进心里去。 春闱在即,陆柯和陆源如今在做最后的准备。府上聘了颇有资质的柳夫子,平日里对两位爷板着脸,可瞧见了陆玹,立刻笑着起身相迎。 柳夫子也曾惋惜,惋惜陆玹一心从武,听闻是从小立下的从母志。倘若他要去科举,那……柳夫子摇摇头,不想了。 陆玹一边向柳夫子询问陆柯和陆源最近的情况,一边登上二楼。二楼摆着许多几位少爷和姑娘从小到大比较优秀的课业。 陆玹的视线被一幅青竹图吸引,随口问:“这是谁画的?陆柯?” “是陆柯和表姑……”柳夫子顿了顿,“和二奶奶一起画的。” 柳夫子打量着陆玹的脸色,语速很快地解释:“都是四五年的画了。那时候觉得他们年纪小画得慢,留的课业便是让他们合作。” 陆玹微眯了眼,颔首:“画得不错。” “是。”柳夫子点头应声,赶忙拿起陆源最近的一篇文章给陆玹看。 陆玹晚上才回承风院,他回去时,纪云栀正在浴室里沐浴。 陆玹走到博古架前,打量着架子上又多出了两件小玩意儿。他再环顾整间屋子,这里越发看不出曾经的影子,像完全换了主人。 如今年已过完,新婚期给妻子的陪伴也差不多足够,陆玹开始考虑分房。这里处处都是纪云栀留下的生活印记,陆玹没打算让纪云栀搬走。她还是住在这里,他会搬去书房。他的书房足够大,里间也有床榻,简洁够住。 至于夫妻之事,半月过来一晚足够。 纪云栀从浴室里出来,看见陆玹回来了,她唤了声“二爷”,自顾走到软塌坐下,偏着头擦拭湿发。 她已经换上就寝时的柔软寝衣,水红的一身薄衣衬得她脸色皙白如雪,整个人散着刚沐浴后的水雾潮意。 陆玹深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等我”,往浴室去。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她沉默地擦拭着头发,煎熬等待,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比下午的忐忑还要熬人。 后来陆玹从浴室出来,春柳和言泉进浴室收拾。纪云栀的长发早已经擦干,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一下又一下擦着头发。 春柳和言泉将浴室收拾好,退了出去。“吱呀”一道关门声,让纪云栀心跳一停。屋里只他们两个了,逃不过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忘了准备外伤药和止血药! 一阵长久的寂静之后,纪云栀抬起眼睛望向陆玹,他立在床边,竟一直在看着她。纪云栀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身,一步步朝床榻走过去。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忍一忍熬一熬,过了今晚就完成任务了!小伤不要紧,死不了人就不是大事! 纪云栀走到陆玹面前,抬起眼睛望向他,慢慢展颜。她尽量冷静地抬手,去给陆玹宽衣。 手腕忽被陆玹握住,止了她的动作。 “脱你自己的。”陆玹道。 第30章 030 第三十章 陆善和正在屋子里偷偷给自己绣嫁衣,苏氏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传信,苏氏让她过去一趟。 对于这位嫡母,陆善和向来恭敬又远离。虽然嫡母平日里待两个庶女没个好脸色,但大多时候都是言语上的指责,衣食住行上倒也没真的苛待过。 都这么晚了,嫡母叫她做什么?难道是婚事嫁妆相关?陆善和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出门,见了苏氏,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苏氏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开门见山:“你二哥给你定了门亲事。宋家二郎。宋和玉你听说过吧?他弟弟。听说宋二郎这个人……” 苏氏继续说着,说了些宋家二郎的优点。 陆善和听在耳中,脸色逐渐煞白,后来她已经听不到苏氏说什么了。这么多年,她头一次打断嫡母的话,颤声问:“不是秦家吗?前几日还……” 对于庶女打断自己的话,苏氏十分不悦地拍了下桌子,竖眉:“秦家不行!” “怎么不行?”陆善和追问。 苏氏愣住了。家里这个庶长女,苏氏对陆善和的印象一直是文静听话。她虽然不喜欢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在她看来陆善和比陆善柔强上百倍。 今儿个发什么疯,竟敢三番五次忤逆她? “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秦家也好,宋家也好,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能说道的!被旁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苏氏冷笑一声,“还有,这婚事是你二哥给你定的。他说定的事情,你爹都改不了!” “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等你三哥办完喜事就轮到你了,自己回去心里有个数,日后也别再提什么秦家了!别让宋家以为你没个规矩没个清白姑娘家的样子!”一提到陆柯马上要成亲,苏氏心里顿时涌上烦躁,也懒得再和陆善和说话了。 清白姑娘家的样子?陆善和如遭雷劈,险些站不住。 一纸婚契 第30节 陆善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苏氏屋子。冬日夜里的寒风吹在她身上,打得她脸上生疼。 明明前一刻她还在欢喜地给自己绣嫁衣,想象着嫁给秦郎以后的生活,怎么就突然嫁不成秦家,转而要嫁给另外一个人呢? 陆善和浑浑噩噩走在寒风里。 不行,她不能认命,她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啊!她转身就跑,逆着寒风,奔向承风院。 承风院还亮着灯,她气喘吁吁地跑进去。 春柳和春桃迎上去,见她脸色不好,忙问:“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晚过来?” “云栀呢?我有要紧事要见她!”陆善和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哽咽的。 她不敢去求陆玹改主意,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纪云栀,她想让纪云栀帮她求求情,改了二哥的武断之举! 春柳和春桃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春柳先回过神来,道:“已经很晚了,大姑娘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过来吧?” 可是陆善和分明看见远处的屋灯还亮着!“我真的有急事!你们帮我告诉云栀一声,她不会不肯见我的!” 言溪听见外面的声音,快步从屋子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拦在陆善和面前,微笑着说:“大姑娘若是有什么急事,与我说说,我尽力帮大姑娘去办。二奶奶已经歇下了,与二爷一起歇下了。 最近事多,二爷和二奶奶今日都有些累,这个时候将他们两位吵醒恐怕不好。” 言溪温声细语,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逐渐让陆善和冷静下来,她垂下眼睛,黯然点点头,向后退了半步。 言溪让春桃拿了个暖手炉给陆善和,再让春桃亲自送陆善和回去。 目送陆善和走远,言溪转过头对春柳笑着说:“热水备着,随时会用。” 春柳忙不迭点头,道:“月牙儿守着呢。” 言溪对陆善和说的话,当然不是真话,两位主子现在可并没有歇下,只是有着比歇下了更不能打扰的理由。 寝屋内一室温暖,拢合的床幔里,传来些细碎微弱的哭声。 陆玹以前坚信让女人哭的男人非常混账,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纪云栀,他心里生出了些微妙的情绪。一方面觉得不该让她这样哭,另一方面看着她哭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诡异的爽感触动。 这种触动,让他握住纪云栀的腰,挪她的身体,想要再一次,毕竟刚刚的初次她哭得厉害只是草草了事。纪云栀立刻去拉他的手腕,呜呜哼哼地央不要了。 陆玹垂眼去看她的握上来的指尖,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哭的,她搭在他腕上的指尖微微发抖。 陆玹伸手去抬纪云栀的腿,看见些血迹,他皱眉,再看纪云栀抽抽搭搭哭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疼坏了。他俯下了身去,亲了亲她湿漉的眼睛,低声哄着:“好了,好了。” “真的?”纪云栀带着哭腔,声音低吐字也不清晰,陆玹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她说什么。 “真的。”陆玹伸手去擦她的眼泪。看着她湿漉泛红的脸颊,低头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提声唤人要热水。 纪云栀前一刻哭得呜呜哼哼,一瞬间闭了嘴,一个音也不敢发出来。 陆玹知道她是不想让进来的婢女听见哭声,还是觉得她这样咬着嘴唇忍哭腔的样子有趣。他故意伸手进被子里,逗了逗她,果真见她睁大了眼睛,一副震惊又惶恐的样子。 陆玹没忍住,又亲了她一下。 言溪和月牙儿退了出去,“吱呀”一道关门声,才让纪云栀终于松了口气。 陆玹已经起身下榻,掀开了床幔挂起。 纪云栀小臂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没将腿从被子里挪出来,先看见陆玹的凶器,她缩了缩肩,移开视线。 陆玹掀开她身上半遮的被子,扫一眼她浮着香湿薄汗的身子,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抱着她往浴室去。 突然没有了被子,细微的凉意袭来,纪云栀勾着陆玹的脖子,将身子往他怀里凑了凑。 陆玹垂目看她一眼,脚步不停迈进浴室,他直接抱着纪云栀进了浴桶,将她放在腿上。 她不再哭了,也不动,安安静静地偎在陆玹的怀里。陆玹掌中捧了温水,倒在她的肩上,将她露在水面之上的肩背一点点打湿,而后慢条斯理地帮她清洗,从上到下。 过去许久,纪云栀觉得好受些了,她湿漉的眼睫轻颤,垂放在水中的手轻动,左手轻抬,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右腕的脉上。 陆玹看在眼里,眼皮一跳。 他顿时哭笑不得,笑出声来,颔首道:“你还活着。” 纪云栀没想到小动作被发现了,她迅速将手放下,略侧过去身,将脸往陆玹的颈间藏。 陆玹叹息。 一边不想他再继续,一边往他怀里蹭,还真是难为人。他抬手握着纪云栀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问:“不哭了?” 纪云栀目光躲闪,嗡声不承认:“我没哭呀……” 陆玹向来讨厌说谎,可是纪云栀这样一次次光明正大的不承认,他瞧着只觉得可爱。望着纪云栀沾着水的润唇,心下实在疑惑这张嘴是怎么发出哼哼唧唧似哭似撒娇的声线。他湿漉的指腹沿着纪云栀下巴的轮廓轻轻捻过,纪云栀张开嘴刚想说话,一个音还没有吐出来,陆玹已经低头吻住她的唇。 纪云栀乖顺地去承,身上虽然还难受,可她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就像闯过了一劫,完成了任务。 这样的如释重负,让纪云栀这一晚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陆玹早就不在身边。 她蜷缩起来,将被子乱七八糟地卷在怀里,又躺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身。 用早膳的时候,纪云栀才从月牙儿口中得知陆善和昨天晚上来找过她。 她点点头,道:“一会儿吃完了,我过去瞧瞧她。” 她低下头喝粥,又拿起一个小笼包,塞了一嘴。 纪云栀还没吃完,陆善和已经先一步赶了来。纪云栀一边让春桃给陆善和搬椅子,一边忙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呀?我刚刚还说等吃完了过去寻你呢。” 陆善和勉强挤出笑脸来,道:“你吃你的。” 纪云栀瞧着陆善和脸色,又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便让春柳将东西都端下去,也让其他婢女都退下。 “怎么啦?”她问。 陆善和未语,先红了眼睛,哽咽道:“二哥把秦家的婚事推了,给我定了另一家,你可知道?” 纪云栀讶然,摇摇头。 陆善和哭着将昨晚苏氏的话转述了一遍,她焦急地去抓纪云栀的手:“云栀,你救救我!让二哥改了主意成不成?” “你先别急。”纪云栀道,“你二哥这么决定兴许有他的考量,他总比咱们更清楚那两家的底细,咱们家又不需要攀亲,应当是宋家确实比秦家好。” 陆善和有苦说不出。可是她如今只能求纪云栀帮忙,怎么还能隐瞒? “我、我怀孕了!”陆善和脸上火辣辣的,自知丢人。 纪云栀猛地站起身:“你疯了?” 陆善和不停哭,泣不成声重复:“我只能嫁给秦郎了……” 纪云栀压下惊骇,先劝了陆善和好久,让她止了泪。 陆善和哭着说:“宋家再好,我不喜欢啊!” 纪云栀听她还在纠结喜不喜欢,简直头大。她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提喜不喜欢?夫妻之间不过客客气气搭伙做个伴,谈什么喜欢啊!” 陆玹刚走进庭院,就听见纪云栀气愤的声音传出来。 他立刻皱了眉。 她在说什么鬼话? 第31章 031 陆玹听屋内有客,也没进去,皱着眉拂袖离去。 纪云栀不知他回来过,也不知自己那句话被他听了去。纪云栀此刻满心为陆善和着急,她稍微冷静了些,问:“你怀孕的事情秦家可知晓?” 陆善和赶忙摇头:“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纪云栀稍微松了口气,心道秦家还不知道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了。 陆善和又急忙去攥纪云栀的手,颤声:“别告诉我二哥!千万别让他知道,二哥他会直接灌我一碗堕胎药,再家法打我个半死扔进佛堂去!” 陆善和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出来,湿漉盈泪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她攥着纪云栀的手都在发抖。 纪云栀拧着眉,道:“既然你说你二哥已经将秦家推了,许了宋家。那你总要有个缘由,才能让他改主意呀!难道你只是说你喜欢秦家郎君吗?” 这理由哪里能说动陆玹? 陆善和惶惶,无助哽咽:“我不知道……二哥会骂我的……云栀,你帮帮我好不好?除了找你,我不知道谁能帮我。我不敢直接去找二哥,你先替我说说好话,我再去求他行不行?” 纪云栀重重叹了口气。 她郑重问:“善和,你确定要嫁去秦家吗?事到如今,宋家的亲必然要推掉。可是你确定要嫁去秦家吗?你那个秦郎当真对你好吗?” 他若真的对你好,怎么可能让你婚前有孕? ——这话,纪云栀含在口里,没说出来。 “可我不嫁他,还能嫁给谁呢?我怀了他的孩子,我只能嫁给他了 ……”陆善和又哭起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纪云栀看着陆善和哭成这样,心里着实不好受。她也实在不明白向来端庄守礼的人,怎么会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犯糊涂! 纪云栀拿着帕子给陆善和擦眼泪。她说:“善和,你真的想清楚了?若日后嫁到秦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陆善和打断纪云栀的话,“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日后是好是坏我自己担着!” 纪云栀轻叹一声,拥住陆善和,温声安慰着:“好,我帮你去说情。能不能说动你二哥改主意我也不知道,我尽力去劝他。” 陆善和嚎啕哭着抱紧纪云栀,像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陆玹去了书房,随便拿了卷书来读。看了又看,也没什么耐心,看不大进去。 忽想起宋濂的事,他向青山询问。 青山惋惜道:“陪着他未来岳丈进牢了。” 陆玹听得惊奇。原以为宋濂不肯和未婚妻一家划清界限已经足够愚蠢,没想到自己进牢去了? 长河在一旁感慨:“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是不一样!” 青山点头,道:“也算情比金坚的苦命鸳鸯了。” 陆玹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什么青梅竹马,不过小时候玩伴,却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算什么情比金币,完全是愚蠢至极!” 青山和长河立刻噤声,不敢言语。 一纸婚契 第31节 片刻后,陆玹脸色稍缓,重新翻阅着书卷。 青山悄声退下去,长河则是轻手轻脚地拿起长盒子里的一卷画挂在墙上。 陆玹看过去,长河笑着说:“二爷昨天不是说打算搬到书房来?我想着寻些字画将书房重新布置一番。这幅青竹图,挑得不错吧?” 长河一脸得意,等着夸奖的神情。 陆玹盯着那幅青竹图,突然就想起学堂里的那一幅。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燎原,手中书卷往案上重重一放,怒声:“谁让你挑了这幅画?竹子有什么好看的?” 踩在凳子上的长河一趔趄,险些跌下去。他慌慌张张将刚挂好的青竹图撤下来。他将青竹图快速卷起收进长盒子里的时候,还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这幅画为何选错了。 青山从外面进来,先觑一眼书房内情况,才禀话:“二爷,二奶奶过来了。” 陆玹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重新拿起来书卷。 青山和长河悄声退出去,纪云栀抱着一瓶红梅进来。她尚不知陆玹刚发了火,唇畔带笑地朝他走过去。她将抱在怀里的红梅瓶放在陆玹的书案上,弯眸甜笑:“刚摘的,想着摆在这里会好看。” 陆玹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红梅,语气平和:“是挺好看。” 纪云栀杵在那儿,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提陆善和的事情。 陆玹抬眼看向她,疏离地问:“还有事情?” “嗯。”纪云栀忙不迭地点头,“是……有件事情想要央你……” 陆玹看着她,心里的火气压下去,声音更和缓些:“什么事情?” “是善和的事情。她原本就快要和秦家定亲了,两家私下里都通了信儿,只差明面走流程。这个时候突然推了秦家,给她另许一家,不太好吧?”纪云栀试探着开口。 “秦家家风有问题。”陆玹道。 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突然把纪云栀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她甚至觉得陆玹这话没错,若不是家风有问题,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纪云栀答应了陆善和不把她已经有孕的事情说出来,那她该如何劝?纪云栀犯难地欲言又止。 陆玹盯着纪云栀的表情,问:“善和和秦家那小子有私情了?” 纪云栀心里咯噔一声,慌乱解释:“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自小就相识,去年开始两家有意结亲,那自然……更想结亲了。” “自小相识。”陆玹微眯起眼,“青梅竹马?” 纪云栀愣了一下,心道陆善和和秦家郎君应当不算青梅竹马那么亲近,可既然陆玹这么说了,她点头顺着他说:“算是吧……” 陆玹盯着纪云栀沉默了很久。 纪云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斟酌了用词,试探着去劝:“二爷,我知道你是为了善和好。可是婚姻大事,也可以问问她的意见是不是?” 陆玹忽然怒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问她的意见?她知道什么好坏!有什么判断能力!我看是私情让她脑子不清醒!她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纪云栀吓着了,她头一次看见陆玹发这么大的脾气,愕然向后退了半步。眼前的陆玹是那么陌生,和昨夜肌肤相亲的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陆玹看着她这个样子,压了压火气,还是没忍住问出来:“纪云栀,你是在借善和的事情鸣你自己的不平吗?没问过你就让你当了这个二奶奶,你也心有不甘心中生怨吗?” 纪云栀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就扯到她身上来了。 她小时候就怕挨陆玹的训,如今身份发生了变化,再听他说重话,除了小时候就埋在骨子里的惧怕,还多了份气恼。 她咬了下唇,闷声:“二爷心情不好,不打扰二爷读书了!” 她转身就走,提裙迈过门槛,快步离去。 “纪云栀!” 陆玹在后面喊她,她头也没回,脚步更未停顿。 院子里,青山和长河面面相觑。 长河小声嘀咕:“怪不得二爷今儿个气不顺,原来是夫妻闹矛盾?” 青山笑了笑,随口说:“夫妻之间就没有不闹矛盾的,哪头服个软的事。” 长河咧嘴笑:“服软?那肯定不可能是二爷啊,二爷在陛下面前都没服过软。” 陆玹本来打算今日起就宿在书房,天色暗下来时,他还是回了房。 可是纪云栀并不在房中。 月牙儿毕恭毕敬地禀话:“二奶奶今晚宿在老太太那儿了。” 纪云栀沐浴过后,爬上老太太的床,拉着老太太的手,靠着她。 “好久没和姨奶奶一起睡了。” 人前,纪云栀随着陆玹改了称呼唤老太太祖母,私下里,她还是喜欢黏黏糊糊地叫姨奶奶。 老太太笑着给她拉了拉被子,问:“听说颂焉下午在书房欺负你了?” 纪云栀顿时垮了脸,嗡声:“怎么让姨奶奶听去啦!” 老太太笑起来,连连摇头,感慨道:“颂焉那脾气确实不好相处。太独断了。” 纪云栀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软声:“没有呢。二爷对我很好的。我只是想姨奶奶了,很久没和姨奶奶一起睡了。” 老太太想了想,说:“你知道的,颂焉一出生,他的胞兄和母亲都去了。他父亲受了打击每日醉酒,没个人样。他从小啊,就顶着压力和被寄予厚望,没父母教着、护着,凡事自己拿主意。” “他脑子好使,又运气不错,不管做什么决定都顺风顺水,还真就没判断错过一回。没跌过跟头,就让他越来越独断专行。”老太太笑起来,“他甚至连赌钱都没有输过。” 纪云栀听得惊讶。那样古板的人居然会去赌钱?她没问出口,老太太却从她的表情看出了她的震惊。 老太太解释:“他小时候,他父亲拉着他赌。说来好笑,当爹的觉得自己总输给儿子丢脸,竟戒赌了。” 门外的秋葵唤了声“二爷”,房门被推开,陆玹大步走进来。 纪云栀支起上半身,惊讶地望着他。 “夜深露重,不打扰祖母休息了。”陆玹说完,弯腰将躺在床外侧的纪云栀连人带被子抱起来,转身就走。 老太太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 夜风吹在脸上,纪云栀还是懵的。她卷在被子里,轻轻挣扎想下去。 这像什么样子! 不远处走过一队府里的下人。 纪云栀身子一僵,立刻不再乱动,反倒柔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崴脚了!” 陆玹脚步顿了顿,声色温和:“明天找个太医看看。” 第32章 032 第三十二章 纪云栀悄悄望 了陆玹一眼,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接下来回承风院的路,她都没有再动过,免得被下人瞧出端倪。 月牙儿和言泉瞧见纪云栀裹在被子里被陆玹抱回来,有些懵,她下意识地向前,言泉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出了房间。 陆玹进了屋,脚步停顿了一息,才继续往前走,将纪云栀放在床上。 他背转过身去,在床边坐下。 纪云栀望着他宽阔的脊背,慢吞吞地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将压在身下的被子扯出来,盖在身上。 陆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纪云栀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气。她立刻去捂自己的嘴,陆玹已经转过身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纪云栀漆亮的眸子转了转,她脑筋也在飞快地转动,用最寻常的语气问:“长河说二爷今晚有公务要忙宿在书房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陆玹目光微沉地盯着她,不答反问:“为什么去祖母房里睡?要和我分房吗?” 纪云栀杏眼瞪圆。莫名觉得陆玹这话很不讲道理!分明是他派人回来说今晚不回来了呀! 她拧眉,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成了婚,就不能去陪姨奶奶了吗……” 陆玹复转过身去,重新将背影留给纪云栀。 他又突然猛地转过身来,纪云栀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二爷要训人就训,不要打人!” 陆玹愣住了。 在她眼里,他是个打女人的东西? 陆玹气笑了。 他再看纪云栀,她缩在被子里,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正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平时爱笑的杏眼里,现在只有忌惮和委屈。 陆玹突然觉得像被敲了一闷棍。她又有什么错呢?除了不喜欢他,无可指摘。 陆玹上榻靠近,掀开纪云栀身上的被子,去拉她的手腕。纪云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身子僵僵的想往后躲。她眼睛里的忌惮,让陆玹心里极其不好受,所有的火气变成握住她的手腕,来打他的嘴。 “啪”的一声响,纪云栀吓着了,双肩耸起来。 “二爷!”她慌忙将手挣开,又忍不住撑着坐起身,她伸出手,她想去碰陆玹的嘴,却又没敢,手悬在那里。 陆玹握住她的指尖,他低头,轻轻去吻她的指背。 纪云栀眼中的忌惮散去,慢慢浮上困惑。指背上的那一抹温暖慢慢传来,她耸起的肩逐渐放下去。“疼不疼?”她小声地问。 陆玹抬起眼睛,盯着纪云栀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她捞过来,宽大的手掌撑在她的后颈,抬起她的脸,去吻她。 好半晌,纪云栀虚握的手才慢慢松开,搭在陆玹的肩上,随着他跌进柔软的床榻里。 陆玹来解她衣裳的时候,纪云栀从绵长的亲吻里恢复了些理智。昨天不是已经完成了?怎么还要……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折腾,她立刻有些抵触。在陆玹的唇下,断断续续地呼痛:“疼、疼疼疼……” 陆玹低笑了一声,问:“你裤子尚且好好穿在身上,疼什么?” 纪云栀怔了怔,悄悄抬眼去看。她的衣裤是还好好穿在身上,可是陆玹身上已经褪尽。她猛地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迅速抬手去捂自己的眼睛。 纪云栀语无伦次:“我、我在姨奶奶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小腿了,好疼的。” 陆玹坐起身,亦将她拉起来。随着纪云栀坐起身,她这才发现寝衣虽然还穿在她身上,可里面贴身的小衣早就不见了踪影,寝衣衣襟就这样敞垂着。她脸一红,迅速拢了拢衣襟。 “哪里?”陆玹依次挽起她的两边裤腿,视线落在她光洁如雪的小腿上。 纪云栀胡乱一指,一本正经地说:“这里啊,好大一块淤青,二爷没看见吗?嗯……屋子里暗吧……” 陆玹沉默了一息,伸手去揉她腿上并不存在的伤。他揉得慢条斯理,耐心十足,力道也掌握得刚刚好,好像她的腿上真的有一块淤青。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纪云栀紧张时的胡说八道,也乐意陪她演。 一纸婚契 第32节 过去了很久,纪云栀硬着头皮看向他,欲言又止。 “好些了?”陆玹问。 纪云栀心虚地点头。 陆玹将纪云栀的小腿放在腿上,手掌仍旧抚着她光洁的小腿。他说:“既然好些了,那可以继续了?” 陆玹听见纪云栀叹了口气。 她蚊子般轻“嗯”了一声,抱着衣襟的手慢慢放下去。 陆玹握着她的腰,将她拎放在腿上,一边去解她身上的束缚,一边俯首低语:“不会像昨天那么疼。” 纪云栀半信半疑。起先纪云栀确实没觉得多疼,可后来还是断断续续地哼哼唧唧地哭。 陆玹去吻她的唇舌,去吞她的柔呜。 院子里,月牙儿苦恼地找到言溪,焦虑问:“真的不送炭火进去吗?本来说好了二爷今晚不回来,二奶奶也去老太太那儿,屋子就没生火。不送炭火进去,夜里要多冷啊!” 言溪迟疑了一会儿,道:“先不送了,什么时候传唤再送去。” 月牙儿听话地点点头。 寒冬的风好像有钻孔的本事,总能溜进屋子里去。 纪云栀事后乏困地窝在锦被里,忽然觉得有一点冷。唯有挨着陆玹的肩头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玹身上总是暖和的。 心里短暂的挣扎之后,纪云栀慢吞吞地侧转过身去,靠陆玹更近一些。 纪云栀以为陆玹已经睡了才敢靠近他,却惊见他立刻转过头看向她,深沉的眼底并不见半分睡意,反而有着被压着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纪云栀尴尬地抿了下唇,小声说:“有一点冷,二爷身上暖和,所以我……” 陆玹将纪云栀又捞过来,单手握住她的双脚搭在他的肩上。香汗一夜不消,自然不会再冷。 “二爷……”纪云栀小声唤着央他。 “叫哥哥。” 哥哥?纪云栀自小住在陆家,从小唤陆柯、陆源为三哥、四哥,却从未唤过陆玹一次二哥。她哪敢呀?她只会毕恭毕敬地唤他二爷。 陆玹用力推了一下纪云栀的腰,纪云栀慌忙软声去央:“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 纪云栀睡去时,嘴里还呢喃着哥哥。 第二日,纪云栀醒来时恍如隔世。大好的日光透过窗幔与床幔照进床榻里来,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时辰不早了。 她攥着被子坐起身来,恍惚间竟有一种吃饱睡足的满足感。望一眼乱糟糟的床榻,她后知后觉这种满足感并不是源于吃饱睡足。 她掀开床幔,瞧见房门外映着人影。 她不确定地唤人:“月牙儿?” 春桃满脸堆笑地推门进来,道:“二奶奶终于醒啦!我刚刚还和月牙儿说,二奶奶再不起就要饿坏了!” “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啦!”春桃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 纪云栀懵了。她知道有些起迟,却没想到竟这么晚了!这个时候,她的肚子也叫起来。 春桃听见了,抿嘴笑:“二奶奶果然是饿醒的!” 纪云栀起身快速梳洗,梳洗的时候,纪云栀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清洗过。可她居然连自己什么时候洗的澡都完全没印象了。 应该不是她自己洗的…… 走出浴室,纪云栀迫不及待用午膳填补自己的肚子,她正将一大块糖醋鱼塞到嘴里,陆玹迈过门槛进来。 她目光躲闪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寻常,淡然问:“二爷用过午膳没有?” “没有。” 陆玹在桌边坐下,春桃赶忙小跑着去拿了一副碗筷过来。 纪云栀低着头吃东西,仍旧一口接着一口,只是不再像先前那样每次塞一大口,瞧上去斯文了许多。 陆玹看着她不太像她的吃相,道:“上午你睡着时,宫里的赏赐下来了。东西都在库房,你一会儿自己去看。另外还给你封了个诰命。” 宫里的赏赐送来,她居然没谢恩?纪云栀惊讶地问:“那怎么没叫我起来?” 陆玹不答,夹了块青菜吃。 纪云栀在心里嘀咕总不能是自己懒床睡得沉没叫起来吧?她望一眼陆玹移开视线,也没好意思多问,继续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 陆玹是武将,人也长得人高马大,饭量自然不小。只是不在军中时,他用得不多,现在竟是还没纪云栀吃得多。 他放下碗筷时,纪云栀还捧着一碗汤在喝。 陆玹搭在桌上的长指微动,有些痒,想摸摸看她的小肚子是不是又鼓了起来。 可春桃站在门口候着,他不能那么不成体统。 纪云栀终于吃饱了,春桃和春柳走上前来,收拾着膳桌。 纪云栀低着头坐在桌边正觉得面对陆玹无话说有些尴尬,言泉从外面进来。 “二爷,大姑娘过来了,她说有事与您说。”言泉禀话。 陆玹颔首,面无表情道:“让她进来。” 纪云栀自然知道陆善和为何而来,她立刻抬起眼睛看向陆玹。她答应帮陆善和说说好话,可是她昨日去书房找陆玹的时候分明闹了个不愉快,她还没有说服陆玹改主意,陆善和这个时候来说,恐怕不仅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还要挨训的! 春桃和春柳端着碗碟往外走,言泉领了命也正往外走。 纪云栀为陆善和担心,心里一急,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陆玹的袖角,急声:“哥哥……” 陆玹的手一抖,手中的水杯差点跌落。他神色顿变,转过脸看向纪云栀,低声:“别乱叫!” 纪云栀愣愣看着他。 第33章 033 陆善和很快进来,纪云栀也顾不得陆玹刚刚说的话,站起身来,去迎陆善和。 陆善和一进来就去打量纪云栀的神色,纪云栀轻轻摇了摇头。陆善和眼神一黯,却在来前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事情拖不得,她今日必要求二哥改主意! “二哥,”陆善和开口,“我……不想嫁去宋家。我知道二哥都是为了我好,一定是给我挑了很好的人家,可是……” 陆玹直接打断她的话:“这些事情,你直接问你二嫂。” 陆善和和纪云栀同时愣住。 陆玹抬起眼睛,却是看向纪云栀:“身为长嫂,后宅这些事情,你也该学着掌事了。既是做决断,就要多考量些。” 听陆玹这话的意思是将这事儿完全交给纪云栀料理了,陆善和心中狂喜。 纪云栀却在惊讶之余,多了些惶恐。陆玹随意的两句叮嘱,落入她耳中,反倒成了一种有压力的敲打。 陆玹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对纪云栀留了一句“你处理”,便起身走了出去。 待陆玹走远,陆善和才洋溢着灿烂的笑脸抱住纪云栀。“云栀!你真厉害,怎么说服我二哥的啊?” 纪云栀看着陆善和高兴的样子,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原先她只是帮陆善和提前求求情,如今成了决策者,反倒有些不敢草率。 她有些没有头绪,迟疑着问:“善和,这么做真的对吗?” 陆善和一愣,赶忙说:“我上次不是与你说了?这是我的选择,日后是好是坏我自己担着!就算我日后当真过得不好,也绝对不会后悔。” 陆善和又苦笑:“云栀,这是我唯一的路了。不会有嫁去秦家更好的选择了。” 纪云栀视线下移落在陆善和尚且平坦的腹部,慢慢点头。 纪云栀先亲自登门去了一趟宋家,带着厚礼,以两人八字不合为由,推了这门婚事。 这是纪云栀第二次来宋家,汪氏像上次一样热情地招待了她,表达了对不能结亲的惋惜,同时又玩笑话般让纪云栀给她小叔子留意合适的亲事。 纪云栀走的时候,遇见了宋家二郎。上次来宋家避雪时,纪云栀虽然也见过宋二郎,却没怎么留意。今日一打量,越发觉得君子如玉仪表堂堂。 得知婚事不成,宋二郎也只道了一句“可惜”,而后礼数周到地随着汪氏送纪云栀登上马车。 坐进马车里的时候,纪云栀不由在心里比对着一下宋二郎与秦家郎君。她怎么觉得宋二郎更好些呢?纪云栀赶忙摇摇头,责备自己的草率。这识人,哪能凭个外在印象就比个高下呢? 陆善和既然觉得秦家郎君好,那她也应该相信陆善和的眼光才是。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为了主事的,她莫名觉得肩上担了责任,心里总有些不安。 纪云栀突然想起姨奶奶之前告诉过她,陆玹顺风顺水从未做过错的判断。她突然很想回去问问陆玹的意见,听他分析一下陆善和的事情。 可等纪云栀回了陆府,陆玹却不在——被召进宫去了,今晚也不会归家。 而陆善和今日已经给秦鹏程去了信,秦家明日就会登门。 纪云栀看着陆善和满脸堆笑欢喜待嫁的样子,心里的那份不安淡去不少。陆善和走了之后,她又去了一趟苏氏那里,简单地解释了陆善和婚事的变故。 苏氏皱眉,不咸不淡地说:“不管是秦家还是宋家,反正都是二爷的主意,不用告诉我了!” 苏氏对府里的几个庶女,向来爱答不理,不愿意管她们的破事。 更何况她现在满心都在烦陆柯和赵宝荷的婚事,更没心思管别人的闲事了。今年的黄道吉日很少,这婚期要么很近,要么很远。听赵家的意思是选更近的日子。苏氏心里不乐意赵宝荷进门,自然不希望那么快办喜事。 第二日一早,秦母和秦鹏程带着媒人大张旗鼓的登门。这带了媒人,就算真正过了明面。 苏氏虽然露面了,几乎没怎么开口,甚至短暂的小坐之后,借口头疼离席去了。 纪云栀主事招待着,不久之前她还待字闺中茫然接受赐婚圣旨,如今竟换了身份,要一本正经地说起家人的亲事。 身份摆着,秦母可不敢轻怠纪云栀,说话客客气气,带着些奉承。 “日子我们都相看过了,今年的黄道吉日就那么几个,除了下个月十二,就要等初秋。我是一百个喜欢善和,自然是希望早点将人娶回家去!”秦母笑盈盈道。 下个月十二?好近。 陆善和有孕,不能拖,婚期自然越快越好。纪云栀刚想点头,言溪走过去凑到她耳畔低声:“三爷的婚期初定在下个月十二。” 纪云栀愣了一下。这一嫁一娶,没有定在同一日的道理。 秦母盯着纪云栀的脸色。 一纸婚契 第33节 纪云栀温和一笑,道:“这婚期……我要问问家里的长辈,过两日给伯母信儿。” “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秦母满口答应。 送走秦家人,纪云栀皱着眉去找苏氏。陆善和的婚期拖延不得,她希望能让苏氏将陆柯与赵宝荷的婚事往后推一推。 苏氏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婚姻大事。纪云栀心里想着只是试一试,不成就算了。大不了换个其他日子,就算不是黄道吉日,难道就一定以后不好吗? 苏氏听纪云栀说完,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纪云栀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温声慢语:“秦家娶妻心迫,希望婚期尽快。我是想着两边的婚事都还没有在明面上敲定,如今春闱在即,让三爷先安心考试,之后再成婚也是好的。不过三爷先说亲,自然还是要以三爷的婚事为先,您先定日子。” “行啊。那就下个月十二先善和出嫁。”苏氏一口答应。 她爽快得让纪云栀有些懵。 纪云栀又与苏氏寒暄了两句告退。她走之后,孙嬷嬷走到苏氏身边,诧异问:“夫人您……就这么答应了?” “答应啊。为什么不答应。”苏氏笑起来。她本来就不喜欢这门婚事。她乐着问:“你说……纪云栀会不会也不希望这门婚事能成,故意横插这么一脚!” 苏氏越想越高兴:“这个纪云 栀最好能把这门婚事搅黄了!不搅黄我还看不起她呢!” “诶?”苏氏兴奋笑,“你说这纪云栀该不会还念着我儿吧?” 这话……孙嬷嬷可不敢接啊!她赶忙冲苏氏摇头,暗示苏氏也不要再说这话了! 陆玹在宫里用过午膳才归家,他一边听青山禀告这两日家里的事情,一边往府里的学堂去。 春闱在即,陆柯和陆源最近整日在学堂里做最后努力。陆玹也上心些,频繁来看他们的文章。 “婚期这么快就定了?”陆玹有些诧异。 “是。就在下个月十二。今年黄道吉日不多,撞了三爷原定的婚期。二奶奶和夫人商量了一番,先大姑娘先出嫁。”青山解释。 陆玹没接话。 他挤出午休的时间过来,批过两个弟弟的文章就走,却没想到陆柯还在学堂里。 陆玹还没迈进去,就听见陆柯开心的声音。他问:“你说云栀是不是不希望我娶赵宝荷?” 陆玹立在门外,没往前走。 陆柯嘴角的笑压不下去,他对小厮长福道:“人嘛,不能不负责任。原本我都认命了,想着娶就娶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云栀也不希望我娶赵宝荷……” 他声音里带着笑,是自纪云栀与陆玹成婚之后,没有过的开心。 青山听得青筋直跳,他想提醒三爷,却只能小心翼翼觑着陆玹神色。陆玹是一如既然让人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情绪。 好在屋内的陆柯和长福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今天上午的文章。 陆玹这才推门进去,语气寻常地跟陆玹要了文章看,仔细修改了一些地方。 陆柯一无所觉,虚心求教。 青山站在一旁,却有些难以言喻的担心。 陆玹又拿了陆源留下的文章,同样仔细批阅一番,而后回到承风院。他没去主屋,直接去了书房。 青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可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擅作主张,去寻了纪云栀身边的春桃。 “二爷这两日在宫里没进多少吃食,二奶奶身边的点心向来多,给二爷送去些?”青山使眼色,暗示让纪云栀去给陆玹送点心。 春桃心领神会,小跑着进屋。 不多时,纪云栀提着整整一盒点心送去给陆玹。 “给你送些点心来。”纪云栀弯眸一笑,“没影响二爷读书吧?” 陆玹从书卷中抬眼盯向她,良久,才道:“没有。” 纪云栀甜软一笑,将点心一一摆在书案上。陆玹没去拿点心,问:“你用过了?” 纪云栀点头:“还没呢。” 陆玹朝纪云栀伸手,纪云栀不明所以地将手递给他。陆玹用力一拉,就将纪云栀抱在膝上。他手臂环过她,将一碟点心放在她面前,自己拿了书继续看。 纪云栀不自在地坐在他怀里,迟疑了一会儿,拿起点心来吃。怕影响陆玹读书,她每一小口都咬得很轻。 陆玹低头,看着她一连吃了四五块。他突然伸手去摸她的小肚子,隔着厚厚的袄,一片平坦,他便从纪云栀衣襟下探去,没了衣服阻隔地去捏她软软的小肚子。 纪云栀尴尬地轻推,没推开,只能由着他。纪云栀刚松手,陆玹的手掌继续往下探覆。纪云栀僵了僵,立刻去拽陆玹的手。 第34章 034 可是纪云栀根本拽不动他,他的手臂环过她腰身,结结实实禁锢着她。 纪云栀急得红着脸回头去看他。陆玹抬眼望过来,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压着她靠近,去吻她,将她央求的话全部堵回去。 纪云栀推也推不开他,口中呼也呼不出来,只有懵懵由着他,在心里盼着他快些放过她。 书房外忽然传来青山和陆柯的对话声。明明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可还是仿若在纪云栀耳畔炸响。 “二哥,你刚刚给我改的几处地方我还有不明白。”陆柯在门外说。 陆玹放开纪云栀的唇齿,手下却越发用力。他望着纪云栀的娇靥,却是对屋内的陆柯沉声问:“有何不懂?” 陆玹没让陆柯进,陆柯便在门外恭敬请教。陆玹耐心听完陆柯的话,他盯着纪云栀绯红的脸颊,三言两语慢条斯理给陆柯解惑。 “我明白了!”陆柯松了口气,“那就不叨扰二哥读书了,我这就回去重写一份!” 纪云栀忽然不由自主地张开嘴,陆玹在她发出声音前吻住她,细碎又轻柔地吻着她吞着她。 外面逐渐恢复了安静。 陆玹终于放开了纪云栀。纪云栀伏在他的肩上,眼睫上沾着一点泪。 陆玹看着偎在他怀里的纪云栀,有那么一瞬间,也后悔刚刚的荒唐。可也只那么一瞬罢了。他向来是个落子无悔的人,也不会莽撞行事。 纪云栀想离开书房,她站起身,陆玹没阻止。待纪云栀站起来,她才发现陆玹腿上的长衫湿了一片。纪云栀呆了呆,知道这是她弄的。发现陆玹也在看那块湿污,纪云栀脸上发烫,立刻慌慌张张地小跑着往书房里屋去。 里屋有衣橱,里面备着陆玹的衣裳。 纪云栀打开衣橱,后知后觉自己的裙子应当也脏了,她拿了一件陆玹的大氅裹在自己身上,然后才拿了件他的长衫,硬着头皮走出去。 纪云栀从嫁给陆玹的第一日起,就将自己的位子摆得很正。她待陆玹,是店里的伙计待老板,是刚从仕的小官待顶头上司。 她走到陆玹面前,去解他的外衣。陆玹大多数会拒绝纪云栀帮他更衣,这次倒是例外。他站起身来,配合地让纪云栀给他换了外衫。 纪云栀低着头向后退了半步,小声说:“我先回去了……” “回房。”陆玹道。 他先抬步往外走。纪云栀顿了顿,才默默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回房。 路上,府里的管事来寻陆玹,向他请示府里的几件事情。 陆玹一边往回走,一边向他交代着。 纪云栀跟在后面抬眼望着陆玹的脊背,眼中浮现了一丝困惑。她有些不懂,前一刻还……如今又…… 纪云栀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端身往前走。她耳畔还是陆玹沉稳的说话声。 管事得了令,躬身行礼没有再跟着。路上只有陆玹和纪云栀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陆玹驻足侧身,等纪云栀走上来,道:“太子明日设宴谢你救下谢昭。明日我与你一起过去。” 听着陆玹公事公办的语气,纪云栀像领了上司命令的下属,点头应是。 陆玹扫了一眼纪云栀的神情,收回视线,踏进寝屋。 屋内,月牙儿和春桃正在博古架前,擦拭着纪云栀收集来的小玩意儿。 “都退下。”陆玹命令。 月牙儿和春桃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退了出去。 房门关合的那一道“吱呀”声后,陆玹突然转过身,握住纪云栀的腰身,纪云栀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玹压在了墙上。 明明前一刻他还一本正经交代明日去东宫的事情,他怎么又突然、突然……纪云栀一点也不懂。 她身上的大氅被陆玹解去,紧接着她就被陆玹抱起,走向了床榻。 那些克制皆丢弃。 下午暖融融的光隔着窗纸也大片大片明亮地照进来,照亮屋内,也照亮了床榻之上。这样的光明让纪云栀很不自在。她偏过脸,望着悬起的床幔,虚虚伸出手。 “床……”她才刚吐出一个字,唇齿已被陆玹覆住,不能再言。 纪云栀不喜欢这样的一室明亮,她无能为力,只能掩耳盗铃地将眼睛闭得紧紧。后来倒也顾不得其他,唯有攀着陆玹结实的肩背。 陆玹给纪云栀扯了扯被子盖好,他倒是什么也没盖地躺在她身边,合着眼睛,没有立刻带她去洗澡。 纪云栀窝在被子里,慢吞吞转过脸望向陆玹。好半晌,她从被子里探出 手来,轻轻去勾陆玹的手指。 “哥哥……不,二爷。”纪云栀声音轻轻的。 陆玹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向她。 纪云栀蹙了下眉,有些犹豫。她悄悄打量着陆玹的脸色,还是嗡声问出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二爷不高兴了?” 明明她刚开口的时候还语气轻柔听上去是寻常一问,说到最后不可自控地添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委屈。 陆玹听出来了。 “没有。”他说得笃定。 他又转过身来,手掌抚过纪云栀的脸颊,继而将人圈在怀里,认真道:“我只是喜欢和你亲近。没别的。别多想。” 纪云栀睁着杏眼仔细去看陆玹的神情。 陆玹对他温和一笑,语气也柔和许多:“是又把你弄疼了弄不舒服了?” 他低头,轻轻去吻纪云栀的眼睛。 那一抹温柔,让纪云栀慢慢信了是自己敏感了。夫妻之事本就寻常,不是吗? 她慢慢扯起唇角对陆玹笑,迟疑着小声嘀咕:“能不能不……” 她声音太小,说到后面,陆玹并没有听清。他凑过去,碰碰纪云栀的唇,道:“再说一遍。” “以后能不能不在白天,只在晚上……”纪云栀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一纸婚契 第34节 “晚上?”陆玹想了一下,“你是说今天晚上?” 纪云栀愕然抬眸,惊讶地望着他连连摇头。陆玹低笑了一声,作势去扯她身上的被子,道:“现在继续还是晚上?” 纪云栀攥着被子不给陆玹扯,慌声:“晚晚晚晚……晚上……” 陆玹松了手,一本正经道:“夫人盛情邀约……” 纪云栀拧着眉伸手去堵陆玹的嘴。 陆玹笑笑,不再逗她。 纪云栀放下手来,这才发现陆玹身上一点被子也没有。她迟疑了一下,扯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他身上盖去。陆玹将她拥在怀里,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 “睡一会儿吧。”他说。 纪云栀窝在陆玹的怀里,不多时慢慢睡去。 陆玹垂眼看着怀里的纪云栀,却陷入沉思。他今日确实荒唐,不够稳重体面。可他偏偏不可自控地想对纪云栀做更荒唐的事,更恶劣的事。 像是这些年所有的克己复礼循规蹈矩都找了个宣泄口。 纪云栀在陆玹怀里挪了挪,指尖搭在他的胸膛,刚好碰到他胸膛上的一处伤疤。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用指腹捻了捻他的伤疤,给陆玹带着一阵麻痒。 陆玹看着她莹白干净的指尖,忽然很想放进口中咬一咬。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第二日上午,纪云栀与陆玹一同乘车往东宫去赴宴。路程不近,车上备了不少小食。纪云栀却罕见得什么也没吃,她坐在窗边,挑着帘子往外看。 “不吃些东西?”陆玹问。 纪云栀仍旧望着窗外,也不回头,半真半假地嘀咕:“不想吃,吃多了肚子又要被人捏……” 陆玹轻笑。“过来陪我吃些,这些花花绿绿的我也没尝过,给我介绍介绍哪些好吃。” 纪云栀随口说:“我也不认识……” “你自己店里的点心你不认识?” 纪云栀愣了一下,惊讶地回头看向陆玹。他居然知道云至坊是她的店铺吗?倒也不是觉得陆玹查不到这样的事情,只是觉得他应该不关心这些琐事。 “这个怎么样?”陆玹指了一块点心。 “那个二爷吃可能会觉得太甜。”纪云栀坐近些,捏起另外一块糕点递给陆玹。 陆玹两口吃完,又去拿其他的点心吃。 “一直看着窗外做什么?这季节一片萧瑟,也没个好景。”陆玹抬眼看向她,“有心事?”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犯愁地说:“有点担心善和,也不知道她嫁去秦家之后会不会好……” 虽说婚前有孕这事儿也不能只怪一方,可这事儿一出,纪云栀就对秦家郎君的人品有了质疑。一方面,她觉得既然陆善和已经有孕了那也只能嫁去秦家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偏偏她又答应了给陆善和保密,不能将她怀孕的事情说出来…… 她犯愁地望着陆玹,问:“二爷,你上次说秦家家风不好,若善和以后过得不好怎么办?” “她过得好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选错了路也是她自己的劫难。”陆玹道,“不跌跟头怎么长大。” “可是、可是……”纪云栀有些急,“嫁娶这样的大事赌输了就赔上一辈子了呀!” “除了生死无大事。”陆玹道。 他抬眼看向纪云栀拧眉担忧的样子,再道:“跌倒了就爬起来,挨欺负了就揍回去,不想过了也可以和离归家,没什么大不了。” 纪云栀听着他这话,有些意外。“不想过了就可以和离的吗?”她喃声问。 陆玹去拿糕点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向纪云栀,警告:“你不行。” 纪云栀想了想,轻嗯了一声,呢喃般自语:“是哦,圣上赐婚的自然不行呢。” 陆玹皱眉,将捏起的那块糕点塞进纪云栀的嘴里。 第35章 035 纪云栀和陆玹到了东宫,早有宫人翘首候着,笑脸相迎,为其引路。 宫人引路至掬雅厅,太子亲自出来相迎。太子拍了拍陆玹的手臂,笑道:“年初事忙,好些时日不见了。” 纪云栀瞧着陆玹与太子并肩往花厅里走,好似并没有正式见礼这一步。她跟在他们身后迈进花厅,太子妃也起身迎了上来,拉住纪云栀的手,和气道:“如今身子越来越重,就没出去迎你。” 纪云栀弯眸一笑,道:“您现在当然是要以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小殿下为重。” 四人入座,宫婢鱼贯而入,端上瓜果点心和茶水。太子妃吩咐宫婢去将谢昭叫过来。 宫婢刚迈过门槛,谢昭已经自己跑了来。 他跑到纪云栀面前,郑重地作揖,稚嫩童声却一本正经地说:“救命之恩,谢昭铭记在心!” 纪云栀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摸摸他的头,道:“小殿下客气了。” 太子妃立刻接过话来,笑着道:“这可不是可不客气的事儿。前几日我还和太子私下里说你是昭儿的恩人、福星。昭儿也喜欢你,不如就认个干娘好了。” 纪云栀有些惊讶,她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悄悄望向陆玹。 陆玹端着水杯,对她摇了摇头。 纪云栀立刻对太子妃道:“本来就是亲戚,是自家人呀。哪里还需要那么麻烦,走多些虚程,再多一层关系。” 太子颔首,道:“也是。本来就是婶娘,也不必再认一个干娘的身份。” 太子妃得了太子这话,笑着对谢昭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身前来,教导着:“昭儿可要记得婶娘的救命之恩,日后长大了,也要记在心里。” 谢昭认真点头。“记得婶娘的救命之恩,也喜欢婶娘!” 这边太子妃和纪云栀闲聊着,那边太子与陆玹亦闲聊起来。 太子先问起陆柯和陆柯考试准备得如何了,陆玹摇头道:“今年也就只能增个经验,想考上不太容易。” “也不急,他们两个年纪也还小。”太子笑道。 陆玹点头,心里却并不赞同十七岁还小的说法。不过他一直清楚这两个弟弟的能力,虽然支持、相助,但也没寄予厚望。 “头几年一直在外打仗,如今回来突然清闲许多,会不会不适应?”太子问。 陆玹沉吟了片刻,道:“没什么不好,解甲归园田居也是怡然。” 太子连连摇头,笑道:“那可不行,这战事还没彻底结束,你可不能撂担子!” 确实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陆玹也没有虚话否认。他急流勇退的心思是真,可卫国大事仍旧放在首位。 “这次西番来京,父皇可让你露面?”太子问。 陆玹笑了一声,道:“我露面那是结 仇。” 太子挑眉。心道也是,如今虽然西番归降了,可对陆玹必然有恨,毕竟西番王上数两辈、兄弟手足都死在陆玹手里。 太子只道:“这样也好,可以继续休假。还能用这半个月出去走走转转散散心。” “是有这个打算。”陆玹道。 太子妃提醒该开膳了。太子颔首,太子妃下令开膳。 用过午膳,又有早就准备好的唱戏。只是太子妃孕晚期,明显有些体力不支。陆玹和纪云栀便没有多留。 太子亲自送二人往外走。 一行人刚绕过假山,忽然有一个一身湖蓝轻纱的婀娜女郎从假山后跑出来。“殿下……”她一双眼睛生动楚楚地望向太子,却在发现太子身边有外人时,惊慌失措含羞带怯地行了一礼,匆匆转身跑开。 纪云栀望着那女子跑远的背影,心里很是诧异——这世上居然有这般不怕冷的人! 太子有些无奈,哭笑不得:“让颂焉见笑了。” 纪云栀随陆玹登上归家的马车,陆玹才对她说:“刚刚那个女人,是赵宝梅。” 纪云栀觉得这名字很耳熟,略一想,便想起来了——明丽长公主的大女儿,赵宝荷的嫡姐。 她有些意外,原以为这样的争宠行径不会是赵宝梅这样身份的人所做。 她抬眼发现陆玹正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应。纪云栀想了想,说:“看来太子殿下身边竞争还挺……激烈。” 纪云栀又问:“太子殿下是不是有很多侍妾?” “四五十人。” 纪云栀想象了一下,在心里嘀咕:那太子能分得清自己的女人谁是谁吗? 不过纪云栀听说过太子早些年身边并没有那么多女人,只是儿子接连夭折,子嗣压力让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有他自己收的,也有皇上和太后一次次赐的。不过即使如此,太子膝下也只谢昭一个儿子。 今日来回跑了一趟东宫,纪云栀坐马车坐得身上乏。原本打算去陆善和那边看看,也有心无力,晚上早早地歇下。 她刚沾了枕头就被陆玹弄醒。纪云栀迷迷糊糊地趴在陆玹的肩上,全身软绵绵地任他欺。陆玹让她喊哥哥,她也乖乖依着,伏在他怀里一声声地唤。 陆玹看她倦得厉害,只两次便放下了她,让她早些歇着。 第二日,纪云栀去找陆善和。 她远远看见陆善和呆坐在庭院里,望着远处发呆。 “善和?”纪云栀走过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陆善和回过神,立刻摆出笑脸来,说:“在想很快就要搬走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纪云栀在她身边坐下,软声:“那是不舍呢,还是期待呢?” “都有吧。”陆善和垂下眼睛。 纪云栀打量着她的神情,瞧出她的忐忑不安。纪云栀想起自己出嫁前的惶恐,她握住陆善和的手,柔声宽慰:“都会好的。会越来越好。” 良久,陆善和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几日,纪云栀几乎每日都来陪陆善和,陪她绣嫁衣,给她整理嫁妆。 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要离开陆家,以后不能日日相见,纪云栀也有些不舍。 这一日,纪云栀又在陆善和这里待到日落,才回承风院。 书房里,长河一边擦着书架,一边问青山:“二爷不是说要搬来书房方便处理公务?这都半个月了,别说搬过来,一次也没过来住啊。” 青山也有些意外,毕竟二爷向来说一不二,更是不会轻易改主意。只是他面上不显,沉稳道:“二爷自然有二爷的道理。” 一纸婚契 第35节 长河突然从开着的窗户看见往这边走的陆玹,长河挑眉,立刻笑道:“这个时候过来,二爷今晚是要宿在书房了!” 第36章 036 第三十六章 陆玹立在书案后,颇有闲情逸致地写大字。白纸上,一道道苍劲笔画组成一个个汉字,工整、筋骨峭然。 陆玹曾经也想过,倘若自己不是自小就有从军的矢志,恐怕会成为一介文臣。 写满一张纸,陆玹放下笔,端详着。看着自己写的书法,他突兀地想起纪云栀的那一手字。 第一次见到纪云栀的笔迹时,陆玹着实惊讶了一番。他知道府里的弟弟妹妹们自小临他的字,他没注意过那几个妹妹的字写得如何,却知道陆柯和陆源皆写了一手烂字,实在看不上眼。他属实没想到纪云栀的字写得那么漂亮,不仅像他,还有一股她自己独特的洒逸。 “二爷?”言溪在书房外叩门。 “进。” 言溪抱着一床被子进来,微笑着禀话:“二奶奶说书房里冷,让奴婢抱一床被子过来。” 陆玹眸色一顿,问:“她歇下了?” “二奶奶去大姑娘屋子里了,大姑娘明儿个就要出嫁,二奶奶说今晚陪着大姑娘一起睡。” 陆玹皱了下眉,没接话。 言溪抱着锦被送到里间铺好。 陆玹对纪云栀说有公务要处理,今晚宿在书房。其实他最近没什么公务,只是反思了一番,不能太贪欲沉迷于床笫之间。 前段时日,他以新婚为由,纵些也属人之常情。接下来的日子也该恢复正常。 贪恋肉.欲,毁人矣。 纪云栀和陆善和躺在一块,陆善和望着床顶睡不着。她感慨道:“最后一晚睡在这张床上了。” 纪云栀弯眸:“怎么会呢?又不是出嫁了再也不能回来。远了不说,成婚第三日就要回门,很快就能回来呢。” 陆善和转过身来,拉住纪云栀的手,不安地说:“云栀,我害怕。” 纪云栀回握着她。纪云栀很能体会陆善和此刻的忐忑,何况她的情况还有些复杂。 纪云栀想了想,劝慰:“不怕,一步一步往前走,总会走出一个很好的未来。” 纪云栀迟疑了一会儿,又劝了一句:“只是日后做事要更谨慎,不能再莽撞犯错了……” 有些话,纪云栀不能说得太直白。可她始终认为陆善和婚前有孕这事儿,实在是大错特错。 陆善和听懂了。 “我……”她张了张嘴,没说出别的,先是哭出来。 “好了好了,不哭,哭肿了眼睛明日就不好看了!”纪云栀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陆善和紧紧咬着唇,不说话,从唇缝里断断续续溢出委屈的哭腔。过去许久,她才慢慢止了泪。她用手背擦眼泪,对纪云栀笑,“让你看笑话了。” “屋里黑着呢,我可什么也没瞧见。”纪云栀道。 陆善和破涕为笑。 “好了,快些睡吧。明天很累呢。”纪云栀说。 陆善和点点头。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去睡,努力让自己不害怕。 陆善和总觉得自己选了一条错误的路,可她有选择吗?没有,早就没有选择了。 眼泪从陆善和紧闭的眼尾溢出。 第二天,纪云栀和陆善和早早起来。纪云栀陪在陆善和身边,看着她换上大红的嫁衣,再精心描妆。 陆善和的妆化了一半,陆善静和陆善柔也过来相伴。两个妹妹笑着向她道喜,一室笑声。陆善和也笑,好似昨晚的恐惧都不曾存在过。 敲锣打鼓的迎亲声远远传来,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忙碌起来。陆善和被盖了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了,被扶着往外走。她也不知道谁在她身边,扶着的小臂突然收走,她刚茫然无措,另一个小臂递过来让她搭。 她不知道是谁,但能感觉出来是男子的手臂。 “如果在秦家过得不舒坦,随时回家。”陆玹道。 陆善和一惊,这才知道扶着自己的人是陆玹。陆善和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不愿意往前走。 喜娘在一旁小声提醒,陆善和回过神,这才继续往前走。她浑浑噩噩拜别了父母,直到喜娘将红绸塞给她,她知道另一端在秦鹏 程手里。 她被交到了秦鹏程手里。 陆善和突然回头,她看不见陆玹在哪儿,不安地喊了一声:“二哥……” 喜娘赶忙说:“新娘子不能回头,忌讳!” 紧接着,陆善和听见秦鹏程满是笑意的声线恭恭敬敬地跟着她喊了一声“二哥”。 陆善和的眼神忽地一黯。 “怎么了?善和。”陆玹问。 陆善和在红盖头下抿唇,轻轻摇头:“没事。” 陆玹移开视线,睥着秦鹏程,道:“善和自小被娇惯着,你多照顾。哪里做得不好,你也多包容些。” “是。”秦鹏程脸上的笑容顿收,谨慎地满口答应。 喜娘在一旁听着稀奇,大舅哥这是警告啊。 送陆善和登上花轿,目送她在迎接队伍里远去,陆家人这才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纪云栀朝着陆善和的住处望了一眼。从此以后家里少了一个人。她真心盼着陆善和婚后的日子能和和美美万事顺遂。 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又很早起来忙碌了一上午,纪云栀有些乏,回到屋里睡了一会儿。 月牙儿知道她饿不得,在用午膳的时候叫醒了她。 纪云栀睡得迷迷糊糊,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慢声:“善和回门啦?” 月牙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笑道:“二奶奶睡糊涂了做梦呢?大姑娘刚出门呢!” 纪云栀歪着头,敲了敲自己的头,这才清醒过来。她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说:“我还不知道回门是怎么个流程呢。” 她没有回门,她甚至都不是从自己的家出嫁。 陆玹从外面进来,刚好听见她这话。 瞧见陆玹,纪云栀将怀里抱着的枕头放在一旁,坐姿端正了不少。 陆玹将一封信递给她,道:“家书。” 纪云栀愣了一下,才将信接过来。她拆了信,一目十行扫过,看完了信还有些懵。 她自小就盼着爹娘接她回家,等啊等,等到不再等待。现在要与他们相见了?纪云栀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欢喜,可这欢喜并不强烈,反倒有一种逃避不想见的心态。 “他们说快到京城了。”纪云栀听出来自己的声音里夹杂着些不敢置信。 春桃从外面进来,询问是否摆膳。 纪云栀点头。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迟疑了好半晌,将它放在一边,起身披上外衣,去外间用午膳。 两个人相对而坐用膳,陆玹看得出来纪云栀今日吃得很慢,心不在焉。 陆玹默默吃着饭,他吃完放下筷子,才开口:“上元过了,军中年假结束,我也该去军营了。” 纪云栀知道军营有些远,她问:“那二爷以后就住在军营了吗?” 陆玹沉默了片刻,才颔首,道:“七八日回来一趟。” “嗯。”纪云栀点头,“军事要紧,二爷不用记挂家里。” 陆玹深看她一眼,慢慢移开视线。他望着杯子里轻晃的清水,问:“你父母有没有说哪一日来?” “没说准确的日子。路途远,他们也估不准吧。” 陆玹道:“他们到了,派人去军营告诉我。” “好。”纪云栀答应下来。 她慢慢从那封家书的茫然中缓过来,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吃东西,不再慢吞吞。 陆玹挑眉。 怎么听说他要去军营了,她反倒胃口大开了? 陆玹将手里的水杯放下,再看纪云栀一眼,起身往外走。原定明日才走,他气得当天下午就离开了陆家,往军营去。 又过了四五日的一个傍晚,纪云栀再一次收到父亲的来信。 “后天就到?”纪云栀喃声。 她望着这封信发呆了许久,回过神,她记得陆玹的话,吩咐言溪派人去军营告诉陆玹。 月牙儿瞧着纪云栀愁眉不展的样子,问:“二奶奶不高兴吗?” “是高兴的……”纪云栀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久,她忽然抬头望向月牙儿,问:“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吗?你要提醒我,我怕我认错了。” 月牙儿一愣,忙说:“不会认错的!那是亲爹娘呀!等见了面,二奶奶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纪云栀没接话。她努力去回忆,却还是一点也想不起他们的样子来。 她不愿意让自己再多虑,努力转移思绪,让月牙儿将云至坊新出品的几种点心拿来。 云至坊每一次研出新的点心,纪云栀都要亲自试吃,她觉得满意了,才会放在店里卖。 一共八种点心,纪云栀依次试吃,最后准了六种点心开卖。 “那另外两种怎么改?”月牙儿请示。 “明天再说吧。”以前纪云栀都会给些意见,可她现在没什么心情,感觉味蕾也迟钝许多。 夜里,纪云栀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熬到子时。她刚有些倦意,听见庭院里的脚步声。 “谁?” 陆玹刚要轻推门的手顿了顿,才推开房门。“还没睡?” 纪云栀坐起身来,惊讶地望着门口风尘仆仆的陆玹。“二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一纸婚契 第36节 陆玹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盯着她皎若白月的脸颊,反问:“不是你派人让我回来?” “他们后天才来,二爷明日回来就好呀。传信的说错日期了吗?” 陆玹不答,走到床边。 纪云栀站起身,一边吩咐门外的言溪去备热水,一边伸手帮陆玹褪下外衣。她抱着陆玹的外衣走到一旁,一边挂衣,一边柔声问:“外面冷不冷?我听着风声有些大。” 她转眸对陆玹笑:“洗个热水澡早些歇下。” 陆玹望着她,缓慢地舒出一口气。 第37章 037 言溪和春柳很快将热水提进浴室。已经子时了,纪云栀没让她们再等着收拾,让她们去休息,浴室明早再来拾弄打扫就好。 纪云栀在陆玹进浴室前,先进去一趟,将晾着的小物件收起来。 陆玹走进来,问:“收什么?” “没什么。”纪云栀将东西塞进柜子里,转头对他笑了笑,直起身往外走。 纪云栀经过陆玹身边的时候,陆玹长臂一伸,揽住她的细腰,将人带进怀里。 “一起洗。”陆玹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微愣。 纪云栀惊讶地抬眸看他,回过神来,急忙摇头,连声说:“不行、不行……” 陆玹皱眉。虽然只是一时起意,甚至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冒失,可见纪云栀这样直接拒绝,陆玹心里还是不大高兴。 他揽着纪云栀腰身的手在她的腰侧捻了捻,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纪云栀双手抵在他胸口,眉心皱巴巴地拧在一起。感觉着陆玹在她腰侧衣带左右滑动的指端,她真有些担心陆玹直接将她衣裤扯开。 ……他脱衣裳向来动作很快。 纪云栀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我身上不方便。就是那个……” 陆玹明白了,他视线下移望了一眼,问:“会腹痛吗?” “不疼的。”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运气好,没有腹痛的毛病,只是会有一点腰酸,如果走路久了会有一点累。” 虽然是夫妻,可她总觉得和陆玹谈论这些有点怪怪的。好像……他们还不是那么熟…… “那还不快回去躺着。”陆玹松开了纪云栀。 纪云栀点头,走出浴室。 陆玹洗澡很快,他回到寝屋,见纪云栀没有躺下。她抱膝坐在床上,正在等他。 听见声音,纪云栀抬起眼睛望过来。她生了一张笑脸,不做神情的时候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要是对人笑起来,唇角的梨涡勾出来,更是甜美得很。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柔和的光影落在床榻里,将她的甜美娇靥映出不同寻常的温柔。 陆玹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一软,心底深处又生出狠狠闯进她的欲。可惜,今晚不行。 “二爷今晚去书房睡吧?”纪云栀抬起眼睛,仰望着立在床边的陆玹。 陆玹目光一顿,心里那团欲被浇了个七零八落。 纪云栀赶忙解释:“我夜里要起来,二爷赶了那么久的路回来,会吵到的。” 陆玹没搭理她,直接将屋内唯一亮着的那盏灯盖灭,上了榻。 纪云栀在一片黑暗里,琢磨了一会儿,小声问:“那我睡外边?” 陆玹伸手一拉,直接将她揪进怀里。纪云栀伏在他胸膛有一会儿,自己慢吞吞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面朝着陆玹侧躺着,枕着他的手臂。 陆玹没回来之前,纪云栀因为快要与家人见面而辗转反侧睡不着。陆玹这一回来,打断了她的愁绪,反倒让她很快犯了困。 半睡半醒间,纪云栀迷迷糊糊地想着——虽然感觉和陆玹不太熟悉,但是两具身体确实很熟了,靠着他挨着他都成了很自然的事情。 纪云栀很快睡熟。 陆玹却完全没有睡意。他看着怀里酣眠的纪云栀,想到这一连多日夜里的念。有些东西,越是克制,越想要。 他逐渐靠近,去吻纪云栀。起先动作轻柔,后来不自觉地力道加重。那种想要闯入的欲,实在太强烈。 纪云栀在睡梦中蹙起眉,口中断续溢出些哼声。 陆玹立刻停止,近距离地盯着纪云栀的脸颊,看着她蹙起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重新睡沉。 陆玹又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去解她身上的寝衣。在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主帅,今朝也会偷偷摸摸,像个小贼。 天亮前,纪云栀迷迷糊糊醒过来。她半睁着眼起身下了榻,往净室去。 手腕突然被陆玹握住。纪云栀反应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睛,茫然望着他。 陆玹道:“穿件衣服再去。” 纪云栀慢吞吞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赤着上身。她懵了一息,一下子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她慌忙弯下腰,一手挡在身前,一手在被子里找自己的衣服。 陆玹将寝衣披在她肩上,纪云栀赶忙尴尬地拢了拢衣襟,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陆玹看着她这尴尬得红了脸的样子觉得有趣,故意逗她:“你睡觉也太不老实了。” 纪云栀愣愣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净室走,她缓慢地迈出两步,又驻足,拧着眉回头瞪向陆玹,闷声:“你干的是不是?” 陆玹低笑,道:“是你自己滚落的。” 纪云栀恼得跺脚,嗡声:“才不会!我自己睡的时候第二天醒来衣裳都是好好的……” 陆玹再笑:“还去不去净室了?” 纪云栀再瞪他一眼,转身往净室去更换整理。等她重新回到榻上,才刚躺下,陆玹便伸手过来,当着她的面,正大光明地解她的上衣。 纪云栀抬起眼睫,近距离打量着陆玹,见他做这样的流氓事,也一本正经。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五官,纪云栀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子裹进被子里。 陆玹由着她在被子里挪腾,然后在被子里抱住她,手掌动作自然地落在她身上抚着。 纪云栀盯着他的表情瞧,他越是没有表情,纪云栀心里越是生出些别的感觉来。她有一点想看他笑,哪怕是刚刚那样笑话她。她还想看他皱眉,看他脸上出现别的情绪。她甚至有一点想亲亲他,她亲亲他,他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严肃的表情了? 陆玹突然抬眼看过去,纪云栀立刻移开视线。她转了个身,窝进陆玹的怀里,故意用被子将自己的脸遮起来,嗡声:“困了。” 陆玹将她蒙头的被子扯下来,也没再动她,让她好好地睡。 第二天纪云栀醒得迟些,陆玹已不在榻上。她打着哈欠坐起身,发现昨天晚上被陆玹扯下来的衣裳好好地穿在身上,甚至连里面的小衣也都在。 纪云栀茫然了一瞬,有些怀疑昨晚陆玹是不是真的回来过。 直到隐隐听见庭院里陆玹的声音,她才确定昨晚他真的回来了。她起身下榻,唤来月牙儿。 纪云栀梳洗换衣,抬步往外走,迎面遇到进来的陆玹。 陆玹问:“你父母的住处都安排妥当了?” “是,都安排好了。”纪云栀一板一眼地回答。 下了榻,两个人之间那种不熟感更浓。 纪云栀甚至觉得自己在向上司汇报工作。 第38章 038 第三十八章 陆玹想了想,问:“你方便出门?” 纪云栀愣了一下,忙说:“没事的。” 春桃和月牙儿端着早膳进来,将其一件件摆在桌上。两个人相对坐下,默不作声地用膳。 陆玹吃完放下筷子,道:“我陪你去。” 他本来想说替她跑一趟,想来她还是会觉得自己跑一趟更放心,便改了主意,陪她去。 纪云栀嘴里有东西,不方便说话,弯着眼睛对他笑着点点头。 用过早膳,两个人一起出门。 当年纪家暂住京中时,在京城有处歇脚的宅子。后来他们奉旨离开京城赴任,变卖了家产,只留了那块小小的田庄和这处宅子给纪云栀。 前几年纪云栀买下了相邻的两个宅子,重新扩建修葺,让这宅子与当年纪家离开时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纪云栀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的宅子,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当年攒钱扩建修改时的企盼心情。那个时候,她始终盼着父亲母亲带着弟弟回来,她希望家人们回来的时候见到一个崭新的宽敞宅院,能够心里高兴,能够觉得她这个女儿还有些能耐,并非一无是处。 陆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一眼看出这庭院精心修建,也一直有人仔细维护。 他问:“你出嫁时为何没选从这里出门?” “没什么必要呀,我本来就是在陆家长大的,我的闺房也在鹤青堂。”纪云栀微笑着。 她还有句没说——这里空落落的,没有家人在,怎么可能从这里出嫁呢。 纪云栀寻来管事,从各个方面都仔细盘问了一遍,又找了些小事,在细节处叮嘱了一番。 她完全不记得家人们的口味偏好,所以在挑选厨子的时候,除了手艺不错的厨子,还聘了个擅长河楚菜肴的厨子。纪家这些年都在河楚。 春柳在一旁道:“二奶奶已经面面俱到了,没有疏漏,不会出岔子的。再说了,自己的家人,都是一家人,哪里会在意那么多细节呢!” 纪云栀点点头,缓步一间间房看去,她身上不方便,走得比往常慢些。 也是因为身上不方便,纪云栀在这宅子里没待多久,四处查看过,便乘坐马车回家。 她提裙登车,坐进长凳上,挑着车帷往外望去,问陆玹:“二爷,你今日瞧着可还好?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吧?” “周到得不能再周到,没人能挑出毛病。”陆玹道。 陆玹握住纪云栀的手腕,将她的手拉放下来,车帷也跟着降落。 他说:“起风了。” 她这两日应当怕寒气。 纪云栀缩回身子,乖乖在马车里坐好。没多久,她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走神,一遍遍去想明日见到家人的情景,想到最后,脑子里空空的,就只剩下了发呆。 直到马车外的大笑声,让纪云栀回过神。听着这笑声有些耳熟,纪云栀凑到窗口,再次挑起车帷往外望去。 原来是六皇子。 一纸婚契 第37节 马车已经驶到了城外,没了住宅建筑和人群,骑马成了畅快事。谢临和一个女郎共乘一骑,女郎回过头看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他哈哈大笑。 谢临望过来,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齿,大声打招呼:“表嫂!” 纪云栀含笑颔首:“六殿下。” 坐在谢临身前的女郎转过头来,纪云栀看清了她的长相。是个清秀的姑娘。 谢临驱马赶到马 车旁,朝里面望去,问:“我哥在?” “在的。”纪云栀将车帷挑高一些,露出马车里的陆玹。 陆玹瞥过来,看见谢观身前的女人,立刻皱了眉,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军中也不去,这日子倒逍遥。” 谢临一愣,赶忙说:“月底就回去。” 陆玹已经收回视线,没有再与陆玹交谈的意思。谢临摸了摸鼻子,嬉皮笑脸对纪云栀道:“过年还没去陆家做客,过两日登门拜访。” 他调转马头,一声提音的“驾”,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纪云栀望着两人一马的背影远去,放下车帷,问陆玹:“那个人就是雨娘吗?六殿下将人救出来了?” 陆玹点头。 纪云栀有点意外。人人都说六殿下被一个青楼女子迷得魂不守舍,纪云栀潜意识里以为会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大美人,却没有想到那女子的容貌只是清秀。 纪云栀喃声:“看来六殿下对这位雨娘姑娘是非常真心的。” 陆玹抬起眼皮望向她,接话:“这样的真心只有愚蠢。” 纪云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抿着唇没接话。 陆玹似乎意识到不该和纪云栀谈论这个,他移开了视线,欠身拿起小方桌上的提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纪云栀。 回到陆家,纪云栀立刻去了净室拾弄一番,之后就因为觉得有些腰酸腿疼,在床上偎着。昨晚没睡好,她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慢慢睡去。 陆玹去了一趟鹤青堂。 陆善静正陪在老太太身边,祖孙两个有说有笑,丫鬟传话说陆玹过来了,陆善静立刻站起身,说:“祖母,二哥找你有事,那我下次再来陪祖母说话。” 老太太知道府里的几个孩子都怕陆玹,她有些无奈地点点头,看着陆善静快步往外走。 陆善静还是正面遇见了陆玹,她拘谨又规矩地唤了声:“二哥。” 陆玹颔首,也没看她,从她身边经过往屋里去。 陆善静松了口气,快步走人。 “听说你陪云栀去瞧了纪家的宅子?都安排妥当了吧?”老太太问。 陆玹走过去在椅子里坐下,道:“云栀安排得很周到细致。” 老太太笑着点头:“她用心办的事儿,那肯定不能出差错。” 丫鬟端水上来,将一杯温水置于陆玹手边。 陆玹问:“祖母,我过来是有事问您。当初纪家离京为什么没带云栀走?” 老太太怔了怔,道:“你不是都知道吗?云栀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受不了舟车劳顿。” “只是因为这个?我怎么记得她弟弟也一样身体不大好。”陆玹道。 老太太沉默半晌,才道:“男孩子更皮实些嘛。” 陆玹没深究老太太这话几分敷衍,而是又道:“纪家这些年的书信也少,似乎从来没有接她回家的意思。”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管他们是怎么想,反正云栀现在是咱们陆家的人了,他纪家就算要接人走也接不走了。” 陆玹深看了老太太一眼,一时之间倒也没分清祖母是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又或者只是他多心了。 陆玹站起身来,道:“我那边还有些事情,就不多陪祖母了。” 老太太点头。 她目送陆玹往外走的背影,在陆玹将要迈出门槛前一刻,老太太突然开口:“颂焉。” 陆玹转过身来,问:“祖母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她顿了顿,才道:“对云栀好些。多疼疼她。” “那是自然。” 老太太笑起来。她突然想纪云栀能嫁给陆玹,能继续留在陆家,确实是很好很好的结果。 那孩子嫁到别人家里去,她必然是要不放心的。 人呐,这辈子不能一直一帆风顺,也不能一直命苦,总会时来运转。 老太太转而想起纪家,她皱起眉,眼里浮现嫌恶。 老太太看着走过来添茶的李嬷嬷,生气道:“现在有脸上门攀亲了!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李嬷嬷宽慰:“到底是亲生骨肉。这血亲关系,是断不了的。” “这是看云栀嫁得好!”老太太冷笑,“你等着瞧吧,纪家一定要求颂焉办事的。要么给老的求个留京的官儿,要么给小的求个从仕的敲门砖!” 李嬷嬷劝慰:“您且放心,二爷那么铁面无私的人,谁能从他那走关系?当年老爷公务出了差错,降职挨罚。那是亲爹呀,二爷都没说一句话,完全不管。再说了,云栀也不是个糊涂的。这段日子,那些想从她走关系的人,全给挡回去了,她心里明镜似的。” “你不明白,哪个孩子心里不念着爹娘?云栀只是不说出来罢了。”老太太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心底对她爹娘还有幻想呢!” 夜里,纪云栀突然魇着了,哭着醒过来。 陆玹隐隐听见她呓语着从口中蹦出几个词,一会儿说好黑,一会儿说好冷。 陆玹立刻坐起身,起身下榻点了屋内的灯,让屋内明亮起来。他回到床榻上,拉过一旁的被子将纪云栀的身子裹起来。 “还冷吗?”他抱着纪云栀,低头看她。 纪云栀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意识不清地望着陆玹。好半晌,她才慢吞吞地摇头。 “梦见什么了?”陆玹给她擦眼泪。 “下雨了……”纪云栀低落的小声说。 “下雨?下雨有什么可怕的?雷雨?暴雨?”陆玹抬起纪云栀的脸,检查有没有将她的眼泪擦干净。 纪云栀转了转脸,挣开陆玹的手,她将脸贴在陆玹的胸膛,双臂环拥着他腰身,嗡声说:“好大的雨,好黑的路。反正就是、就是很可怕。” 陆玹想了想,隐约记得祖母曾提过纪云栀小时候怕打雷。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纪云栀的脊背,哄上两句:“还没到下雨的时节,也没有雷。” 他低头去看纪云栀,见她趴在他胸膛,似乎已经重新睡着了。 陆玹便没动,由着她这姿势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纪云栀和陆玹便去了外面的宅子,在那宅子里等纪家人。 又派了小厮去城门口等消息。 纪家人中午到的。 第39章 039 纪云栀忐忑相迎,立在院门外,看着马车逐渐驶近、停下来。 马车里的人陆续下车。 纪云栀微微睁大了眼睛依次看去,努力让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可惜记忆太遥远太模糊,她怎么也辨不出来。站在面前的这些人,于她而言完全是陌生人。 幸好主仆有别,凭着衣着打扮,她也能认出来应该谁是她的父亲、母亲。甚至也能认出来她的弟弟。她母亲身边站了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纪云栀却是猜不出她的身份了。 “贤婿!”纪英毅开口第一句话是对陆玹说的,“久闻英名,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成为一家人,真是荣幸啊!长女自幼不在身边教导,若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就直接教她便是。” 纪英毅说话的时候,纪云栀安静地打量着他。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惜了,她看了又看,还是很难将面前的男人和父亲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陆玹听了纪英毅这话,心里不大满意。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天寒,进屋说话。” “好。”纪英毅满脸都是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庭院,往堂厅去。 纪英毅和陆玹走在最前面,纪云栀落后半步跟在陆玹身后。她以为自己见到家人会很激动,真到了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心里异常平静,仿佛成了局外人。 纪英毅比陆玹没有年长几岁,身份地位又相差悬殊,纪英毅万万不敢在陆玹面前摆出半分岳丈大人的架子。 他有心攀谈,思来想去,夸赞:“这庭院真是不 错,陆家有心了!” 他的夫人许氏也在后面附和:“是,简直大变样,又气派又精致。” 陆玹道:“这是云栀一手打理出来的,陆家并没有插手。” 纪英毅愣了一下,这才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刚下车的时候,他扫过纪云栀一眼,而后全部心神都放在陆玹身上,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他笑笑,道:“栀栀一眨眼长得这么大了,和小时候比简直大变样,看来在陆家这几年过得不错,让陆家操心了。” 跟在许氏身边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往前望。许氏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姑娘重新低下头。 纪云栀对父亲微笑着,说:“姨奶奶对我很好。陆家这些年养我育我,确实操心良多。” “是。这恩情你要记在心里。”纪英毅叮嘱。 纪云栀乖顺地点头,心里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一时之间没弄明白这种不舒服是为了什么。 纪云霄快步往前迈了两步,走到纪云栀身边,喊她:“姐?” 纪云栀听着他的声音,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触动。她转眸望过来,望着这个和自己同时出生的胞弟,露出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生,纪云霄给她的熟悉感,竟是比父亲和母亲给她的熟悉感更多些。 纪云霄也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就到了待客的堂厅,纪云栀也没有和纪云霄多说,带着众人入座。 纪英毅看陆玹先坐下,才有些忐忑地去坐主位。许氏挨着纪英毅坐下,目光落在纪云栀的身上。 几个婢女端上来茶水和点心。 纪云栀温声细语介绍着茶是什么茶,点心是什么点心。 许氏看着女儿温婉淑雅的举止,心里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儿能好好长大,看来陆家老太太是真的花了心思养育她。 一纸婚契 第38节 “母亲。”纪云霄提醒。 许氏这才回过神,将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拉起来,道:“幺幺,去见过你姐姐、姐夫。” 然后她才转过脸望向纪云栀,说了十二年后重逢的第一句:“你还没见过你妹妹呢。” 纪云栀懵住了。 妹妹? 她何止没有见过这个妹妹,她甚至连这个妹妹的存在都不知道。家里人这些年寥寥无几的家书里,从未提过这个妹妹的出生。也是,家书永远三言两语,只会叮嘱她在陆家安分守己,几乎不会提到纪家的事情。 小姑娘望了陆玹一眼,有点害怕。她朝纪云栀走过去,乖乖地喊了声:“姐姐。” 纪云栀回过神来,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妹妹,友善地柔笑着,她声音也温柔:“是叫幺幺是吗?今年几岁啦?” 小姑娘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转了转,盯着纪云栀的脸多瞧了一眼,才说:“九岁了。” 纪云栀捏起一块放在一旁的翡翠糖心糕递给她,柔声解释:“姐姐不知道你,没有提前给你准备礼物。晚一点补给你好不好?” 幺幺点头,伸手去拿翡翠糖心糕。她接过来,立刻咬了一口,对纪云栀笑。 “姐。”纪云霄突然插话,“那你知道我啊,有我的礼物吗?” “有的。”纪云栀道。 纪云栀突然觉得待在这里有一点尴尬,心里生出丝逃离的情绪。她站起身来,对纪云霄说:“我这就带你去瞧?” 纪云霄怔了怔,立刻恢复笑脸,起身跟上去:“好啊。我现在就想看。” 纪云栀知道自己走之前应该说一声,她迟疑了一下,目光没有望向自己的父亲、母亲,只是对陆玹道:“我带弟弟去看礼物。” 陆玹深看她一眼,道:“去罢。和你弟弟多聊聊,这里我照顾着。” 纪云栀点头,转身往外走。 纪英毅张了张嘴,本想提议让小女儿也跟去,陆玹突然将手中的水杯放下,细微的一道响声,就将他的话打断回去,他下意识地望向陆玹。 纪云栀带着纪云霄穿过小花园。 纪云霄打量了一圈花园,转头望向纪云栀,问:“姐,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难道是大东西,搬不动不成?” 纪云栀回头对他笑,带着他走进他的房间。“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你瞧瞧哪里不好、缺了什么,一会儿找管事说一声就行。” 纪云霄打量着屋内,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他打开衣柜,见里面工整叠放的衣裳几乎将整个衣柜都塞满。 “不知道你身量,就多做了几种尺寸。”纪云栀打量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纪云霄,“还好,大部分都是你能穿的。” “父亲母亲屋里也准备了各种尺寸的衣裳?”纪云霄问。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道:“都备着了。只是不知道幺幺,没给她准备。空置的房间倒是很多,很快就能给她腾出来一间,不用担心。” “还有骑装……”纪云霄捏了捏。 “有的。”纪云栀道,“马厩里养着一匹良驹,你若喜欢骑马,可以去郊外跑一跑。” 纪云栀走到书案前,道:“笔墨书籍也都给你备了些。” 纪云霄跟去瞧,一眼看见一个精致的玉雕镇纸。他拿起来把玩,颇有些爱不释手。 纪云栀望着他,突然很想问一问他喜欢什么,可是怎么问呢?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开口。 纪云霄放下镇纸,又去看砚台。他说:“姐,你可真是周到。春闱前,我可要日日在这里好好读书,才不辜负姐姐的用心。” “今年要参加春闱吗?”纪云栀问。 “是啊。”纪云霄道,“去年还以为要独自赴京赶考,没想到赶上姐姐成婚,家里一起来看望,我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来京城了!” 纪云栀整理书案上书卷的动作忽地一顿。 她不愿意那么想,可还是心思还是一歪,忍不住去想父亲和母亲是不是为了陪弟弟赴京赶考为主,看望她才是其次? 毕竟……她的婚期早就过去了。 纪云栀不愿意这样想,她努力转移自己的思绪,笑着与纪云霄说话:“只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没有给姐姐的吗?我也没有比你大多少呀。” 纪云霄的脸上顿时浮现了尴尬的神情。 纪云栀心里倒是很平静,没有礼物也正常,她本来也怀多少希望。 可纪云栀没想到,纪云霄真的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给她。 纪云栀瞧着他这神情,慢慢将帕子打开,看见一支双雁金簪。这金簪除了是金子,好似没别的优点了,簪头的一对大雁,连猜带蒙才能辨出来是大雁,不提这对大雁,做工粗糙得能看见簪身上的划痕。 就像是街边摊位上卖的便宜货。只是摆在街边摆着卖的金簪,一定不会是纯金的。 这支双雁金簪,粗糙得像假金子做的。 纪云霄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嫌弃。要不你先还我,等我再练练,重新给你打一个!” 他伸手来抢,纪云栀用帕子拢着簪子往回收,惊讶地问:“你做的?” 纪云霄点头,愁眉苦脸:“听说你要成亲,又是高嫁,什么也不缺。我就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手艺。可是整日都被看着读书,只能夜里偷偷挤时间去学着做,时间不够,做得不好。再给我点时间,肯定就能做好!” 纪云栀微微用力地去握裹在帕子里的金簪,轻轻点头:“手艺很好啊,我很喜欢。” 纪云霄知道姐姐安慰他,他咧嘴一笑,道:“等我考完了,好好学一学,下回给你做的一定更好。” “好,我等着。”纪云栀甜笑着。 春柳穿过院子走来,道:“二奶奶,到开膳的时候了。” 纪云栀点头,道:“我们这就过去。” 她抬步往外走,纪云霄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姐,姐夫待你好不好?” 纪云栀望着他,刚想说陆玹对她很好 ,却突然眼睛一湿,不可抑制地掉了泪。 第40章 040 纪云霄懵了,不知道怎么就把姐姐惹哭了。他赶忙说:“他对你不好是不是?我就知道……他看上去那么凶,连个笑脸都没有。而且他都那么老了……” 纪云栀一下子破涕为笑。 她眼里还含着泪,弯起眼睛来笑,望着弟弟问:“他怎么就老了?” 纪云霄扒拉着手指头,皱着眉说:“他就比咱们爹小七岁……” 纪云栀好笑地偏过脸去,抹去眼角沾的泪,也将脸上的笑收起来,对纪云霄认真道:“他对我很好。可别在外头胡说了。” 纪云霄打量着姐姐的脸色,小声嘀咕:“那肯定不敢在外面说的……” “走吧。别让他们等着了。”纪云栀道。 姐弟两个走出房间。纪云栀刚迈过门槛,朝春柳招手,吩咐:“赶紧给我妹妹收拾个房间出来。对了,你刚刚也看见她身量了,给我挑一份合适她的首饰。” “二奶奶放心,房间已经在收拾了。”春柳道。 纪云栀点点头,与纪云霄穿过花园,往堂厅去。忽地一道凉风吹过来,从纪云栀的后颈吹进去一股寒气,她打了个寒颤。 眼下这时节,一会儿暖一会儿寒,没个预兆。 纪云霄也灌了一口寒风,他扭过头去,一阵不可抑制地咳。 纪云栀转眸望着他,瞧这一会儿功夫他的脸色就有些发白。纪云栀问:“是染风寒了吗?” “没事。”纪云霄清了清嗓,对纪云栀笑。 纪云栀和纪云霄到堂厅时,花厅里的温暖一下子缓去了外面沾的寒气。 厅内的几个人都站在屏风前,欣赏着点评着那座落地屏。 婢女们已经将膳食一件件端上来,摆满一桌子。 纪云栀笑着说:“都这个时候了,先用膳吧。” 然后她便注意到父亲和母亲立刻去看陆玹的脸色。陆玹转身朝膳桌走来,纪英毅等人也立马朝膳桌来。 纪云栀离膳桌更近些,她最先走过去。今日一大早就坐马车出门,然后大多数时候都是站着,纪云栀开始腰酸,腿也有点麻疼。 她拉开椅子坐下,因为终于能坐一会儿,而松了口气。 “云栀!”纪英毅突然肃声,“你夫君还未入座,你怎能先坐?夫纲与礼数都丢了吗?” 纪云栀怔住。她因纪英毅训斥的语气懵了,他说的内容倒是没一下子听进去。她上次挨训是什么时候?这些年她在陆家规矩乖顺,还从未遭过这样厉声的训斥。 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陆玹却突然将手掌搭在她的肩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纪云栀转过脸望向陆玹,这才反应过来纪英毅训斥的内容。 她默不作声地转回脸,没回纪英毅的话。 陆玹本想说什么,可纪英毅毕竟是纪云栀的父亲,他也看得出来纪云栀心里还有盼望。 陆玹便把话咽了回去。 毕竟,倘若他真的开了口,必然不是什么好话。纪英毅这软骨头一下子跪下去,反倒更不好看了。 只是他的脸色已经冷下来。 许氏立刻打圆场:“都是家里人又没有外人,没那么多规矩。” 幺幺小声问:“可以吃了吗?” 这便开了宴。只是所有人都没怎么说话,很安静地用着膳食。 纪云栀原本打算给他们介绍这些菜肴,可一想到纪英毅的训斥,她便歇了心思,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 向来食量不小的她,这顿倒是吃得很少。 下午,纪云栀带着母亲和妹妹去她们的房间看一看。春柳动作很快带着人将幺幺的房间收拾出来,就紧挨着许氏的房间。 “如果有什么缺的和管事说一声就好。”纪云栀客气地说着。 她又从春柳手里接来一个妆盒,递给幺幺。她友善地微笑着说:“幺幺瞧瞧看喜不喜欢。” 幺幺将妆盒打开,一件一件去瞧里面的首饰。 幺幺年纪小,春柳挑的这套首饰以红玛瑙为主,金为辅,大多是些可爱的图样,比如樱桃、小兔子等。幺幺很感兴趣,一件件把玩着。 “这个是小兔子吗?”幺幺摸着项圈上的图案。 一纸婚契 第39节 “是的。看,它旁边还有萝卜呢。”纪云栀甜声与她说话。她发现与弟弟妹妹接触,要比与父母接触少些尴尬。纵使她在今日之前根本不知道幺幺的存在。 许氏目光复杂地看着姐妹两个,她最后将目光凝在纪云栀的脸上。纪云栀和纪云霄虽然是一胎所生,可因为性别不同,相貌也只三四分相似罢了,能看得出来几分血亲的相似,却没有双生的相同。 许氏还以为纪云栀会长得和纪云霄一模一样呢。 眼前忽地浮现纪云栀小时候的样子,许氏立刻摇摇头,将久远的思绪赶走。 “这些年,你姨奶奶一定很疼你吧?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好,也教得很好。”许氏道。 纪云栀点头,眉眼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她说:“姨奶奶待我很好很好。” 好半晌,许氏才点点头,接了句:“那挺好的。”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宁静。 纪云栀抬眸望着母亲,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小时候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一声声唤着她“栀栀”的情景。 那些太过久远的回忆,也会因为重逢,被慢慢想起。 纪云栀突然很想让母亲再抱一抱她。 幺幺把玩的簪子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 簪子落地的细小声音轻易将纪云栀的回忆拉回。她转眸望着这个陌生的妹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许是许氏也觉得屋内的气氛太尴尬,她提议:“出去走走吧。瞧这院子大变样了。” “好。”纪云栀也想出去走一走。 屋子里太闷了。 纪云栀度过了一个很漫长的下午。 一起用过晚膳,陆玹便要回陆府了。纪英毅满脸堆笑对陆玹道明日要去陆府见陆家长辈。 纪英毅一回头,见纪云栀偏过脸正和纪云霄说话。 他一愣,赶忙说:“云栀,你怎么还不跟上?” 纪云栀意外地看向他。 她没想和陆玹回府,她原打算今晚留下来和“家人们”在一起。 陆玹驻足,深吸一口气。他转过身来,沉声:“云栀,回家。” 纪云栀笑了笑,连那些礼数叮嘱也没有,直接朝陆玹走去,和他一起登上回家的马车。 马车里,纪云栀安静地坐在长凳上,神情温婉,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陆玹瞥她一眼,起身坐到长凳尽端。他让纪云栀躺在长凳上,枕在他腿上。 他伸手摸一摸纪云栀的后腰,问:“腰酸吗?” “就一点点……”纪云栀闭上眼睛。 第41章 041 陆玹十岁出头就开始接触各种各样的官员,这么多年过去,通常情况下,一个照面,他就能将那些官员看得大差不差。 纪英毅的奉承不仅明显还很笨拙。他若能端起岳丈的架子,陆玹反倒要高看两眼。 “你父亲……”陆玹欲言又止。 纪云栀轻轻蹙了下眉。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陆玹接下来的话。她迟疑了一下,主动开口:“他……他若做得哪里不好,二爷多包涵。” 纪云栀垂在长凳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她以前听说娘家可以成为底气,而如今她一腹心酸。她嫁陆玹本就是高嫁,原就是矮了一头。今日父亲种种,让她心里微妙地又矮上了几分。 她这个二奶奶当得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娘家约等于没有,陆玹也远没有到可以称为家人的程度。 心口发酸,眼睛也跟着酸起来,纪云栀闭着眼睛,将湿意压下去,不愿弄脏了陆玹的衣裳。 陆玹低头看她,说:“把鞋 脱了,平躺一会儿。” 纪云栀没立刻动,感觉到陆玹在给她脱鞋,她一惊,赶忙睁开眼睛,自己坐起身去脱鞋。 她依陆玹的话,平躺在长凳上,依旧枕着他的腿。她的腰刚落下,便落在了陆玹的掌中。 陆玹用手掌给她垫着后腰,长凳很硬,不让她的后腰悬着。 纪云栀枕在他的腿上,安静地打量着他。她想找些话说,思来想去,道:“云霄今日和我说,你只比我父亲小七岁。” 陆玹盯着纪云栀的眼睛,顿了顿,问:“见了你父亲心里失望,打算认我当你爹了?” 纪云栀愣住,半张着唇,反应了一会儿才忙说:“不、不是!” 陆玹低笑了一声。 纪云栀这才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她拧了眉瞪他一眼,不和他说话了。 过去了很久,陆玹突然说:“是你父亲成亲太早。” 纪云栀随口道:“也是二爷成婚太晚了,本该早个十年。” 陆玹捏了捏纪云栀的下巴,问:“十年前你几岁?” 纪云栀想了想,十年前的自己七岁,正是刚去学堂,怕陆玹怕得不行的时候。 纪云栀正陷在回忆里,眼前忽然有阴影罩下来。她看着陆玹俯身靠近,心照不宣地等着他的亲吻。她闭上眼睛,陆玹的吻却只是浅浅地落在她的眉心。 “别难过。”他说。 纪云栀没有睁开眼睛。 她不想掉眼泪。 纪云栀和陆玹前脚回到承风院,李嬷嬷后脚到。 “老太太猜你们回来会很晚,她早就歇下了,让我过来把东西带来。”李嬷嬷说,“今儿个厨房做的一道茶糕味道很好,她特意叮嘱拿来给二奶奶尝尝。老太太本来还说虾饼的味道你也能喜欢,只是虾饼留不住还是趁热吃才好,等明儿个再让厨房给你做。” “对了,府里新裁的春衣今儿个也送来了,我也一并送来了。老太太还给你挑了两套首饰撘着。今儿个太晚了,二奶奶明儿个再瞧。” 纪云栀听着李嬷嬷的话,想起姨奶奶。 姨奶奶就好像知道她今日会受委屈,特意拿了东西来哄她。她忍俊不禁:“姨奶奶总拿我当小孩子。” 李嬷嬷笑着说:“二奶奶在老太太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好了,东西送到了我就这回去了。你也二爷也早些歇着。” 纪云栀亲自送李嬷嬷出去。 她立在檐下,晚间的凉风吹过,她却并不觉得多冷。她抬眸瞭望鹤青堂的方向,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她怎么会没有家人呢?鹤青堂才是她的家。 望一眼檐下随风轻晃的灯笼,纪云栀转身回房,一边走一边问言溪:“今日善和回来一切都好?” 今日是陆善和回门的日子,偏巧赶上纪家到了京城,纪云栀不能留在府里等陆善和,只好叮嘱言溪上心些。 “大姑娘一切都好,已经将二奶奶的话都带过去了。大姑娘让二奶奶不用为她担心。” 纪云栀点点头,又仔细询问了今日陆善和和秦鹏程回来的情景,甚至连陆善和今日穿了什么衣裳都问过。 夜里,许氏辗转反侧。 她睁开眼睛,在一片昏暗里望着陌生的房间。她问身边的纪英毅:“你说,咱们今晚是不是该留她的?” 纪英毅犯困,眼睛也没睁。他反问:“留下她和你睡?你敢面对她吗?” 许氏张了张嘴,心里嘴里一道被堵住。她有心想骂纪英毅这撇清的态度,可看纪英毅翻了个身不想搭理她的样子,许氏忽地一颓,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第二天一早,纪英毅夫妇带着礼去陆家拜访。春闱在即,纪云霄没跟去。他们也没带小女儿。 纪英毅夫妇这次来,陆正和苏氏作为亲家招待。反倒没有纪云栀什么事情,至于陆玹更是没露面。 寒暄过后,纪英毅留下和陆正说话,许氏按照礼数去问候老太太。 进门前,许氏眉头紧皱。 李嬷嬷为她打了帘子,她迈步进去时,脸上又是平静温和的笑容。 “姨母。”她毕恭毕敬地唤了声。 陆家和纪家的关系其实有些远。许氏的婆母与陆家老太太也不过是表姐妹的关系。 老太太正在盒子里挑珍珠,给纪云栀做个新首饰。她抬起眼睛瞥向许氏,她脸色发寒,全然没有往日里的慈爱。 “你怎么有脸来找她?给你留着脸面,是不想孩子伤心!”老太太猛地将珍珠盒子放在桌上,里面的一粒粒珍珠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许氏来看望老太太的时候,纪云栀没有陪同。她的裙子不小心沾了一大块雪泥,回承风院换衣服。 可当她换了衣裳,再去鹤青堂的时候,许氏已经走了。 ——许氏和纪英毅一起离开了陆府。 居然没有和她说一声吗?纪云栀呆了呆,轻“哦”了一声。 老太太打量着她的表情,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纪云栀很快笑起来,甜声道:“二爷下午就要回军营了,我这就回去瞧瞧他东西收拾好没有。” 老太太点头。 陆玹正在书房找一卷书。纪云栀叩门进来,微笑着询问他何时启程。 陆玹转过身打量着她,问:“没去陪你父母?” “他们有事已经走了。”纪云栀语气随意。 陆玹皱眉。 纪云栀岔开话题,询问:“二爷这次去几日回来?” “还腰酸吗?”陆玹问。 纪云栀一怔,有点不自然地摇头:“不了。” “下午和我一起去军营。” 陆玹摸摸她发凉的脸颊,心生怜惜,不舍她在家强颜欢笑。 一纸婚契 第40节 第42章 042 第四十二章 纪云栀抬起眼睛,意外地望着陆玹,她不懂陆玹为什么要带她去军营。不过她没有直接问原因,而是问:“军营……不会不方便吗?会给二爷添麻烦吧?” “又不是战时,家属探亲本就一直被允许。” 纪云栀稍微想了一下,有一点犹豫。 陆玹睥着她的神情,戳穿她的担心,他说:“你若想留在府上,随时等着你父母喊你过去作伴,那就不去。” 纪云栀笑起来,对陆玹弯起眼睛:“我去。” 纪云栀又问:“要准备什么吗?我要带什么?” “去军营待两日就回来。带上一两件换洗衣服足够。丫鬟别带了,省得还要收拾个住处出来。”陆玹顿了顿,问:“不带着丫鬟,可以?” 纪云栀忙不迭地点头:“可以的!” “那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衣裳,还要去跟姨奶奶说一声,原本说了今晚过去陪姨奶奶的。” “时间充裕,下午不急着走。”陆玹道。 陆玹看着纪云栀走远的背影,心里却想起另外一件事。 这事儿,有点棘手。 陆玹有些犹豫。 临走之前,纪云栀迟疑着要不要留句话,万一父亲和母亲来寻她…… 她回头望了月牙儿一眼,心一狠,还是决定不留话了,就这么登上了马车。 陆府距离军营有些远,要坐很久的马车。陆玹寡言,纪云栀更不会缠着他说话,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无聊。她坐在窗边,时不时挑起车帷往外望一眼。只是郊外一片荒芜,实在没什么景色可看,更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她每每只撩起望一眼,又无聊地放下车帷。 陆玹看在眼里,主动开口:“听说你给你弟弟寻了匹千里良驹。” 纪云栀点头:“是买了一匹马。只是他现在忙于春闱最后的准备,应当也无心骑马。” “那你想骑马吗?”陆玹问。 纪云栀有点意外,她漆亮的眸子转了转,立刻点头。她又忙说:“二爷不会让我自己骑马吧?我不敢……” 陆玹笑,喊停了 马车。 二人下了车,陆玹令青山将驱车的三匹马解下来一匹。他和纪云栀走向马。 “先上去。”陆玹道。 纪云栀盯着眼前的马,一动不动。她不会骑马,第一次让她踩住马镫爬上马背都不一定会成功。更何况眼前的马是从赶车的马里解下来的,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 上去?怎么上去? 纪云栀回头,求助地看向陆玹。 陆玹正在交代长河和青山直接驱车去军营,到了军营前候着。 他一回头,看见纪云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欲语还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陆玹上前一步,单臂抱住纪云栀的细腰,轻松往上一拎,就把纪云栀侧放坐在马背上。 纪云栀慌忙胡乱去扶,陆玹已经翻身上马,双臂绕过她的身子,握住了马缰。他横于她前后的双臂,反倒成了一道安全的堡垒。 陆玹调转马头,朝着前方去。 青山和长河立在原地看着,长河眉头拧出一个“八”字来,他不解地问:“二爷怎么会突然想骑马?二爷以前怎么说的来着?大冷天不坐马车骑马吹风那是臭显摆的愣头青。” 青山瞥了他一眼,问:“不懂?” “你懂你说啊。” “娶了媳妇就懂了。”青山转身坐上马车。 “二者有关系?”长河摸不着头脑。 “走了。”青山催。 长河琢磨了一会儿,登上马车,他转过脸瞪青山:“不对啊,你也没媳妇儿啊?” 青山揉了揉耳朵,没搭理他。 马背的起伏让纪云栀脊背有些僵,她小幅度地调整着坐姿,一双手抓来摸去,想找些能抓稳的东西。 陆玹垂眼看她,只右手握着马缰,左手放下来,横在她身前,抱住她的腰身。 纪云栀终于知道把手放在哪儿了,她将双手都搭在陆玹的手臂上,紧紧抓着。 “马没跑起来,颠不下去。”陆玹的声音带着丝笑。 纪云栀眨了下眼睛,似乎才意识到这匹马一直慢悠悠地往前走,散步似的。 她绷直的腰背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她这才感觉到扑面的风,她好奇地打量着路边。明明都是一样的风景,此刻瞧见的却与在马车里看到的样子有很大不同。 陆玹伸手将她鬓边吹乱的一缕发拢好,重新去握马缰。他让马继续这样慢悠悠地走了一段,直接感觉到纪云栀彻底放松下来,他说:“一会儿要跑起来,否则天黑前赶不到军营。怕的话说一声。” “不怕啊。”纪云栀道。 陆玹颔首,长腿忽地夹马腹,慢悠悠散步了半天的骏马一下子窜出去。 纪云栀被颠得屁股离了马背,再坐回马背的时候,她几乎是用尽了胆子在马背上侧转过身来,将脸埋进陆玹的怀里,双臂紧紧抱住陆玹的窄腰。 陆玹左臂仍旧护着她,宽大的手掌撑在她的后脊。 过去了很久,纪云栀才睁开眼睛,她小幅度地在陆玹怀里挪了挪,去看他身后飞驰倒退的风景。 陆玹捏了捏她的后颈。 再后来将要到军情前,遇到有一大片树林,若走官道要绕一个大圈子,陆玹直接骑马进了树林。只是树林里树木茂盛,不适合驰骋,马速又被他放慢。 纪云栀不再抱着陆玹的腰了,适应过了快马,现在马慢下来,她全然没了刚坐上来的窘迫。她坐在陆玹身前,细心打量着路过的树木。 春暖花开,一些枯枝上冒出了新芽。那零星的嫩绿,在一片萧瑟里是昂然的生机。 “什么声音?怎么好像有女人在哭?”纪云栀回头望向陆玹。 陆玹自然也听见了。 除了女子的哭声,还有些其他不雅的响动。 纪云栀很快也听出来了,她尴尬地抿紧了唇。 这里距离军营已经不远,陆玹不由想到是营中的人犯了事。他循声而去,马蹄声也惊扰了躲在灌木后的一男一女匆匆穿衣。 竟真是军营里的人。 “娄勇!”陆玹怒声,“你好大的胆子,竟干出这等欺凌之事!” 娄勇吓得一哆嗦,赶忙一边拢着衣服一边爬起来。他挡在女人身前,向陆玹解释:“将军!属下不敢啊!这是我婆娘,明媒正娶回家的婆娘!”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外衣裹在身后女人的身上。 陆玹不信这话,沉声:“若是自己的妻子,怎会在这里偷偷摸摸!” 娄勇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躲在他身后的女人已经整理好了衣裳,仍旧躲在娄勇身后,低着头。 陆玹伸手一指:“你说。” 女人瑟瑟发抖,躲在娄勇身后,抬起眼睛畏惧地望着陆玹。 “媳妇儿你别害怕。”娄勇紧握着她的手,“将军是好人,他不打女人的。” 女人还是不敢说话,攥着娄勇的手躲在他身后小声地哭。娄勇赶忙回身抱她哄她:“我的错我的错媳妇儿别哭了将军嘴严不会乱说的……” 陆玹:…… 纪云栀轻轻去攥陆玹的袖角,待他垂下眼来,她小声说:“我们走吧?” 陆玹调转马头,黑着脸离开。 陆玹仍觉得无语至极。这事能怪他吗?谁能想到有人会在这荒郊野外这么对自己的妻子? 荒唐!荒谬! 陆玹低头,看向怀里的纪云栀。感觉到他的目光,纪云栀抬起眼睫回望他。 陆玹移开了目光。 穿过这片树林,青山和长河已经将马车候在了前方,陆玹带着纪云栀重新坐进马车,乘车穿过军营。 车外是一阵阵整齐的操练声,纪云栀听着,心里忽地开阔起来,眼前似乎浮现了男儿驰骋沙场的壮丽场面。 她轻轻将车帷拉开一角,以一种敬畏的心态往外望去。 可惜那些声音明明离得很近,实际上却离得很远,纪云栀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陆玹看着她的神情,道:“不急,明日带你去看练兵。” “真的呀?”纪云栀眼睛亮起来,脸上浮现甜笑,那对小梨涡又浮现。 陆玹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可长河在外面勒停了马车——到了。 纪云栀跟着陆玹踩着夕阳下了车,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屋子。 陆玹的住处并非单独的庭院,而是长长的一排屋子里最尽头的一间,比旁的房间大一些。只不过他的屋子周围空闲着,并不住人。 屋子里布置也简单整齐,完全是军队该有的模样。 青山很快送来晚饭,军中菜饭简单。 “能吃得惯吗?”陆玹问。 纪云栀正将快有她脸大的馒头撕下一大块往嘴里塞,没法说话,她弯着眼睛对陆玹连连点头。 她向来食欲好胃口大,更不挑食。军中普通的饭菜也吃得满口香。 晚上,纪云栀遇到了麻烦。 一纸婚契 第41节 “怎么洗澡?”她问陆玹。 陆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他看着苦恼的纪云栀,道:“热水有,浴桶没有。” 纪云栀的五官皱起来,嗡声问:“擦洗吗?” “浇洗。” 纪云栀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想象了一下,胡乱点头,转身往小间去。 进了小间,她拧眉看着木桶里冒着热气的水,呆愣着,无从下手。 她蹲下来,双手托腮望着木桶。在心里嘀咕——要不不洗了吧? 不行。 她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去拿巾帕,放进热水里,没想到水那么热,她不由吃痛低叫了一声。 习惯了丫鬟将沐浴的水调好温度,她忘了兑水这回事。 陆玹推门进来,就看见纪云栀蹲在木桶旁,吹着自己的手。 她抬起眼望过来,有点委屈的样子。 她需要帮助。 第43章 043 陆玹走进去,拿过旁边的一个空桶,开始兑水。纪云栀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他将水温调好。 陆玹抬眼看她还傻站着,说:“脱啊。” 纪云栀懵了一下。他不走吗?陆玹直视着她的眼睛,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再开口解释的意思,表情是那般理所应当。 纪云栀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开始一件件解身上的衣裳,又一件件挂在架子上。她褪下衣衫,仍旧背对着陆玹,一会儿整理头发,一会儿整理架子上的衣裳。 “过来。” 纪云栀听了陆玹这话,不得不有些别扭地朝他走过去。她抬眼看陆玹,他正略弯腰,用木瓢搅着木桶里的水,没有在看她。 这让纪云栀没那么不自在了。她走到陆玹面前,下意识地侧转过身去,不太愿意正面对面他。 陆玹舀了一瓢水浇在纪云栀的肩上,温暖的水流在纪云栀身前身后迅速淌下。 “凉不凉?”陆玹问。 “不凉,刚刚好。”纪云栀用手心蹭了蹭身前的水。 陆玹又一瓢水从纪云栀的另一边肩膀浇下去,动作缓慢。清澈的水流倾斜,浇在纪云栀的肩上,在沿着她的婀娜蜿蜒流下去。 陆玹将温热的水浇在纪云栀的脊背上,看着她纤细皙白的背逐渐氤出水雾,氲出缭绕的仙气。 纪云栀低头,看着水流沿着她的腿淌下去,逐渐在她足边聚了一汪水。 “转过来。” 纪云栀一双手虚虚放在身前,慢吞吞地挪着转过身。她低着头,继续去看腿上、足边的水。 陆玹拉开纪云栀挡在身前的手,将一瓢水自她的锁骨慢慢浇下去。 温热的水流将纪云栀整个身体都温暖。 她注意到陆玹伸过来的袖子弄湿了,她这才目光轻移,望向陆玹,见他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片。 她忙说:“二爷的衣服弄湿了。” 陆玹低头瞥了一眼,将水瓢扔回木桶,朝着纪云栀张开双臂。 纪云栀懵了。 她本意是想说陆玹的衣裳都弄湿了,不麻烦他帮忙了。可是陆玹张开双臂的用意,是让她帮他更衣。 纪云栀咬了下唇,朝着陆玹往前挪了半步,乖乖地帮他宽衣,又将他的衣裳一件件搭放在架子上,和她的衣服叠放在一起。 陆玹的目光凝在纪云栀的身上,看着她小步地挪。以前有衣物遮挡,竟是没觉察出来她走路的时候细腰之下左右摇动。 纪云栀重新走回路线面前,主动去拿起飘在木桶里的水瓢。她舀了一瓢水,抬着眼皮去看高大的陆玹,嗡声:“二爷太高了……” 陆玹随手拉过一旁的木凳坐下。 纪云栀这才学着陆玹刚刚的样子,将瓢里的水自陆玹的肩膀浇下。 细细的水流慢悠悠地浇在陆玹身上,挠痒痒似的。他弯腰,将剩了半桶水的木桶拉近,再伸手搭在纪云栀的后腰。 她纤细的腰身,轻易被他的手掌覆盖。 陆玹将纪云栀往身前拉,再一按,就让纪云栀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个人全身湿漉漉,纪云栀没坐稳,在陆玹的腿上往下滑了滑。她赶忙伸手攀住陆玹的肩。手心下是一片湿漉水痕包裹着的结实臂膀。 她指尖不自觉地蜷起,赶忙侧转过身去,又舀了一瓢水。她转过身来,发现陆玹的目光正大光明地落在她身上,细细地打量着她。 纪云栀攥着木瓢的手微抖,里面的水洒出来一些。 他们是夫妻,他的正大光明本就是理所应当。纪云栀很快说服了自己,继续往陆玹胸膛浇水。温热的水流沿着陆玹的胸膛淌下来。 她坐在他怀里,那些水又与她身上的水悄悄融在一起。 “把胰子拿来。” “嗯。”纪云栀小声地应,侧转身去,弯着腰去够桌子上的胰子。 陆玹搭在纪云栀后腰上的手,轻轻捻了捻。 纪云栀将胰子递给陆玹,陆玹让她往他手里倒水。纪云栀倒了一点水,陆玹在掌中转搓了两下,胰子立刻浮出大量的泡沫。 他用起了沫子的胰子往纪云栀身上涂抹,也用沾满泡沫的掌心在纪云栀身上蹭过,每一寸都没有放过,直到纪云栀整个身体都湿湿滑滑浮满泡沫。 她整个身体如雪一样白,唯有脸蛋红了个透。 陆玹在纪云栀红红的脸颊上多看了一会儿,才将胰子递给纪云栀。 纪云栀接过来,低着头胡乱往陆玹身上打沫子。她坐在陆玹怀里的时候,陆玹很方便涂过她全身。她给陆玹打沫子倒是不那么方便了,她站起身来,绕到陆玹身后给他宽阔的脊背擦拭。 陆玹配合地站起身来。 “好了。”纪云栀将胰子放下,重新去拿木瓢舀清水。 陆玹已经重新坐回去,看着她的动作。她举着木瓢将水浇在陆玹的肩上,细细的水流挠痒的感觉更重了。 陆玹直接扣住她的腰身,重新让纪云栀坐在他腿上。然后他弯腰提起那半桶水,直接往两个人身上浇。 巨大的水流哗啦啦地响,水珠溅在纪云栀的脸上,她措手不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陆玹瞥了她一眼,将她摁进了怀里,让她更紧密地贴在他的胸膛。 半桶水一下子被倒掉。陆玹揽着纪云栀的腰身站起身来,去提起另外一桶清水。 他直接将木桶里的水往纪云栀身上浇去,又往自己身上浇,去冲刷胰子的泡沫。 身上滑滑的感觉逐渐褪去,胰子上淡淡的香味儿却留在了两具身体上。 纪云栀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她向后退了半步。可地上全都是水,她足下打滑,直接朝后跌坐,一下子跌坐在陆玹刚刚坐过的木凳上。 陆玹看过去,问:“冲干净了吗?” 纪云栀点点头。 她站起身来,四处环顾,去找擦身的干巾帕,竟是一时间没看见。 “在外面。”陆玹道。 纪云栀再点头,也不看陆玹,匆匆往外走。 陆玹看着她快走出小间,才大步跟上去。 纪云栀走到外间,不同于小间里的昏暗,一室明亮,让她很不适应。 她快步走到衣橱前,将衣橱门拉开,一下子看见叠放在最上面一层的巾帕。她将宽大的巾帕扯下来,刚要转身,后脊先碰上湿漉又坚硬的胸膛。她被夹在衣橱与陆玹之间。 陆玹一手搭在乱晃的衣橱门上,一手握住纪云栀的腰身,直接将她转过来面朝着他。 屋内灯火明亮,可陆玹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屋内的灯火,他的身影投落下巨大的阴影,将纪云栀彻底笼罩在内。 纪云栀抬起脸望着他。她张了张嘴,想主动说些什么,可是唇已启,却无声,唯有双手攥紧了手里的巾帕。 陆玹垂眼看着她,看她淋湿的一缕湿发站在脸颊上,看她湿漉的唇微微张着,好似是她自己也浑然不觉地邀约。 陆玹俯身颔首,去吻她湿漉柔软的唇。 纪云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心照不宣又顺其自然地闭上眼睛承了他的吻。 过去了很久,久到纪云栀有些站累了。她悄悄睁开眼睛,第一次在这个时候去看陆玹的神情。 原来这个时候,他的神情也是这样专注。 陆玹忽然睁开眼睛。 纪云栀吓了一跳,像被当场捉住的小贼,紧张地眨了下眼睛。 陆玹轻咬了一下纪云栀的唇,短暂地分开这个长吻,问:“在看我吗?” 纪云栀轻“嗯”了一声,小声说:“很好看。” 陆玹的唇已经重新贴了上来,闻言,他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唇上的微动传到纪云栀的唇上。 纪云栀立刻抿唇,后知后觉自己说了蠢话。 陆玹拿过纪云栀手里攥着的巾帕,仔细给她擦身上的水。毕竟天气还没那么热,她身上的水一直不擦净,会冷的。 连纪云栀足上的水,也被陆玹擦干净。 纪云栀想要帮陆玹擦身,却被陆玹拒绝了。他现在可不冷,热得很。 “哦……”纪云栀转过身去,去衣橱里拿自己的衣服。 陆玹垂眼看她颀长纤细的颈,不由自主低下头将吻落在她的后颈。原本只打算亲一下,可 唇贴在她的后颈上,就像有了致命吸引力,勾得陆玹无法移开。他握在纪云栀腰身的手掌也不由握紧。 “疼……”纪云栀轻轻推了推陆玹的手。 陆玹回过神来,松了手上的力道。他重新将纪云栀转过身来,将人锢在怀里,低头看她皎玉般的面颊。 他真的只是想再亲一下。 一纸婚契 第42节 只一下。 可有些贪,实在是一发不可收拾。 陆玹的吻不再轻柔,霸道又蛮横,来势汹汹。纪云栀被压在衣橱里,陆玹的手掌撑在她的后腰,垫在衣橱的隔板上,免得磕了她的娇嫩的身躯。 以前陆玹对痴迷女色的行径深恶痛绝,如今却觉得这世间所有沉迷之事中,唯有女色值得。 纪云栀被陆玹亲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站也站不稳,继续整个人都攀在陆玹的身上。所以当陆玹突然放开她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噙着水雾的一双眼茫然望着陆玹,看着他正在拿衣橱里的衣服往身上披。纪云栀被吻到红唇的唇轻启,小声问:“不继续了吗?” 陆玹穿衣的动作一顿。 纪云栀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刻觉得很丢脸,下意识地想逃,她夹在陆玹与衣橱之间,逃无可逃。 陆玹望过来,望着纪云栀红润的唇瓣,问:“想继续吗?” 纪云栀拼命摇头,再摇头。 她什么也没说! 说了吗?她说了? 一定是洗澡水里兑了酒,让她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神志不清了。 第44章 044 第四十四章 陆玹压下一切欲念,将目光从纪云栀身上移开。他扯下衣橱里纪云栀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将她雪躯裹遮。再不给她披上衣裳,于他而言太过煎熬。 “不继续了,回家再说。”他说。 纪云栀满脑子都是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想继续。 她低着头,攥着衣襟。 陆玹垂眼看着她,看着纪云栀红着脸低着头。他握在纪云栀胳膊上的手微微用力,许久没放开。 不继续,何尝不是一件难事。 可有些时候,该忍耐必须忍耐。 终究陆玹还是放开了纪云栀,他继续去拿衣橱里的衣服,先帮纪云栀穿好,再穿自己的衣物。 纪云栀悄悄抬起眼睛看他,陆玹分明偏过脸,却在第一时刻知道她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完衣袖,才转过脸看向纪云栀。 纪云栀立刻移开视线,转身朝床榻走去。 “吱呀”一声,陆玹将衣橱的木门关上。他吹熄了屋内的灯,跟着上了榻。 一片黑暗里,陆玹在被子里拉住纪云栀的手腕,将人往怀里拉了拉,想让她离得更近一些。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侧转过身来,挪进陆玹的怀里,枕在他的胳膊上。陆玹的手掌落下来,搭在她的腰身,又绕过去,覆在她的背上。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纪云栀抿了下唇,将脸更紧密地迈进陆玹怀里。 陆玹的手掌时常让纪云栀感觉到慌乱,可在某些个微妙的夜晚,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竟是喜欢他的碰触。 第二天一大早,陆玹有重要议事。他让青山陪着纪云栀,带她去参观军营。 纪云栀第一次见到操练的将士,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在整齐划一的沉重操练声中,心胸也跟着一阵滂湃,好似见到了这群士兵上阵杀敌时的威风凛凛画面,由衷生出钦佩之意。 她转头问青山:“打仗的时候,二爷是坐镇后方指挥吗?” 青山答:“当然,所有的指令都是二爷下的。这才是将帅之职。” 纪云栀点头:“我就说嘛。他应当不会像这些士兵一样舞刀动抢冲在阵前。” 青山愣了一下,心道二奶奶这是把战场上的事情想得简单了。他斟酌了言词,解释:“战场上瞬息万变,没有那么按部就班,二爷自然也会亲自上阵杀敌。” 纪云栀回忆了一下,她小时候见过陆玹出征时身穿铠甲的模样。陆玹生得高大,重甲在身,确实威风凛凛。 可是自成亲后的接触,陆玹给纪云栀的感觉却是儒雅沉稳,甚至斯文,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武将不大一样了。 纪云栀一转眼,看见了娄勇。纪云栀一下子想起昨日树林里的尴尬,赶忙移开了目光。 下午,陆玹匆匆回来,让纪云栀收拾东西,立刻回家。 原本他们今晚还会宿在军营,明天下午再回陆府。可他明日一早要进宫面圣,今日必须回家。 傍晚回到陆府,纪云栀立刻向月牙儿询问,纪家人这两日可有来寻她。 月牙儿摇头。 纪云栀眼神一黯,又自嘲一笑。心道自己临走前幸好没有多叮嘱月牙儿,多此一举。 当夜,陆玹直接宿在书房办公,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他便动身进宫。 直到晌午,陆玹才离开皇宫。隔得很远,陆玹看见太子和西番的人走在一起。 陆玹略沉吟,向身边跟着的宫人询问太子和西番的人要去哪里,他择了另一条路,避开。 办完了公事,陆玹去了太医院办压在心里的私事。 “孙太医,有一事请教。” 孙太医忙说:“将军请说,何须用请教二字,不敢当。” “若夫妻都是双生子,他们子女是双生的概率会不会很高?”陆玹沉声问。 孙太医皱眉想了一下,道:“生产双胎风险很大,活产率本就不高,数据有限,一直没有准确的结论。不过古籍中确有记载夫妻皆为双生,尤其是母亲,下一代是双生的概率更高一些。” 孙太医再强调:“都是些推论,不能全信。再言,双生子本就是小概率之事,很难碰见。就算概率高一些,也高不出许多。” 陆玹抬起眼,从开着的门眺望远山。冬雪几乎化尽,白色在消退。 陆玹叹了口气。 陆玹回到家,看见纪云栀坐在窗边,一边看一个账本,一边揉着手心。 “手怎么了?”陆玹问。 纪云栀看账本看得太专心,没注意到陆玹回来。她抬眸望向他,对他笑,说:“没什么,刚刚拿账本的时候,被边角划了一下。” 陆玹拉开她的手,看见她的手心红了一大片。他再瞥一眼纪云栀正在看的账本,问:“几页纸也能划成这样?” “不碍事的。”纪云栀笑笑,“磕碰一下,很容易会红一块青一块,但是不怎么疼的,过一阵就好了。” 陆玹没说话,盯着纪云栀的手心。 纪云栀打量着他的神情,隐隐觉察出他似乎有心事。她询问:“二爷事情都忙完了吗?” 陆玹沉默了片刻,才接话:“没有。最近会忙,先搬去书房住。” 纪云栀立刻站起身来,道:“那我去书房看看缺不缺什么,要不要换一床被子。” 陆玹伸手揽住纪云栀的腰身,拦住她。“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他低头打量着纪云栀,陷入深思。 以前,娶个贤妻相敬如宾,再生个一儿半女相伴,是陆玹觉得理所应当的合理人生。 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些不舍。 他的母亲,一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死在了产床上。而纪云栀呢,眼前的她,似乎总是柔柔弱弱,一丁点磕碰都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甚至是看看书这样娴静的事情,都能将她的手心划伤。 纪云栀望着陆玹的神情,慢慢蹙眉。她看不懂陆玹的目光。 “二爷?” “你看账本吧。”陆玹收回视线,也放开了搭在纪云栀腰身的手,转身出去。 从这一日起,陆玹就搬去了书房,连续十日都没有回来睡。 甚至老太太也开始试探纪云栀,询问两个人是不是生了矛盾。纪云栀弯眸甜声,口口声声陆玹只是忙,让姨奶奶不要担心。 老太太点点头:“如此就好。颂焉这个人啊,是古板无趣了些。忙于公务忽略你一定不是有心的。” “没有的。姨奶奶就放心吧。我与二爷好好的,他只是最近忙而已。” 纪云栀并非安慰姨奶奶 ,她是真觉得自己与陆玹之间没什么问题。她白日有时候会去给陆玹送吃食,陆玹待她一切如常。 甚至陆玹将给陆柯、陆源准备的备考资料,多抄录了一份,让纪云栀给她弟弟送去。 “如果你弟弟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陆玹将纪云栀拉近,让她坐在他腿上。他手臂环过纪云栀的腰身,将她的手握住掌中。 “好,我会和他说的。”纪云栀应。 陆玹又拿了一份文件开始翻阅,并没有放开纪云栀的意思,就这么又抱了她小半个时辰。 “二爷,我要回去了。”纪云栀提醒,“二爷夜里也早些休息,不要操劳。” 陆玹看一眼天色,才有些不舍地将纪云栀放开。他看着纪云栀走出去的背影,突兀地就想起她不穿衣服时摇动的腰臀。 陆玹扶额,心烦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夜里,陆玹合上书册,打算这就歇下了,青山匆匆赶来,道:“二爷,这是孙太医送来的。他说是二爷要的东西?” 陆玹立刻起身,拿过青山手里的木盒,大步走出书房。 青山只感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陆玹已经不在书房了。 纪云栀早已经沐浴过后,趴在床上翻看一卷话本打发睡前时间。陆玹进来的时候,她意外地抬起脸,“二爷?” 陆玹动作干净利落地反手将房门落了闩。他的视线落在纪云栀身上,天气逐渐转暖,她身上的寝衣换成更轻薄的料子,她趴在床上,翘着一双小腿,裤腿滑落,露出光洁纤细的小腿,一双抬起来的小脚一晃一晃的。 陆玹朝床榻走去,经过方桌,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他在床边坐下,瞥了一眼纪云栀在看的书。 纪云栀立马将书合上,弯着眼睛笑:“解闷看的闲书,二爷别瞧了。” 她坐起身来,问:“二爷怎么回来了?事情忙完了吗?” “忙完了。”陆玹伸手去摸纪云栀的脸,“搬回来了。” 纪云栀挪到床边想下去,说:“我去给二爷拿寝衣。” “不用了。”陆玹扣住纪云栀的腰身,俯身压上去,带着些急躁地去亲吻纪云栀。 十几日不曾这样亲近,纪云栀有些不习惯,身子有些僵。她伸手抵在陆玹的胸膛,半推半就地承着他的吻。 一纸婚契 第43节 慢慢地,纪云栀闭着眼睛,在陆玹的亲吻中,她发僵的身子也柔软下来,她抵在陆玹胸膛的手也挪开,转而攀着他结实的臂膀。 纪云栀衣衫乱了,陆玹才放开她。 “我、我还是去给二爷拿身寝衣吧。”纪云栀抿了下湿润的唇,嗡声。 “把桌上的药拿来。拿两粒。” 药? 纪云栀想起来陆玹回来时,手里好像确实拿了个东西。她拢了拢散乱的衣衫,起身下榻,走到桌边,好奇地将木盒打开。 木盒里面是一个白瓷圆罐。 她将圆罐拧开,里面装满一粒粒红色的药丸。 纪云栀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陆玹这些时日睡书房是因为……床笫之事需要借助药物了? 也是,他不年轻了。 第45章 045 纪云栀看着圆罐里的红色药丸发呆,思绪一下子就走远了。她不由想起在军营那一天晚上的事情……当时她只因为那是军中不方便,所以陆玹才没有继续。原来不是,原来是他身体不能…… 纪云栀的眉头一点一点蹙起,清澈的眸中慢慢浮现了自责。她责怪自己太粗心,居然没有发现。 陆玹这样的大将军,为国为民,哪能让他伤身耗神…… “云栀。”陆玹在催。 纪云栀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她转过头望向陆玹,欲言又止。她默默从圆罐里取出两粒弯腰,又倒了一杯水,朝陆玹走过去。 她斟酌着劝词走到陆玹面前,还未开口,陆玹捏起她手心里的一粒药丸,也没喝水,直接吞下。 “把另外一粒吃了。”陆玹道。 “我吃?”纪云栀愣住了。为什么她还需要吃药?纪云栀脑子里一下子想起话本里诱拐女郎的药,女郎吃了那药之后神志不清…… “我、我能不吃吗?”纪云栀急忙问。 “我一个人吃效果不好。”陆玹很急。他直接站起身,拿起纪云栀手心里的那一粒药丸直接塞到她嘴里,又握住她拿着水杯的手,喂她喝了一大口水。 红色的药丸含在口中,药丸表面涂了一层糖,有些甜。纪云栀在心里无声轻叹了一声—— 吃就吃吧,他都已经吃了…… 只此一次! 纪云栀一闭眼,混着清水,将药丸硬着头皮咽下。 她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杯子放回去,陆玹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拉上榻。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大片。 “水!水!”纪云栀急说。 陆玹拿走纪云栀手中的杯子,胡乱往床头小几上一放。他没放稳,杯底大半在桌外,陆玹松了手,杯子就从床头小几上跌落,清脆一声响,摔碎了。里面所剩不多的水立刻四溅。 纪云栀循声望去。 陆玹握住纪云栀的脸,将她的脸转过来,俯身亲上去。 “二爷……” “叫什么?” 纪云栀身上唯一的一件肚兜散乱地堆在腰上。她压着喘,低语:“哥哥……” 折腾了大半夜,纪云栀跪在床榻上,双臂抱着床柱,红热的脸颊也贴在床柱上。她几乎力竭,虚弱地靠着床柱,心里琢磨这到底是什么药?她自己是没觉得太大异常,可对陆玹的效用却好厉害。 足腕上一紧。纪云栀回头,带着点慌意地望着陆玹。他的手掌覆上来,握住她的脚腕,在拉她。 纪云栀紧紧抱着床柱,连连摇头。“哥哥,不要了……”她又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称呼不对,赶忙改了口:“二爷,身、身体为重。” 这话落在陆玹耳中,只觉得是她受不住。他握住纪云栀的脚腕没松,一点一点将她拉过来,说:“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纪云栀心软了。 可她也没想到陆玹这最后一次这么久啊!纪云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腿跪麻得没了知觉。陆玹去拽她的腿搭在他腿上,让她不用费力。 一丝曙光从窗缝溜进来。 天亮了。 纪云栀在陆玹的怀里迷迷糊糊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沉。 纪云栀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陆玹。他靠坐在床头,正翻看着她昨日看的那卷话本。 “醒了。”陆玹没看纪云栀,又翻了一页书。 “这书不好看!”纪云栀急急忙忙伸手去抢陆玹手里的书。 她的胳膊从被子里探出,纤臂上一朵朵吻痕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两个人的视线里。 纪云栀一愣,也顾不得那卷话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臂藏回被子里。 “打发时间挺有趣。”陆玹顿了顿,“还有两页就看完了。” 纪云栀不吭声,安静地望着陆玹的侧脸。他专注地看书。 陆玹一目十行,将结局看完,合上书页,顺手将话本放在床头小几上。 他这才将目光落在纪云栀的脸上。 四目相对,望着陆玹的眼睛,纪云栀脑海里立刻浮现许多昨天夜里的荒唐画面。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想躲想藏。 陆玹伸手,掌心轻抚过她的脸颊,问:“还想再躺会?还是起来用膳?” 纪云栀尽量用寻常的语气开口:“这就起。应该赶不上早膳了。” 陆玹指腹轻轻抚过纪云栀的眼尾,声线里噙着丝笑:“下午了。” 纪云栀顿时睁大了眼睛,居然已经下午了?“哥……二爷怎么不叫我?” 陆玹听着纪云栀略柔哑的声线,他低头,去吻她的唇角。 纪云栀心里 却是一慌——难道他体内的药效还没过?她慌声:“要起来了!好饿!” 陆玹低“嗯”了一声,指腹抹开贴在纪云栀脸颊上的几跟发丝,直起身来。 纪云栀也坐起身。围在她身上的被子往下滑落一些,她低眼望了一眼,赶忙又用被子将自己的身子围住。 陆玹已经起身,直接将床幔拉开。 大捧日光照进来,落在他的眉宇之上。 纪云栀望着陆玹肃然的侧脸,错愕了一瞬。好像那些亲昵随着床幔地拉开,都散去了。 在明亮的日光下,两个人又变得生疏起来。 陆玹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纪云栀,通知般:“我出去一趟。” 顿了顿,他再补充:“以后搬回来住。” “好。”纪云栀应声。语气里的娇哑不见,反而多了丝毕恭毕敬的意思。 陆玹走了之后,纪云栀在床榻上呆坐了一会儿,直到饥饿感拉回她的思绪。她起身下榻,低头望去,白日的光明里,她身上的痕迹那么刺眼。 她匆匆朝衣橱走去,赶忙穿上衣服,而后唤人。先让下人准备沐浴的热水,水还没准备好,她先吃了一顿饱。 暖暖的东西吃进肚子里,她整个身体都变得舒服起来。 “昨天让你送去纪家的东西可送去了?”纪云栀问月牙儿。 昨天下午,纪云栀从陆玹那儿得了些备考的资料。彼时时间有些晚了,纪云栀便吩咐月牙儿今儿个一早送去。 “送去了。”月牙儿说,“不过没见到少爷,管事说老爷这几日将少爷看得很严,让他一直在书房里备考,不让外人打扰。我就将资料给了管事,管事趁着送饭的时候会送过去。” 不让出门,送个资料也只能在送饭的时候送去?甚至弟弟连吃饭也不出书房? 纪云栀皱眉,隐隐觉得不妥。可又一想距离进考场也只有三日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吃过饭洗过澡,纪云栀带着月牙儿出府,去了一趟云至坊。她已经好些天没有去过。 傍晚的时候,正是云至坊客人多的时候。纪云栀没从云至坊的正门进去,而是走了后门。 后院的伙计迎上来:“夫人来了!齐叔刚刚还说想要去陆府寻您!” 纪云栀朝前望了一眼,虽然关着门,她也能听见店里热闹的声音。她对伙计笑了笑,道:“我不急,你让齐叔先忙,忙完了再来寻我。” 伙计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前面传话。 纪云栀也没进往里走,直接在后院的石桌旁坐下,打量着小院。小院里四处都摆放着制作糕点的东西,这边晒着面,那边是刚洗好的模具,远处还有新摘回来的一大篮迎春花。 齐叔的女儿笑盈盈地端来茶水和点心招待纪云栀,然后便去忙了。 纪云栀让月牙儿坐在她身边,一起吃饮茶吃点心。 纪云栀吃过太多云至坊的点心,可总是吃不腻。她吃了一口清甜,心满意足地弯起眼睛。她目光一扫,看见院子里方砖缝隙钻出来的一朵小野花,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更加柔和。 前面客人不多了,齐叔暂时交给下面的人,匆匆来后院见纪云栀。 “夫人来得正好。”齐叔脸上挂着笑,“最近宫里的采买数量越来越大。我这心里摸不准,要问问夫人的意思。” “宫里?那两位公主吗?还是静妃?”纪云栀以前交代过,宫里的主子来买点心正常接待便是。 “都不是。西番来京,宴席颇多,对点心的数量要的就更多了。” 居然是招待西番人。 纪云栀想了一会儿,才说:“还是照常接待,不过一切以质量为重。若要的数量过多,不要勉强,该拒就拒。” 齐叔点头应声。 纪云栀又询问了一些店里的情况,最后无事了,她去了前面的店铺,也打算拿一些点心回去。 纪云栀没想到会遇见赵宝荷。 赵宝荷跨过门槛迈进店里,看见纪云栀在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一纸婚契 第44节 显然,两个人都不太想见到对方。 纪云栀轻颔首,立刻疏离地收回目光,接过店伙计递上来的点心,带着月牙儿出店。 擦身而过,她清晰地听见赵宝荷冷哼一声。 纪云栀没理会。 赵宝荷看着纪云栀出去的背影,心里气炸了。对于和陆柯的婚事,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就算是不愿意的婚事,也不是她纪云栀能从中作梗的! 婚期推迟,让陆善和先成亲,是纪云栀的意思。在赵宝荷看来,她这么做是故意给她使绊子让她不痛快! 赵宝荷恨恨:“等宫里将西番那一对美人送去给陆玹,看你还怎么嚣张!还怎么多管闲事!” 纪云栀回了家,将点心分给言溪、言泉、春柳和春桃。她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犯愁地看着那罐药丸。 她起身,去了厨房。 今晚,她打算亲自下厨给陆玹做几道菜。 纪云栀听说那种药……对身体很不好。她不想陆玹耗空了身子! 那就……食补吧! 第46章 046 因为开办云至坊,纪云栀不仅会吃点心,也精通做点心。而烹炒热菜,纪云栀却并不是像做点心那样技艺精湛,只能说马马虎虎。 陆玹回家的时候不见纪云栀,听闻她亲自下厨,略有意外。 纪云栀很久没下厨,忙活到很晚,做好的时候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 “让二爷久等了。”纪云栀对陆玹弯唇一笑,也没坐,立刻进厕屋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陆玹待纪云栀换好衣服回来,才到桌边坐下,问:“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亲自下厨?” “一时兴起罢了。”纪云栀悄悄将目光移开,不敢说实话。 陆玹拿起筷子去尝。他吃了一口,立刻夸赞:“味道不错。” “能和二爷胃口就好……”纪云栀心虚地低着头,抿了一口花茶。 陆玹继续吃。他很快发现今晚的菜并不清淡,并不是以前平日里晚膳常吃的那几样。 牛肉、鹿肉、驴肉,海鲜汤里加了不少中药,唯一的青菜是韭菜。 陆玹沉默地又吃了一块驴肉。 纪云栀悄悄抬眼望向陆玹,小声说:“二爷多吃些。” 陆玹望了纪云栀一眼,端起一旁的一大碗牛乳。他刚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对,问:“不是牛乳?” “嗯,是鹿乳。”纪云栀忙补了一句,“口感更细腻些。” 陆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纪云栀,她一向食量很大,今晚却吃得很少。陆玹一眼看得出来她有心事。 陆玹收回视线,沉默地继续吃下去。 纪云栀让他多吃,他就将这些菜都吃光了。连那一大碗鹿乳,也喝得一滴不剩。 纪云栀笑起来,笑出一对小梨涡:“二爷若喜欢,我以后每天都给二爷做!” 陆玹意味深长地看着纪云栀,他伸手松了松衣领,轻笑了一声,点头说好。 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筷,紧接着又去浴房里准备着。待她们都下去,陆玹顺手将房门落了闩。 待纪云栀沐浴好出来,陆玹已经在床上等着她了。 纪云栀走到床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床头小几的抽屉,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问:“二爷今晚还吃药吗?” “今晚不用吃。” 纪云栀顿时松了口气,深觉不枉她在厨房里忙了那么久。她正想着明天晚上做什么,手腕已经被陆玹扣住。 陆玹用力一拉,将纪云栀拉到床榻上。 纪云栀踉踉跄跄地跌进他坚硬结实的胸膛,她在他的怀里抬起眼睛望向陆玹。 陆玹没在看她,正在解她的衣带。 纪云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觉得陆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二爷?” 陆玹没回应,将她的衣带扯开 ,然后动作并不算温柔地去脱她的衣服。衣襟向后扯,勒了一下她的胳膊。纪云栀缩了下肩,小声改口:“哥哥?” 陆玹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他伸手,带着薄茧的宽大手掌徐徐抚着纪云栀的脸颊。 四目相对,纪云栀突然觉得陆玹的目光有些陌生。她看不明白陆玹在想什么,他是在高兴还是在不高兴。 纪云栀很快就来不及多想,整个人都被陆玹扔到了床榻里侧。她衣衫半遮半褪,手撑在床榻想要坐起身,还没坐起来,陆玹已经压了上来。 “不会让夫人失望的。”陆玹声音很沉。 “嘶”的一声,是纪云栀衣裙被撕碎的声音。进出摇晃间,纪云栀用力攀着陆玹的肩,恍恍惚惚地惊奇食补居然这么厉害吗? 第二天,纪云栀醒来时又是下午。 三日后,是无数学子进考场的日子。陆府有两位郎君下考场,全家上上下下十分重视。老太太和苏氏甚至亲自送陆柯、陆源去考场。 纪云霄也同样要下考场。纪云栀犹豫了几日要不要去送他,她正拿不定主意,母亲却托人带话,路上有些远,免她辛苦,不用送了。 月牙儿忙说:“夫人还是心疼您的。” 是吗?纪云栀有些茫然。 她没去,而是去了寺庙。最近寺中香客格外多,都是学子们的家人来为学子求一个好前程。 纪云栀跪在金佛前前程求签,签字不停晃动,一枚签从竹筒中掉出来。 纪云栀睁开眼睛,满怀期待地拾起签子。 “下下签”三个字是那么刺眼,让纪云栀脸上的表情僵住。 “怎么样呀?”月牙儿赶忙问。 纪云栀将签子翻过来藏起上面的字,没给月牙儿看。她笑笑,说:“走吧,我们去求高中符。” 纪云栀胡乱将木签塞回竹筒,起身去求符。 小小的木符上刻着跃龙门的锦鲤。 纪云栀合起手来,将高中符牢牢攒在手心,希望弟弟能有好运。 回到家,纪云栀让月牙儿搬来绣凳,她亲自踩着绣凳,将高中符悬挂在高处。 “二奶奶,您慢点。”月牙儿伸手在一旁虚扶。 陆玹刚从老太太那回来。老太太有些紧张陆柯和陆源的考试,陆玹心知这两个弟弟成绩不会太好,还是安慰了老太太许久。 陆玹进屋,刚好看见纪云栀小心翼翼地将木符系上。她扶着月牙儿的手从绣凳上下来,然后将窗扇推开,一阵风吹来,悬在高处的木符慢悠悠地晃,下面坠着的红色流苏也跟着晃动。 陆玹眯着眼睛盯着高中符,突然问:“给谁求的?” 纪云栀回过头来。“给云霄呀。”她又莞尔,甜声道:“二爷今日回来得早。” “今日无事。”陆玹收回视线,朝纪云栀走过去。 其实他知道纪云栀是给纪云霄求的高中符,但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多问这么一嘴。 月牙儿识趣地快速给陆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便悄声退了出去。 陆玹在窗边坐下。 纪云栀仰着脸望着高中符,脑海里想的却是那枚下下签,她眉眼间不由染上了几许愁容。 “今晚不亲自下厨了?”陆玹盯着纪云栀的表情。 纪云栀回过神来,转过脸来对陆玹微笑着问:“二爷有什么想吃的吗?” 陆玹深看了她一眼,缓声道:“都行,你做主。” “好。我这就去。”纪云栀眉眼弯弯。她朝外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签文不一定准。再说了,就算弟弟这一次没考好也没什么紧要,下次再考便是了,很多人第一次下场都不过是积累经验。 这么一想,她心里轻松多了。 “二奶奶!出事了!”月牙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差点与正要出去的纪云栀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 纪云霄在考场上昏厥,已经被送出了考场,正往家送去。 第47章 047 陆玹明儿个一大早要去军营。纪家离陆府不算近,眼下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纪云栀想着过去一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甚至说不定今晚回不来,就没让陆玹陪着。 去纪家的路上,纪云栀详细打听了弟弟的情况。 “说是考了一半的时候人就昏倒了,好像是风寒,人都烧糊涂了。”月牙儿解释。 居然今日没考完就昏倒了,纪云栀心里一顿,一下子想起那道下下签。 不过这次没能考完还有下次,纪云栀比较担心纪云霄怎么就昏倒了?她上次瞧他也不像个病弱的样子,那么久那么巧病了呢。 到了宅子,纪云栀发现管事换了人。 原先纪家人还没来京时,她将这处宅子里里外外都准备妥帖,管事也聘了。不过父亲母亲将管事换成自己的忠仆也正常。 纪云栀赶忙又向这位管事询问了纪云霄的情况。 “已经请大夫过来看过,就是风寒,现在已经喝了药。夫人正陪在那边,也不知道睡下没有。”管事道。 纪云栀点点头,再问:“是前几日就病了吗?” 管事皱着眉摇摇头,道:“那老奴就不清楚了。考前这段日子少爷一直在书房。” 许氏迎出门。檐下晃动的灯笼照出她的满面愁绪。 一纸婚契 第45节 纪云栀脚步顿了顿,问:“弟弟可退烧了?” 许氏恍惚了一下,才点点头,说:“喝了药已经退烧,刚睡着。” 纪云栀站在门外,忽然就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了。许氏有些走神,也没让纪云栀进屋。 母女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气氛有一点尴尬。 虽然已经开了春,可是晚间的风仍旧是凉的。纪云栀攥了攥手,觉得有一点冷。 纪英毅从里间出来,扫一眼纪云栀,立刻往她身后望去,没见到陆玹的身影,脸上的笑容立刻一淡。他说:“怎么站在这里说话,进来吧。” 许氏这才回过神,多看了纪云栀一眼,默默侧过身,让开门口的路。 纪云栀用力攥了下帕子,迈过门槛。她压低声音询问:“弟弟已经睡着了,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吧?” “没事。”纪英毅道,“他知道姐姐来看他,肯定高兴。” 许氏担忧地瞪了纪英毅一眼。 纪云栀背对着,没有看见母亲奇怪的眼神。 纪云栀放轻脚步,悄声走进里间,朝着床榻走去。 纪云霄安静地睡在榻上,额上撘着一块帕子,脸色发白,瞧上去很虚弱。 纪云栀蹙眉瞧着,心想他定然是这段时日读书累着了。她有心劝父亲母亲不要忧心,可又担心吵醒了纪云霄,并不没有开口。 纪云霄皱着眉咳嗽了两声,他头不自觉朝一侧偏去,额上的帕子滑下来。 纪云栀立刻弯腰,去拾湿帕子。她将手背轻轻贴上纪云霄的额头,想看他还烧不烧。 “你别碰他!”许氏突然拉住纪云栀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拽离床榻。 纪云栀吓了一跳,一个不察,身形踉跄。幸好月牙儿扶了她一把,要不然恐要跌倒。 纪云栀微微睁大了杏眼,惊讶地看向许氏。 许氏愣了一下,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来,忙解释:“你别碰他,小心把病气过到你身上,把你也染病了。” 纪云栀安静地望着许氏好一会儿,慢慢垂下眼睑。 一来一回,纪云栀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纪云栀下了马车,仰起脸来,望着阴沉沉的夜幕。下雨了,春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她的头脸。 纪云栀知道陆玹已经歇下了,怕吵醒了他,连梳洗也没有,在外间退了外衣,轻手轻脚地摸黑进了寝屋,摸索上榻。也没从窗外绕到床里侧,只在床边轻轻蜷起来。 陆玹的手臂横过来,他的手掌握过来,丝丝暖意从纪云栀的手背递到身体里去。 纪云栀不确定地小声询问:“把二爷吵醒 了吗?” 陆玹没睁开,将背对着他蜷缩的纪云栀拥在怀里。他开口,声线低沉带着丝困倦:“晚上吃过东西吗?” 纪云栀犹豫了一下,撒谎:“吃了。”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宿在纪家的宅子,可没想到连一口热饭也没吃上。纪云栀神色慢慢黯然下去,幸好黑夜遮掩了一切。 陆玹松开纪云栀的手,手掌穿过她的衣襟,摸上她的肚子。纪云栀以为他的手还会继续向下伸。纪云栀蹙了下眉,有些没心情。可她很快调整了情绪,做好配合的准备。床笫之间,她向来顺从陆玹。她将这当成自己的义务,当成自己唯一能为陆玹做的事情。 可陆玹的手却只是捏了捏纪云栀的小肚子。 纪云栀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了意。 陆玹松开纪云栀,坐起身来,提声:“言溪!” 他此番再开口,声线里的困倦已经殆尽。 纪云栀也跟着坐起身,不解地望着他。 言溪很快进来。 “去让厨房煮一碗热面。”陆玹吩咐。 纪云栀去攥陆玹的袖子,“不用了,我不饿。二爷早些歇下吧?” 他明日要早起。 言溪出去之前将屋内的灯点燃。 陆玹看清了纪云栀的脸,他伸手去摸,果然一片冰凉。 纪云栀觑着他的神色,也没再拒绝陆玹的好意。 面条很快送过来,纪云栀坐在桌边大口地吃,吃得很快。并不是她有多饿,而是希望快些吃完。 时辰实在是太晚了。 陆玹也吩咐了言溪拾弄浴室。 纪云栀将一大碗汤面吃完,又立刻去浴室洗漱。她同样动作很快,快速地将自己拾弄好。她手脚麻利地换好了寝衣,快步走进寝屋。 她早就吩咐了丫鬟一会儿不用进来收拾,等明早再拾弄就好。 寝屋内只亮着一盏灯,光线昏黄。 纪云栀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陆玹,吹熄了灯光,摸索着上了榻,绕过陆玹,像往常那样躺在床榻里侧。 陆玹的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道:“没那么凉了。” 纪云栀偏过脸,在一片昏暗里打量着陆玹。 “非战时,我没有那么忙。如果需要,你就派人去军营寻我。”陆玹道。 她能发生什么紧要事情需要去军营向他求救呢?纪云栀知道用不着,可还是因为陆玹这话,心里莫名一暖。 大概是淋了春雨,人是冷的。这么一点点温暖,就让纪云栀心里跟着柔软了一片。 纪云栀主动凑过去些,将脸颊贴在陆玹的肩上。她慢慢闭上眼睛,柔声低语:“我没有什么事情,一切都好好的。我们睡吧。” 第48章 048 第四十八章 一大清早,纪云栀早早起来,亲自送陆玹出府。 陆玹登车前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站在春日微寒的凉风里,细碎的青丝被凉风轻轻地吹动着,衬得脸颊皙白柔软。 “回去再睡一会儿。”陆玹撂下这么一句,转过头登上马车。 纪云栀侧身立在路边,目送陆玹的马车走远。 春桃在一旁抿着嘴笑,打趣:“二奶奶越来越像贤妻了。” 春柳瞪她一眼,怪她胆子大,在二奶奶面前多嘴。 陆玹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纪云栀打了个哈气,转身往回走。昨天夜里睡得少今晨又早起,她确实困倦着,这样寒凉的清晨,就该回到被窝里补眠。 下午,纪云栀出去了一趟。 远远瞧见陆善和的时候,纪云栀又惊又喜,立刻让春桃跑过去支会。 纪云栀朝着陆善和快步走过去,陆善和先看见了春桃,回头在人群里张望,笑着走到路边,等纪云栀过来。 原先天天见面的人,如今随着陆善和的出嫁,虽然时日不算长,两个人却像是好久不曾见面,亲切地拉住手。 陆善和穿着十分宽松的衣裳,仍旧遮不住她的消瘦。 “怎么瘦了这么多呢。”纪云栀蹙眉问。这才多久?她感觉陆善和瘦了一圈。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陆善和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只压低声音道:“胃口不太好。” 纪云栀一下子懂了,她这是初孕害喜导致瘦了。纪云栀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陆善和的肚子上,她衣裳太宽松,倒是看不出什么。 也是,不能现在就看出来,要不然日子不对,面上不好看。 “我想着给婆母做一身衣裳贺寿用,今儿个出门来挑布料的。”陆善和笑着说,“你要是没事,刚好陪我选一选。” “好啊。”纪云栀立刻答应下来。 两个人进了绸缎铺子,仔细挑选起布料来。 “我记得你那儿有一本绣样的册子,若还在的话,借我用一用?” 纪云栀弯眸:“回去了就让人找出来,给你送去。” 纪云栀也挑起布料来,笑着说:“我也给姨奶奶做一身春衣。” 陆善和打趣:“不给我二哥做?” 纪云栀愣了一下。 陆善和指了指,道:“这两块料子适合我二哥。” 纪云栀抬眸看去,一块褐色、一块黑色,她忍俊不禁:“够古板是吗?” “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陆善和轻松地笑起来。好像又回到了曾经未出嫁的时光。 纪云栀想了想,自己的针线活绝对没有专业绣娘好,陆玹的外衫还是请专业绣娘做就好,她挑了两块银色的料子,打算给陆玹做贴身的寝衣。 两个人挑好了布料,纪云栀提议去不远处的四仙斋小坐。 陆善和脸上的笑略略一淡,有些尴尬地小声说:“那家荤菜味道太重了,我现在闻不惯。” “是我疏忽了。”纪云栀急忙说。 纪云栀再瞧陆善和神色,见她有些疲惫。纪云栀到底是没经验,也不知道是不是孕反折磨,让她精力不济。 终究不是以前,两个人不能再逛完了携手归家。她们没去四仙斋小坐,而是去了纪云栀停在路边的马车,在马车里小坐一会儿。 “怎么样?在秦家一切都好吧?上次你回家偏巧我不能在府上等你。” “好。”陆善和笑笑,“我自己选的路,当然好了。” 纪云栀摸着陆善和的手,摸上她瘦了一圈的手腕,心疼道:“怀个孩子这么折磨人吗?都瘦了这么多……不过我听说只是早期这些,过了这一阶段胃口大开,就都补回来了!” “应该是吧。”陆善和望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又转头望向纪云栀,问:“你呢?终于和家人团聚了,最近每天都很开心吧?” 纪云栀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情,慢慢垂下眼睛来。 陆善和一看她这神情,懵了一下。想起这么多年纪云栀是如何盼着家人接她回家,陆善和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劝:“十几年没见面,有生疏感是正常的。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需要慢慢处出来的嘛。” 一纸婚契 第46节 纪云栀重新笑起来,点头说心里明白。 两个人又在车上闲聊了两句,陆善和下了车,登上自己的马车,回家。 陆善和回到家的时候,秦鹏程还在睡着。 “还没起?”陆善和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秦鹏程出去吃酒,熬了个通宵,今天天色大亮才醉醺醺地回来,回来之后一头栽进床里睡着。 陆善和想着这么一直睡也不是个事儿,总要起来吃些东西。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推了推秦鹏程,唤他起来。 秦鹏程被吵醒,不耐烦地嘀咕了两声,睁开眼瞥了陆善和一眼,又立马闭上了眼睛。 “起来吧。哪能总这样整夜去喝酒?”陆善和说着语气里便带着几分指责,“要是紧要应酬也就罢了,不要总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了!” 秦鹏程不耐烦地甩开陆善和的手,抱怨:“谁刚成亲不能碰媳妇儿的?也不替我想想我的憋屈……” 陆善和心口发闷,又气又无奈红着眼睛嗔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怀着孕……” 秦鹏程脱口而出:“谁知道谁的……” 陆善和瞠目结舌。她半张着嘴,缓了好半天,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秦鹏程说了这话有些后悔 ,转过头望向陆善和。 陆善和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迅速偏过脸去。又开始犯恶心了,她紧闭着嘴急忙起身,冲到净室里一阵干呕。 呕着呕着,倒是让憋了很久的眼泪一块涌了出来。 纪云栀与陆善和分别后,又去了一趟云至坊,傍晚才回陆府。 言溪脸上挂着笑迎上来禀话。 纪云栀这才知道母亲下午来过,还带了给她的礼物。纪云栀有点懵,她迈进房中,去看母亲送来的东西。 “夫人说是她亲手做的衣裳,昨天刚做好,今儿个就送来了。”言溪道。 黄连的对襟上衫,浅紫色的裙。绣着栀子的衣带工整叠好放在最上面。 纪云栀惊奇地摸着工整叠放在桌上的衣服,细软的料子入手,她摸了又摸,心里有一种不真实感。 “走多久了?”纪云栀问。 “又小半个时辰了。”言溪解释,“夫人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她就先走了。说下次再来看二奶奶,还说二爷如今去了军营,二奶奶若得闲,多回家看看,小住几日最好。” 纪云栀听着言溪的这些转述,心里的那份不真实感变得更浓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陆善和的劝,也许真的只是十几年不见还太生疏感情需要处出来? 许氏回到纪家,纪英毅赶忙问:“还没带回来?” “没看见人。不巧,她今日不在府上。”许氏坐下,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纪英毅说:“红玉,与女儿联络感情这事,母亲就是比父亲有优势。如今咱们都来了京城,日后少不了这个女儿的帮扶,你多多上心。” 这些话,纪英毅已经说了许多遍,许红玉早就听腻了。她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反驳,而是问:“事情都办妥了,确定要留京了?” “办妥了!也不枉这段时日四处走动,总算能留京了!”纪英毅一想到能够留在京城,心情顿时大好。 陆玹虽然没有亲自开口帮他走关系,可是纪英毅仗着陆玹岳丈的身份,自然沾了不少便宜,别人卖他几分颜面,这才能顺利留京。 不同于纪英毅的开怀,许红玉仍旧忧心忡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并不希望留京。 纪云栀在这里,这一点,就让她不想留在京城。 纪英毅瞥了她一眼,道:“别整天愁眉苦脸。云霄这次考试是没戏了,下一次要下考场又是三年。哪有那么多个三年蹉跎?你儿子前程今后可要靠他长姐走动。” “再说了,就算是陆玹不能帮云霄弄个一官半职。日后云霄娶妻,也需要他长姐帮忙挑个高门贵女。我瞧着陆府不就有待嫁的贵女?” 纪英毅伸手指许红玉,笑嘻嘻地得出结论:“所以,你可要尽快把那个女儿哄好喽!” 许红玉心里窝火。当初恶人让她来当,如今哄人的事还要把她推出去! 许红玉看着纪英毅,突然觉得他这张笑脸面目可憎。 又隔了两日,纪云栀才去纪家。她带着一些补药,去看望云霄。 纪云栀前脚刚走,陆玹的马车就到了府门前。 陆玹回到房中,才知道纪云栀不在家。他提前归家,却没想到没见到人。 纪云霄将纪云栀带进屋里,纪云栀瞧一眼还没合上的书,道:“身体还没好,就开始看书了吗?” 纪云霄有些不好意思,道:“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纪云栀这才注意到站在墙角的妹妹。 妹妹盯着她的目光含着提防、戒备,甚至怀着敌意。 纪云栀愣了一下,冲她友好地笑,柔声唤:“幺幺。” 幺幺突然皱眉,眼里的敌意更浓。她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了纪云栀一眼,什么也不说,转身跑出去。 纪云霄皱了下眉,似叹了口气,道:“姐,你别生气。她不懂事。我过后会教她道理的。” 纪云栀听出纪云霄对妹妹的维护。她笑笑,道:“小孩子而已。” “还给你带了些零嘴。汤药都挺苦的,吃些糖好些。”纪云栀弯着眼晃了晃手里的糖盒。 “姐,你把我当小孩哄呢!”纪云霄哭笑不得。 他又感慨道:“姐,你还活着可真好。” 第49章 049 纪云栀听纪云霄这话好生奇怪。 纪云霄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可是纪云栀正盯着他瞧,他又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他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小时候我总哭着找姐姐,母亲就骗我……” “骗你什么?”纪云栀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骗我姐姐病逝了。”纪云霄很艰难地才说出来。 纪云栀一下子呆住。 所以……在家里,她早就死了吗? 纪云栀脸色变了又变,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脑子里也跟着乱起来。 纪云霄赶忙说:“母亲说,那个时候我病得厉害,非要回京找你。母亲担心我路上受不住,才随口编了这样的谎话。后来骗得久了,就将错就错,一直那么说了……” 纪云霄显然也觉得这事有些稀奇,稀奇到他说不出口。 “姐……”纪云霄苦恼地望着姐姐,想替父母解释些什么,可是他自己也一直不懂,无法辩解。 好半晌,纪云栀反应过来,她微笑着,温声道:“当时骗你也是为你身体着想。” 纪云栀打开手里的糖盒,从里面捏了一块糖放进自己的口中。 让糖块在口中迅速化开,让散开的糖甜,去补满口的苦。 她笑笑,心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忍不住想,若不是她阴错阳差嫁给了陆玹,是不是父母这辈子都不打算与她相见了? “姐,我说错话了是不是?”纪云霄有些懊恼,“可是不想骗你……” “没有,你没说错什么。我知道的。” “你知道?” 纪云栀轻“嗯”,她不想唯一在意她的弟弟心里不好受,故意骗他:“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呢。这事儿我知道呢。母亲家书里跟我提过,我忘了。” 纪云霄盯着纪云栀看,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纪云栀立刻岔开话题,柔声道:“这次考场的事情别往心里去。正好多准备几年,下一次好好考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要健健康康的才好。” 许红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姐弟两个面对面笑着说话,一副手足情深其乐融融的画面。 她怅然望着这一幕,恍惚间想起来他们两个小时候。他们小时候就喜欢待在一块,把一个抱走了,另一个就要哭。两个人待在一块,拉拉手就能玩半天…… “母亲。”纪云霄先看见许红玉。 许红玉回过神,微笑着走进去。纪云栀和纪云霄都起身,待母亲入座,他们两个重新坐下。 许红玉望着纪云栀今日穿的衣裳,正是她前几日送过去的那套。她点点头,笑着说:“看来尺寸没错。你穿着很好看。” 纪云栀口中的糖还剩最后一点甜味儿,她心情有些复杂地望着许红玉,半晌,她垂下眼睛来,目之所及是腿上浅紫色的裙子,穿上这套衣服时的心悦仿佛就是前一刻,仍是那么清晰。 她轻声说:“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许红玉道,“刚刚我在拾弄花园。开春了正是种花的好时节,一会儿去瞧瞧?” “好。”纪云栀点头,“母亲还是那么喜欢花草。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母亲就整日莳花弄草。” 许红玉愣了一下,惊讶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只 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了。” 纪云霄在一旁接话:“看来母亲实在是太喜欢种花了,姐姐才会一直记得。” 纪云栀微笑着没吭声。可是在她遥远的记忆最深处,却是温暖柔和的黄昏下,母亲抱着她,一边哼唱着小调一边轻拍着她哄她入睡的情景。 遥远得,再也不可能重现。遥远得,仿佛是她幻想出来的。 傍晚,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许红玉挽留纪云栀留宿,又说明日想在京城逛逛,想让纪云栀相伴、介绍。 纪云栀敏感地觉察出母亲待她与先前有些不同,似有意拉近关系。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幺幺称病没来。 纪英毅尴尬地说:“天天往他哥那屋跑,被云霄传上风寒了。” 纪云栀低着头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没接话。 “我去看看,也送一份饭过去。”许红玉站起身。 一纸婚契 第47节 许红玉带着食盒去了小女儿房间,一进屋就看见小女儿趴在桌子上发呆。 许红玉当然知道小女儿没有生病,心下有些无奈,却还是拿出哄的语气:“栀……” 幺幺猛地抬头瞪过来。 许红玉一愣,轻叹了一声,将食盒放在桌上。“你自己吃,母亲还要去前边。” 小女儿气恼地将脸偏到一边,不吭声。 许红玉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 幺幺突然大声吼:“我恨你,恨你们所有人!” 许红玉脚步停顿了一下,狠了狠心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上午,纪云栀陪着许红玉逛了京都的热闹之地。两个人客客气气,看上去相处不错,但也没有母女的亲昵,处处透着陌生。 纪家要留在京城,许红玉需要采买的东西很多。大部分都是纪云栀主动付了钱。 母女两个快晌午才回去,午饭吃了一半的时候,青山过来,给陆玹带话,询问纪云栀今天回不回去。 纪云栀这才知道陆玹昨天下午就回府了。 纪英毅赶忙说:“云栀,陆玹大多时候在军营难得回家,你快回去服侍着。” 先不说纪英毅这话好不好听,纪云栀连饭都没吃完。 纪云霄赶忙说:“那也不急。姐,你尝尝这道汤,我觉得味道很好,你还没尝呢。” 纪云栀接过小碗,尝了一口,对纪云霄弯起眼睛:“很不错。” 她将这一小碗汤喝了,放下了碗,余下的东西一口没再碰,起身告辞。 纪云栀走出宅院,登上马车,她忍不住挑开车帷,往外望去,再望一眼纪家。 她心里有些闷。 纪云栀也不知道自己执拗地在期待什么。 可是从五岁时埋在心里的期待,历经十几年,哪能那么轻易舍去? 纪云栀回了陆府,听下人说陆玹在书房,她也没去打扰,直接回房。 她刚将前一阵子姨奶奶送来的几套春装从衣橱抱出来,陆玹便回来了。 “这要做什么?”陆玹问,顺手将身后的房门落了闩。 纪云栀对他柔柔地笑,“姨奶奶给的新衣裳,我想试试呢。” “穿这个。”陆玹拿起一件,递给纪云栀。 这是一件几乎透明的纱衣,穿在最外层。纪云栀接过来,一边翻找一边道:“好像是搭那……” “只穿这个。”陆玹道。 “什么?” “我想看。”陆玹语气坚决。 第50章 050 四目相对,纪云栀在陆玹的眼中看见了坦荡的直白。她视线轻移,越过陆玹,望向他身后,这才发现房门被他落了闩。 纪云栀了然,心照不宣地转身走去侧间换衣。 到了侧间,她重新打量起这件纱衣。柔橘色的半臂,轻薄的料子摸上去柔软极了。纪云栀能想象到穿在裙装外面会有多好看。可是现在让她只穿这个…… 纪云栀拧了下眉,褪衣换上它。她站在铜镜前,蹙眉看着镜中的自己,纱衣什么也遮不住。她不由自主抬臂去遮挡,也不由去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向来不抵触和陆玹的接触,甚至这两日心里空空的,她也需要某种宣泄。只是穿成这样,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纪云栀在侧间里待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走出去。在侧间的时候,她不自在地挡来遮去,可当她走了出去,反倒是将手臂放下,好似穿着正常的衣衫,步履寻常地往外走。 陆玹已经坐在桌旁,正在翻看着桌上的几页图样。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向纪云栀。也只是望了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去看桌上的图样。 纪云栀在侧间门口稍站了一会儿,慢慢朝他走过去。她刚走到陆玹身前,陆玹道:“过来看看,喜欢哪个。” 他语气很寻常。 纪云栀脚步顿了一下,绕到陆玹另一边,站在他身边去看桌上的图样。 是发簪的设计图样。 纪云栀匆匆扫过,胡乱道:“都挺好看的。” “也行。” 纪云栀愣了一下,忙说:“我不是都要的意思……” 陆玹笑笑,没接话。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图样上。 纪云栀顺着他的视线,重新望向那几页图样。她这才注意到图样旁边的注释小字,那字迹……纪云栀一眼就认出来是陆玹写的。 “二爷画的?”她惊讶问。 “昨晚闲着无事,画了几张。” 纪云栀慢慢抬眼打量着陆玹,心道他这人可真奇怪,让她穿成这样,可只在她刚出来时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她。 迟疑了一下,纪云栀开口:“哥哥,这次也是明天一大早就走吗?” 陆玹听着她对他称呼的改变,心里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翻图样的动作顿了顿,这才转过头,将打量的目光落在纪云栀身上,目光徐徐自上至下地欣赏着。 雪肌玉色,朦朦胧胧。 纪云栀被他看得脸上发红,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陆玹拉住她的手,又将人拉过来,甚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手臂环着纪云栀的腰身,将人揽在怀里。 纪云栀被他看得越来越不自觉,连脊背也不由绷紧。她闷声:“不好看,我去换掉。” 她作势要起身,陆玹环在她腰身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好看。”他说,“以后每晚都穿着。” “我才不要……”纪云栀小声嘀咕着。 陆玹将手掌贴在纪云栀的下腹,捏了捏她的小肚子,问:“这回没有又饿着肚子回家吧?” “没有,还喝了很多汤呢。” 陆玹点点头,手掌慢慢往下。他才刚碰到,就被纪云栀拉开了手。陆玹也没执意,由着被她拉开,他反手将纪云栀的手拢在了掌中,拇指指腹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手背。 “看来是和你家人越来越熟悉,晚上都不回家了。” 纪云栀赶忙说:“我不知道你昨天回府了。” 陆玹笑:“这话有趣。我回不回府,也不影响你和家人相聚。我又不是不让你回去住。” 纪云栀想了想,没接话。她并不想多说家人的事情。 这个话题,陆玹也没法继续下去。绝大多数的事情,陆玹都能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给纪云栀经验,唯独如何与母亲相处,他是完全不知道。纪云栀对母亲亲近的渴望,陆玹既理解又不理解。 纪云栀转移了话题:“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走呢。” “是。” “那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又是三四日后吗?” 陆玹将视线从纪云栀的胸口往上移,望着她的眼睛,道:“若你不怕折腾,我每晚都可以回来,只是晚一些。” 纪云栀一怔,蹙眉嘀咕:“早出晚归,折腾的是你自己,和我有什么关……” 话还没说完,纪云栀已经明白了陆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抿了下唇,不说了。 陆玹手掌撑在纪云栀的颈后,将她的脸托近,开始亲吻她。纪云栀慢慢闭上眼睛,乖顺地去迎接接下来的事情。 良久,陆玹放开了她。 看着她红润微张的唇,陆玹的指腹轻轻捻过她的唇上,说:“今天试试别的。” 纪云栀茫然地看着他。 陆玹靠近,亲了亲她湿漉的眼睛,道:“不喜欢就告诉我。” 纪云栀还是不懂。 陆玹将腿上的纪云栀轻推起身,他解开衣带,又摁着纪云栀的肩,让她蹲下去。 纪云栀懵了一息,恍惚了一下才迟钝地明白过来。 陆玹盯着纪云栀脸上的表情,看着她的笨拙与生涩,不见她的抵触,才松开轻抚她头发的手,慢慢倚靠着椅背上,合上眼。 后来陆玹将纪云栀重新拉坐在他腿上,他去抬纪云栀的脸。纪云栀觉得脸上很热,不愿意被陆玹瞧,掩耳盗铃地抱住他的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去藏。 她听见陆玹的心跳声,也听见了他低沉的一道笑。 陆玹抱着纪云栀起身,抱着她大步往床榻去。他将纪云栀放在床榻上,刚要上榻,忽想起一件要事。 他转身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取出里面的圆罐。他拿了一颗药,直接吞下,然后去给纪云栀倒一杯服药的清水。 纪云栀愣愣看着他,乱撞的心跳猛地一停,理智回归。 “你、你还要吃这个吗?”纪云栀慌问。 “七日要服用一次。”陆玹随口解释。 纪云栀呆住。 难道……并不是她的那些食补有作用,而是一粒药能管七日雄风? 陆玹已经端着水杯走回纪云栀面前,纪云栀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哥哥……”纪云栀吞吞吐吐,“其实一次就挺好了,不是非要……” “嗯?”陆玹没听懂。他将水递给纪云栀,给纪云栀拿药。 “哥哥不要难为自己。”纪云栀终于狠了狠心肠说出来,“不要再吃这种药了,伤身的!” 陆玹一副了然状,安慰:“你不用担心,是让太医专研的,对身体没有伤害。” 纪云栀急得快哭出来:“以后我多研究些补膳就是了,二爷本就不年轻了,更要珍惜身体!” 第51章 051 一纸婚契 第48节 纪云栀第一次在陆玹的脸上看见这样震惊的表情。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说得确实太直白了,不太好听。可是她不想看着陆玹误入歧途,一代英豪将帅总不能因为吃太多乱七八糟的药害了身子…… 陆玹看着纪云栀眼睛红红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气笑了,反问:“我没有告诉过你这是避孕的药?” “啊?”纪云栀怔怔望着陆玹,没反应过来。 陆玹扶额。 上次服药的时候,他急得忘了说,后来也忽略了,一直没告诉她。 陆玹突然想到自己不仅没有告诉过纪云栀这是什么药,甚至他独断专行习惯了,也没有问过纪云栀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陆玹皱眉。 纪云栀反应过来,红彤彤的脸蛋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盯着陆玹,急声问:“二爷想让谁先生下孩子?” 陆玹错愕地看向她,气笑了。 纪云栀恍惚间想到自己如今身穿单薄的透明纱衣,实在没个气势。她慌忙拉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裹起来,只露出头,继续拧眉警惕地盯着陆玹。 “纪云栀,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陆玹沉声问。 纪云栀此刻脑子里确实乱七八糟的。她想到了很多话本里后宅的勾心斗角……比如明媒正娶的妻只是义务,并不想她生下孩子,所以喂她吃绝育的药。比如男人在外面有个两情相悦的情人,只待外面的女人生下孩子再接进府…… 纪云栀望着陆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可是……纪云栀在震惊之后,理智回归。她想陆玹大抵是不需要用那些手段,他想她如何,只是他一句话而已。 陆玹在床边坐下,忍着不悦,耐心地对她解释:“生孩子九死一生危险很大,我不希望你生育。当然,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仍旧想要孩子,也随你。” “这药只是阶段性避孕,不会损坏你的身体。如果你日后考虑清楚了,可以再断药。” 纪云栀歪着头,认真听着陆玹的话。 陆玹习惯了给别人做决定,就算如今妥协让她自己选,也不觉得她一时片刻能想明白。他沉着脸将药递给纪云栀,道:“先吃了。” 纪云栀困惑地望着陆玹,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罐,她欲言又止,手从围身的被子里探出,捏了一粒红色的药丸,慢慢放进口中。 陆玹又将水递给她。 纪云栀喝了一口水,将药服下。她想自己将水杯放回去,陆玹已经直接拿走了她手里的瓷杯。 纪云栀虽然服了药,可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她困惑极了,低着头,喃声:“我不明白……不明白这对二爷的好处是什么……” 陆玹将手里的瓷杯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放回床头小几上。他说:“你好好的,就是对我的好处。” 纪云栀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滋味儿,让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么。 “我、我听不懂……” 陆玹看着她蔫蔫的样子,沉声:“那就动动脑子!” 他这语气实在不怎么好,听在纪云栀耳中有丝训斥的意味。她悄悄抬起眼睛打量陆玹,这才发现他脸色很难看。 “二爷生气了吗?”她问。 “不生气。”陆玹冷笑,“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会和你生气。” 纪云栀没想到陆玹说话还会阴阳怪气。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局促地攥了攥围在身上的被子。 好半晌,纪云栀重新悄悄抬起眼睛望向陆玹。 略迟疑,她扯下围在身上的被子,朝陆玹挪过去,将手轻轻搭在陆玹的手腕上。 陆玹没搭理她。 他是万万没想到,在纪云栀心里,他已经是个需要用药物来维持体力的老家伙了。 实在是不想搭理她。 虽不想搭理她,可是当纪云栀拉他的手,陆玹也没有拒绝,由着她了。 纪云栀拉着陆玹的手,捏着他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角。她小声说:“哥哥,刚刚……弄疼了,好像破了……” 陆玹果真转过头,立刻看见一张娇柔的芙蓉面。他指腹轻抚过纪云栀的唇角,仔细去看,果然见她的嘴角有一点红。 纪云栀舌尖挪过去,轻轻抵了下唇角,于是微红的唇角又多了一抹水泽。 纪云栀心口怦怦跳着,心想倘若陆玹还不理她,那她也不要理他了! 陆玹的吻立刻落在了纪云栀的唇角,在他疾风骤雨的亲吻里,纪云栀稍悬的心稍安。 她被压在柔软的床褥之中,身上唯一的橘纱衣也散堆腰腹。 陆玹却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低头看着纪云栀,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抚过她微湿的脸颊。 “如果你决定要自己的骨肉,一定是因为你喜欢。而不是掺杂太多利益权衡,更不是因为别人都如此你便如此。”陆玹语气已经完全柔和下来,他低头亲了亲纪云栀的眉心,“听明白了吗?” 纪云栀胡乱地点头。 其实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心力去思考要不要孩子的事情,她此刻心里只是希望陆玹继续紧拥着她不要停。 后来,她身体被逐渐灌满,这几日空落落的心里好像也渐满,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暂时抛却。 再后来,纪云栀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过来。她半睁开眼,看见陆玹站在床边,似乎要走。她下意识朝他伸出手。 陆玹看过来,握着她的手,指腹轻抚过她的手背。他俯身靠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低声:“睡吧。我晚上就回来。” 晚上?那现在是什么时候呢?纪云栀稀里糊涂,已然分不清现在是白日还是夜里,她在陆玹的声音里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纪云栀再醒过来 时,是饿醒的。她坐起身,唤了人进来,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了。 纪云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原来她已经两顿饭没吃了。哦,马上就三顿了。 这顿午饭,纪云栀吃了个大饱。把今早和昨晚欠的,全部补了回来。 “上午老太太派人过来寻二奶奶,听说二奶奶睡着,就没让喊您。”言溪禀话。 纪云栀掐着时辰,估摸着姨奶奶午睡醒了,才赶去鹤青堂。 “姨奶奶询问。”纪云栀弯着眉眼,快步朝老太太走过去。 老太太一边笑着朝她招手,一边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瞧着她神色如常,才稍微放心些,道:“也没什么事情,听说你前天晚上待在纪家了,想问问你开不开心呐?” 纪云栀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将脸贴在姨奶奶的手臂上,甜声:“那还是待在姨奶奶身边最开心!” 老太太被逗笑,让丫鬟拿来点心,捏了一块绿豆糕亲自喂给纪云栀。她笑着说:“咱们栀栀要开开心心的!只要栀栀能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要是能被姨奶奶这么一直疼着,那才能一直开开心心呀!” “就你嘴甜!” 老太太笑。一旁的李嬷嬷也跟着笑起来。 纪云栀留在老太太这儿待了半下午,傍晚才走。她前脚刚走,老太太立刻皱了眉,重重叹了口气。 李嬷嬷打量着老太太的神色,关切地问:“您还在担心纪家人要害这孩子?” 老太太立刻冷了脸,压了压火气,才道:“今时不同往日,纪家不敢!他们如今只会上杆子巴结!” “话是这么说,可是……”李嬷嬷犯愁,“就这么一直瞒着二奶奶吗?我瞧着她心里还是有家人的,这么一直怀着期望,若有朝一日知道……” 老太太沉默了半晌,才道:“所以,她还是不知道更好!” 陆玹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纪云栀站在庭院里仰着脸发呆。 他朝她走过去,一直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枝头的几簇嫩绿。 纪云栀后知后觉地转过脸,愕然不知陆玹在身边站了多久。她懵了一下,才说:“二爷说今晚回来,还以为要很晚。” “今日没去军营。”陆玹顿了顿,“一会儿就走,这次要久一些归家,大概十来日。” “好。二爷照顾好自己。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陆玹不答,而是叮嘱:“如果有宴相邀,赴宴的时候遇到西番人不需理会。但若西番人私下邀你,别去。” 纪云栀忙不迭点头,一副乖学生谨记教诲的模样。 陆玹瞧着她这样子可爱,想摸摸她的脸,可在庭院里,他忍下了。 又过了几日,连续多日的春闱结束,陆柯和陆源归家。前段日子苦读不见人影的两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纪云栀在府里各处都能碰到他们两个。 陆柯和陆源有说有笑,迎面看见纪云栀,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顿。 陆源先回过神,笑着开口:“二嫂要出门?” “嗯。”纪云栀颔首,“今日是善和生辰,我去秦家看看她。” 陆源立刻拍了拍头懊恼道:“居然忘了她生辰!二嫂可否稍等片刻,我速速回去取件生辰礼,劳二嫂带给她。” “四弟有心了。我不急,就在这儿等着。”纪云栀笑起来。她心里想着若有手足的生辰礼,陆善和必然更加高兴。 陆源琢磨着称呼的改变,心里五味杂陈。不过他脸上什么也没显出来,又提醒了陆柯也回去取份生辰礼。 陆柯将目光从纪云栀脸上移开,也回去取礼物送给陆善和。 陆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向纪云栀立在春风里的婀娜身影。 前段时日脑子被备考填充,如今考完,脑子里空了,现实的烦恼又立刻涌了上来,逼得他头疼。 第52章 052 纪云栀是半下午去的秦家,避开了饭点。 陆善和见她来,很是高兴,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将人带进花厅里,笑盈盈地立刻吩咐丫鬟上茶点,且玩笑般打趣:“多拿些,她吃得多!” 纪云栀瞪她一眼,道:“就知道打趣我,生辰礼我不给了!” “那不行!”陆善和笑着说,“每一年都不缺的,今年也不能少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纪云栀让月牙儿将她给陆善和的生辰礼拿出来,然后又将陆柯和陆源托她转交的礼物也一并给陆善和。 陆善和愣了一下,小心提醒:“你还是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才好。” 纪云栀明白她的好意,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只是碰巧遇到了。” 毕竟都住在陆府,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能完全避开呢? 陆善和也不再说什么,开心地看着礼物。 一纸婚契 第49节 她举起纪云栀送她的步摇,爱不释手地轻轻地晃着,去看晃动的流苏。 她的衣袖向下滑去一小截,露出细腕子上的一道淤青。 纪云栀不经意间瞥见,愣了一下,赶忙问:“怎么弄的?” 陆善和立刻将袖子往下推了推,笑着说:“不小心磕着了。不碍事。” 纪云栀蹙眉,道:“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要更小心些才是。” “我知道的。”陆善和微笑着点点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步摇。 纪云栀重新打量起陆善和,道:“怎么瞧着比上次还瘦了?旁人有孕都不是胖起来吗?怎么你一直瘦。” “吃不下。”陆善和胡乱道。 她确实胃口不佳,甚至胸口压得慌,全身上下哪哪儿都觉得难受。尤其月份不对,她如今又在肚子上绑了束带,更是让她憋得难受。 纪云栀也知晓这个事儿不宜多说,转移了话题,道:“本来还有一对簪子,和这支步摇是一对的。可惜师傅拖工,没如期做出来。说是还要十来日。到时候我再拿来给你。” “好啊。那我等着。”陆善和拿着步摇往自己发上比量着想戴。 纪云栀赶忙站起身,亲自帮她戴上。 她弯着眼睛笑:“我就知道我的眼光错不了,特别适合你!” 陆善和立刻让丫鬟给她拿铜镜,开心地照了照镜子。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丫鬟进来禀告秦鹏程回来了。 纪云栀笑着站起身,道:“那我就先走啦,可不打扰你们啦!” 陆善和有些不舍,拉住纪云栀的手,蹙眉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你多留留我才高兴。” 纪云栀心想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赶上陆善和的生辰,她还是识趣些比较好。“不啦,我还要往云至坊去一趟呢。” 陆善和迟疑了一下,没有再挽留。她亲自送纪云栀走出秦家,看着她登上马车,才回去。 陆善和脚步沉重地往回走,走到房门外,下意识隔着袖子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处。她身上的伤可不止手腕上的那一处,更不是她自己磕碰到的。 她拧眉看着面前的房间,转身走进庭院里,在石凳坐下,望着围墙发呆。好半晌,她抬起脸往上看才发现天幕阴沉沉的,厚厚的阴云一簇簇堆在一起,似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仿佛被困在了这里,阴云与围墙将她困在其中,未来将会是一场场阴沉的暴雨,并且永远看不见彩虹。 从决定嫁到秦家那一日起,陆善和就预料到了今日。 可是她根本没有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纪云栀每日傍晚都去老太太身边陪她念经,隔了几日就往云至坊跑一趟。期间也去了纪家两次。纪云霄身体好些了,姐弟两个一起在外小聚了一次。 果真如陆玹走前所说,宫里有宴席请她。她赴约而去,也遇到了陆玹说的西番人——西番王妃。 不过她和西番王妃没说上半句话,对方也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 宴席将尽,太子妃单独将纪云栀请进雅间。 “太子妃。”纪云栀福身,膝盖还没弯下去,太子妃身边的嬷嬷 已经将她扶了起来。 “没有外人,与我客气什么。”太子妃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今日宴席她也只不过出席了半刻钟,便匆匆离席。 她懒懒地靠在椅子里,朝纪云栀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坐。 “我如今身上乏,精力也不济。只两句话。”太子妃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你见过西番王妃了?” “瞧见了,只是座次远,没有接触。”纪云栀一边答话,一边在心里揣摩太子妃要跟她说什么。牵涉到西番,想到陆玹和西番的过节,纪云栀不由正色了些。 太子妃瞧着她这神色,柔和一笑,道:“不是大事,就是点私事。西番王妃有一对双生妹妹,这次也一同来京城。原以为是送进宫的,可这有段日子了也没瞧着送进宫里去。我听太子说,可能是要送去陆府的。” 纪云栀愣了一下。 太子妃笑着说:“只是一个猜测,若真是这样,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纪云栀很快反应过来,道:“多谢太子妃提点。如今西番已经归顺,若能冰释前嫌修复关系,也是很好的。” 太子妃打量着纪云栀的神色,笑笑没说话。 小殿下谢昭从外面跑进来,太子妃将人叫到身边来,亲自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手,再柔声道:“你婶娘要走了,你去送她。” “好!”谢昭点头答应。 向来顽皮的他在面对纪云栀的时候,却是少见的好性子,乖乖地送纪云栀出宫。 回去的马车里,纪云栀想着太子妃说的事情。确切地说,她在想着若是进了府,应该将人安排住在哪儿?西番人,风俗习惯不同,也不知道会不会好相处。若是那两个西番女子不会说中原话,那相处起来可就更麻烦了…… 纪云栀从未想过陆玹会不纳妾,不过早晚的事情。 纪云栀一下子回过神,赶忙说:“差点忘了,去宝珍阁!” 那对给陆善和打的首饰,今日可以去取了。刚好一会儿顺路,先去一趟秦家,把簪子给陆善和。 马车突然停下来,纪云栀疑惑地挑开车帷往外望去,看见了陆玹的马车。 陆玹坐在窗边,正看着她。 纪云栀一怔,立刻弯唇一笑,甜声:“二爷回来了!” 陆玹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十日不见的小妻子眉眼间,她仍旧是如此巧笑嫣然,只是看着她的甜笑,就让他心情变好了不少。 陆玹问:“去哪儿?” “去一趟秦家给善和送点东西,然后就回家。” 陆玹颔首。放下车帷前,他补了一句:“早些回去。” 纪云栀看着陆玹的车帷被放下,她才放下车帷。她这才恍惚已经十日没见到陆玹。不过她也有些习惯了,陆玹总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隔几日才归家一趟。 纪云栀觉得自己这二奶奶当得很轻松,陆玹在家里的时候不多,只要他回来的时候尽心伺候着就行了。 而陆玹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只要在床榻上听话些,就足够了。 纪云栀忍不住又想,等日后陆玹纳了妾,院子里的人多起来,她兴许就更轻松了! 马车在宝珍阁正门前停下来,纪云栀也没上马车,让月牙儿去取了那对簪子,立刻往秦家去。 纪云栀原本想着到了秦家,将簪子给了陆善和立刻就走。却没想到没见到陆善和,秦家的婢女将纪云栀迎进花厅,沏了茶端了点心,让她稍后。 “要不要将东西留下,咱们先回去呀?”月牙儿用打趣的语气说,“二爷在家里等着呢!” 纪云栀本也觉得将东西留下就行了,可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瞧向两个婢女,却见她们都是秦家的人,不是陆善和身边的。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对侍女道:“绿珠和绿珍呢?让她们过来一趟。”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立刻去请。 她们刚走出花厅,绿珠已经远远朝这边跑过来。 绿珠朝纪云栀行礼,笑着说:“二奶奶,我们主子跟着姑爷出去了,您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行!” “把这个给她。”纪云栀将首饰盒递给绿珠。她起身往外走,经过绿珠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住,审视地看着她,问:“刚出去吗?去哪儿了?” 绿珠眼珠子转了转,压下心慌,强笑着说:“是刚出去呢。去哪儿也没说,奴婢不知道。” 月牙儿在一旁催:“二奶奶,我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纪云栀想着不管怎么说也是秦家的家世,她理应下次再私下去问陆善和。 她转身往外走。 绿珍忽然从游廊里窜出来,哭着扑到纪云栀面前:“二奶奶,您救救我家主子啊!” 纪云栀一下子看见绿珍手上沾的血,骇得向后退了半步。她立刻转头去看绿珠。 绿珠也哭了,噗通一声跪下来,忍着哭腔:“是、是主子让我撒谎骗您的!” “带路!” 纪云栀小跑着寻去,远远就听见了咒骂声和鞭打声,还有些碰撞声。 绿珠和绿珠推开房门,一瞬间,浓郁的酒气散出来。 纪云栀震惊地看见陆善和瑟缩蜷缩在墙角,秦鹏程手里拿着条马鞭往她身上打去。她的衣裳破了几处,鲜血渗出来。 纪云栀脑子里懵了一息,一下子想到上次看见陆善和小臂上的淤青。 看着醉醺醺的秦鹏程手里的鞭子又朝陆善和甩下去,纪云栀拿起门口花架上的花瓶冲上去,用力往秦鹏程的脑子上砸去。 花瓶一下子摔碎,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第53章 053 纪云栀也因为返回来的力道手腕一震,未碎瓷瓶部分也脱手摔落。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让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秦鹏程咿咿呀呀的呼痛声。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摸到了一手鲜血。他龇牙咧嘴地转过身,瞪向元凶。 看清秦鹏程的表情,纪云栀吓到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别人醉酒醉得厉害时的样子,秦鹏程眼眶里的眼白已经全是红色,看上去十分可怖。他目光浑浊,神志不清的模样。 纪云栀没看错,秦鹏程确实醉得神志不清了,根本没有将纪云栀认出来。他沾满鲜血的手指着纪云栀,好一顿骂骂咧咧:“哪里来的贱、贱婢,好、好他娘得胆大!看小爷不、不好好教训……” 他连站都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地朝纪云栀冲过去,握紧手里的鞭子,要朝纪云栀甩去。 纪云栀嫌弃地向后退。 月牙儿回过神,赶忙挡在了纪云栀面前,大声呵斥:“你睁大了眼睛看清楚这是谁?我家二奶奶岂是你能动——啊——” 秦鹏程手里的鞭子直接甩在了月牙儿身上,又直接伸手去拽月牙儿。 “他娘的,爷一会儿再教训你!让开让开!”他一边骂着朝纪云栀冲,一边伸手去摸还在流血的后脑。 瑟缩躲在角落的陆善和从恐惧中回过神,颤着声音对绿珠和绿珍道:“你们两个看什么呢?还不把他拉开!” 得了她的话,绿珠和绿珍这才敢冲上去,一左一右拉住秦鹏程的手臂。 “姑爷,这是我们陆家的二奶奶!您看清楚啊!” “姑爷您醉了,奴婢扶您进去休息!” 秦鹏程虽然醉得厉害,好似都要站不稳了,却有着十分健硕的身材,绿珠和绿珍两个人来拉他,也没能把他拉开。 一纸婚契 第50节 好在这处的动静,已经传到了前院。若是往日,秦夫人是不会管儿子院子里的事儿的,偏偏陆家的人在这里,秦夫人赶忙亲自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一看见屋内一片狼藉的场景,秦夫人吓了一跳,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坏了”。再看一眼陆善和的惨样子、连月牙儿身上都挂了彩,秦夫人的心是越来越沉。 她赶忙顾不得形象地跑进来,对纪云栀赔笑脸:“让二奶奶看笑话了!家里有丧事,鹏程伤心得厉害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 又急忙吩咐带来的一群奴仆,让他们赶忙将秦鹏程拉走。 看见秦鹏程从头上流下来的血,秦夫人一呆,不由地心疼。可她知道眼下不是心疼的时候,只能狠心让奴仆将秦鹏程拉走,再吩咐下人去请大夫、给秦鹏程灌醒酒茶。 秦夫人看着醉醺醺的儿子被拖走,她留了下来,继续陪着笑脸和纪云栀说话:“让二奶奶看笑话了。别站着说话了,咱们进屋去!翠儿、秀儿,还不快去端茶上点心!” 纪云栀见秦夫人一句也没有关心被打的陆善和,心里更气。她板着脸,冷声道:“秦夫人还是先去看看您的好儿子醒酒了没有。这边就不用您作陪了,我需要和善和单独说说话。” 纪云栀这般不客气地送客,秦夫人也不好硬留。她尴尬地笑笑,这才看向陆善和,笑脸道:“善和,这次是鹏程的错。但是你也知道,鹏程这孩子平日里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只是醉了酒之后就会犯浑。你向来懂事,别跟他计较。这夫妻嘛,是一辈子的事情,是陪伴到老的最亲密的两个人。总是要互相迁就包容的。先拿伤药处理一下伤处,等会儿大夫过来了,再让大夫看一遍。” 陆善和被绿珍扶起身,她低着头,没说话。 秦夫人也不好多说,拿出主人的态度叮嘱绿珠和绿珍好好招待纪云栀。她回头一看纪云栀的脸色,见她赶人的脸色更浓,也不好再多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纪云栀先看了月牙儿替她挡的那一鞭子。 “我没事儿,就是破了点皮!”月牙儿对纪云栀笑,抬着自己胳膊上的鞭伤给纪云栀看。 纪云栀心疼坏了,眉头拧巴着。 只是眼下还在秦家,还不是关心月牙儿伤处的时候,她转过头,皱着眉看向陆善和。 绿珠拿了件外衣披在陆善和的身上,遮去了她身上的狼狈。 陆善和苦笑,声音绝望颓然:“让你看笑话了。” “我只问你,这并不是那个混蛋第一次打你对不对?”纪云栀生气地问。 陆善和黯然垂首,没有否认。 纪云栀深吸一口气,想到陆善和非要嫁到秦家来,更是气得不行,质问:“你不会反抗吗?就要这么忍着吗?” 陆善和只是掉眼泪,也不说话。 一起长大的姐妹,纪云栀看她这样,心疼得很。只是陆善和已经和秦鹏程成亲了,这又是陆善和一意孤行选择的人,陆善和那么喜欢秦鹏程,如今又是这样执迷不悔的样子。纪云栀就算是想管,也没法管。 可纪云栀看着陆善和今朝惨兮兮的样子,心里又心疼又生气。平辈关系,有些话她一直不方便说。可是今朝看陆善和不争气的样子,她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出来。 “有些话,我之前忍着没有说。今日实在是不说不快!你说说你,为什么非要婚前犯错,把自己的路都给堵死了呢!” 纪云栀狠了狠心肠,她觉得这些话,若是她也不对陆善和说,恐怕没人会和她说! “我没有……”陆善和颤声,绝望地掩面痛哭。她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绝望。 “二奶奶!”绿珍奔到纪云栀面前跪下来,哭诉:“您别再训大姑娘了,她没有做错事!大姑娘向来重礼数怎么会干出那样的混事!她是被、被欺负了才有了身孕!” 纪云栀懵住了。 “什、什么意思?” 陆善和脸色惨白,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连哭也不哭了。 纪云栀反应过来,她冲到陆善和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追问:“绿珍说的是真的?” 陆善和发白的唇动了动,哑声:“没有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 “都是失了清白有了孩子,嫁不了旁人了。”陆善和眼神空洞,一遍遍重复着,“没有区别,没有区别,没有区别……” “两情相悦犯了错和被欺负了怎么可能没有区别!”纪云栀气地甩开陆善和的手。 她盯着陆善和颓然的样子,压下心里的绞痛和气愤,逼自己冷静下来。 若自己的姐妹跌入泥潭浑浑噩噩,自己要因为免得日后被责怪而由着她吗? 纪云栀做不到。 纪云栀深吸一口气,沉声:“绿珍、绿珠,收拾东西,立刻回家!” 绿珠和绿珍对视一眼,一时愣住。 纪云栀指着陆善和,怒声:“就算你脑子坏掉了以后怪我,今日我也要给你做这个主!回家!立刻!” 陆善和茫然地抬眼望着纪云栀。 纪云栀狠心地转过头,吩咐月牙儿:“她要是闹着不肯走,把她敲晕了扛回去!” 陆善和一声不吭了良久,然后闷闷说了句:“怎么就气成这样了……别生气。” 纪云栀带陆善和走的时候,遭到了秦家人的阻拦。 纪云栀捡起秦鹏程被拽走前遗下的鞭子,差点甩到秦老爷和秦夫人的脸上,冷着脸执意把陆善和带走了。 纪云栀带着陆善和刚回陆家,消息就送去了府中各处。 苏氏正和女儿陆善静说话,听到消息一怔,惊奇道:“把善和给打了?秦家胆子够大的啊。老二今日在家是不是?” 陆善静点头。 苏氏冷笑了一声,嫌弃地说:“这个陆善和,有那么个哥哥,还能挨欺负,这得笨成什么样!” 她又指点自己的女儿,道:“你二哥在家的时候不多,你多在他眼前晃一晃。日后出嫁了,靠山够硬!” 府里这些小主子们没有一个不怕陆玹的,陆善静小声嘀咕着:“我又不是没有亲哥……” “你也是个笨的!”苏氏凶巴巴地用手指头去戳陆善静的额头,“在家里分一分是不是亲哥,在外头才不分,都是陆家人!” 另一边,陆正和陆玹、陆柯、陆源坐在书房里。陆正今日得了只漂亮的鹦鹉,正向自己的儿子炫耀。 小厮进来禀消息。 “大姑娘在秦家受了欺负,身上好像还落了伤,被二奶奶带回来了。”小厮瞥了一眼陆玹,又补了一句:“二奶奶身边的丫鬟月牙儿身上也挨了一鞭子。” 陆玹皱眉。 陆柯和陆源对视了一眼,心下疑惑又震惊。 陆玹抬眼看向陆正,提醒:“父亲,您女儿受欺负了。” 陆正有些茫然,向长子请教:“颂焉,我现在该去问一问善和?还是让苏氏出面?” 他又问:“要不要立刻去一趟秦家?” 陆玹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语塞。 陆正有些无奈,道:“你别笑话父亲啊。这是真的向你请教。我也怕有些事情我问不方便。” 苏氏虽然是嫡母,平日里府里庶出的向来不多管一句。陆源瞧着父亲和兄长的神色,赶忙打圆场:“不是有个说法叫长嫂如母?二嫂既然管了这事,她没提,应当暂时不用母亲出面。” 他还想再说什么,见陆玹站起来,立刻闭了嘴。 陆正疑惑地看着陆玹走远,才侧身问另两个儿子:“你们二哥这是要代我管了?” 陆柯笑着说:“二哥在家,父亲也不用操心了。” 陆玹没回自己院子,直接去寻陆善和。 第54章 054 陆玹到的时候,纪云栀正在帮陆善和抹外伤药。一听见丫鬟的通传,陆善和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她求助地抓着纪云栀的手,指尖都是抖的。 纪云栀很理解陆善和对陆玹的惧怕,毕竟小时候她们都一样怕陆玹。 “别担心,你二哥不会凶你的。”纪云栀说这话心里也有点心虚。她帮忙将陆善和的衣裳穿好,再让人请陆玹进来。 陆玹迈进门槛,目光一扫,视线落在陆善和的脸上。 陆善和身上的伤被衣服遮住了,可是不巧脸上也落了一鞭子,此刻让整个左边脸都肿了起来。 陆玹眯了眯眼,缓步走到陆善和面前,低头看她,皱眉 问:“秦鹏程打的?” 陆善和点头。她一直低着头,没敢去看陆玹,又一直紧紧攥着纪云栀的手不放。 “原因?”陆玹再问。 “他、他喝醉了……” 纪云栀感觉到了陆善和的害怕,虽然是正常的询问事情来龙去脉,可问的人是陆玹,他不笑的时候总是有些凶的。语气再不故意放得温和,怎么都有一种审问的意味。 纪云栀让屋内的婢女全退了出去。 她转过脸来,对陆善和说:“不是都说好了吗?不瞒了,都告诉你二哥好不好?” 陆善和反应慢半拍地点了下头,纪云栀稍微给了她一点勇气。她慢慢松开攥着纪云栀的手,站起身来,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陆玹,目光里有畏惧有忐忑,也有丢脸。 然而陆玹只是与她对视了一下,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陆善和的脸一下子通红,脑子里也空白了。刚刚纪云栀褪了她的衣衫给她上药,将她的束腹带解开,后来忘了再绑上去……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自己的肚子,向后退了半步,跌坐进椅子里。 “怪不得急着嫁去秦家。”陆玹的声音冷下去。陆善和听着陆玹的语气,此时方知陆玹刚刚的询问已经放缓了语气。 陆玹转身就走,不想管她了。 “不是的!”纪云栀慌忙追上去,拉住陆玹的袖子,焦急地帮陆善和解释。“善和不是不守规矩,她是被秦鹏程欺负了,怀了孩子不得不嫁过去……” 纪云栀说着,已然落下泪来。 陆玹猛地转过身去,盯着陆善和:“你自己说!” 陆善和眼泪已经止不住。“茶、茶……茶里有迷药……我不知道……”她一直哭着,说得断断续续,要仔细辨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陆玹深吸了一口气,将火气强压下去。他盯着陆善和片刻,开口:“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第一,现在立刻滚回秦家。第二,你想留在陆家就把胎堕了。” 陆善和哭得泪眼朦胧,怔怔望着陆玹,一句话也不说。 纪云栀赶忙又去劝她:“不管怎么说,咱们不回去了,一定不能回去了!” 陆善和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肚子。月份还浅,她还没有感受过胎动。她不是没有想过堕掉这个孩子,几乎每一个绝望的夜里都曾动过这个念头。 一纸婚契 第51节 可是她不敢。她听说堕胎伤身,她更听说堕胎是杀生死后要下地狱。她既害怕又不忍。 陆玹目光沉沉地盯着陆善和,给她时间让她想。甚至她现在想不明白,多给她几日琢磨也可。 “我想回家……”陆善和哭着喃声。她慢慢抬起头望着陆玹,“二哥,别把我送回去!我都听你的……” 陆玹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决定。 人啊,有时候困在迷雾里自己根本下不了决心,非要别人推一把才能往前走。 陆玹点头,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自己也非一点错处没有。好好在家里反省!” 陆善和瑟缩了一下。 纪云栀不忍心陆善和再挨训,忍不住出声劝:“二爷……” “还有你。”陆玹盯过来,“你也该在家里好好反省一番!” 纪云栀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陆玹转身大步往外走,吩咐青山去请孙太医过来开堕胎药。他一边冷声吩咐一边往外走,脚步不曾停顿。 他自然是要亲自去一趟秦家,让秦家知道敢动陆家人的代价。 陆玹走了很长一段,经过假山时,陆善和却突然追上来。 “二哥!” 陆玹皱了下眉,生怕这个蠢妹妹脑子又进水。他皱着眉转身,沉着脸看她慌慌张张跑过来。 再后面,纪云栀跟着陆善和追来。 陆善和跑到陆玹面前,望了一眼青山。青山识趣地迅速避开。 陆善和怯生生地望着陆玹,没说话先掉眼泪。 “还有什么话说?”陆玹问。 陆善和张了张嘴,双唇不停地发抖。她声音太小,陆玹完全听不清,追问:“什么?” “我、我不知道孩子是不是秦鹏程的……”陆善和鼓足了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 陆玹瞬间变了脸色。 纪云栀跑过来,听见陆善和这话,也懵了。 陆善和身子一软,瘫坐在地,绝望地哭诉:“他、他说别人趁他出去的时候进过房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几个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善和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溢出来。 纪云栀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也一颗一颗地砸下来。她心里生出强烈的心疼和自责。她难以想象从事情发生之日到今日,陆善和到底活在怎样的地狱里。而她居然没有发觉她的异常!她以前打趣陆善和和秦鹏程的时候,陆善和笑脸下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她甚至没有调查清楚,就做了推手,亲自送陆善和嫁去秦家! 陆玹蹲下来,语气突然之间柔和下来。 “假的。”他说。 陆善和茫然地望着他。 陆玹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秦鹏程一定是说谎。” 陆善和不敢置信。 陆玹拍了拍陆善和的肩膀,看向纪云栀,道:“带她回去休息。” 纪云栀连眼泪也来不及擦,赶忙过来搀扶陆善和。 陆玹目送她们两个走远,忽然拂袖,身侧的假山山石被他砸落。 秦鹏程已经醒了酒。他被灌了醒酒茶,又浇了两盆凉水,终于醒了过来。若是以前,秦母可不舍得拿凉水泼他。 “母亲?父亲,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秦鹏程艰难地坐起身来,后脑一阵刺痛,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怎么能醉成这样!你闯了大祸了!” 秦鹏程很头疼,他摇了摇头,问:“我又把善和打了?我这就去赔礼……” “晚了!人都被陆家接走了!”秦夫人道。 秦鹏程愣住了。 秦父在一旁道:“陆玹的夫人撞见你打人,直接把善和领走了!你糊涂啊,鞭子差点甩到陆家二奶奶的身上!” 秦鹏程又摇了摇头,眼前逐渐浮现些醉酒后的画面。他“哎呦”一声,自责道:“我怎么醉成那样……把善和打得那么重……” 秦鹏程的两个兄长也是得了消息刚回来,站在门口对视一眼,颇为无奈。 家丁跑着进来禀话:“陆二爷来了!” 秦父叹了口气,急声:“还在床上躺着!赶紧下去迎人!下跪磕头也好,把人哄了!再把善和接回来!” 一家人笑脸迎上去,又是请陆玹入座,又是责骂秦鹏程、赔礼。 陆玹一言不发,冷眼扫过秦家人,最后盯着秦鹏程。 “借笔墨一用。”陆玹终于开口。 “快快!”秦父赶忙让人去拿。 见陆玹根本没有入座的意思,秦父双手捧着纸让陆玹写字。 陆玹洋洋洒洒落下几字,放下笔,将纸甩到秦鹏程的脸上,冷声:“签。” 秦鹏程慌忙摊开纸,其他秦家人也凑过来看。 “因秦鹏程是个畜生,替妹休夫。” 下方落着陆玹的署名。 每一个字都蕴着怒。 秦家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替秦鹏程说话,说他只是一时醉酒,已经知错了,将人推到陆玹面前跪下。又说一家人对陆善和的喜欢,说能和陆家结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玹没耐心听下去,摆了摆手。青山冷着脸上前,直接拽着秦鹏程的手,摸了朱砂,在休书上落了指纹。 青山将休书捧给陆玹,陆玹接过来,转身往外走。 秦家所有人都明白这姻亲断了,且得罪了陆玹,所有人都心凉了半截。 “带走。”陆玹道。 秦家人愣住了,这事儿还没完? 两个陆家的随从一左一右驾着秦鹏程,直接将人往外拖。 陆玹来时,带着陆家的家仆。可陆家的家仆,没有一个没从过军。 秦家人慌了神,不知道要将秦鹏程带到哪儿去,一边求情,一边追出去。 四方街,是京都比较热闹 的一条长街,因为道路比别的几处街市更宽,所以这里也是囚犯游行之路。 陆玹在最热闹最宽敞的地方停下来。 青山知道今儿个要耗时了,能多久结束,要看群鸟什么时候飞过来。他机灵地搬了张椅子给陆玹坐。 无数人群听闻陆玹气势汹汹捉了秦家人过来,不由地好奇凑过来看热闹,人越围越多,围了一圈又一圈。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看见气定神闲坐在椅子里的陆玹,也看见秦鹏程正被人浇蜂蜜。 秦鹏程全身被蜂蜜浇透,突然被扒了裤子,惹得围观的人一阵惊呼、捂眼睛。 青山点头示意,秦鹏程就这样被绑了起来,倒吊在长杆上。 这条长杆,以前曾吊过死囚犯的头颅。 秦老爷老泪横流朝陆玹跪下来求情:“小儿不懂事,王爷高抬贵手啊!” 陆玹嫌他聒噪,抬了抬手:“一起吊上去。” 第55章 055 谢临乘车经过,前路被人群堵住不能前行。侍从挤进人群查看了情况,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禀话。 “殿下,是陆将军在惩治秦家的人。问了陆将军身边的人,说是家事。”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谢临只能看见高高吊起来的两个人。 谢临逆着光,眯着眼睛盯着吊起来的秦家父子两个狼狈的样子,笑了,自语道:“秦家怎么把我哥气成这样?” 他转过头对身侧的雨娘说:“你有所不知,陆玹这个人啊,在京城的时候可能装了,装得像个文人儒官。这是气坏了啊!” 雨娘静静看着谢临,欲言又止。 陆玹在京城装儒士?也没有吧,不是也曾当众把你扔进湖里吗? 雨娘抿了下唇,没反驳,只是道:“殿下要去瞧瞧吗?” “我脑子坏了这个时候沾边。”谢临让车夫绕路回府。 过去了很久,逐渐有蜜蜂循着味道飞来,后来又有鸟群飞至,落在长杆上,啃食着蜂蜜。 陆玹面无表情地靠坐在椅子上,听着飞鸟的振翅,也听着长杆上吊着的父子俩此起彼伏的一声声惨叫。 围观的人群对这另类的刑罚惊奇不已。随着秦鹏程父子越来越凄惨的呼叫声,围观的百姓开始有些不忍看,悄悄离去。 “这些鸟会把他们两个生吃了吗?”人群里一个孩童忽然好奇地问。 他的父亲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孩子观看,赶忙一手捂住儿子的眼睛,一手抱起他,匆匆离去。 越来越多的人不敢再围观,离开这里。 忽然有一滴血珠掉落在沾满泥的青砖路上。 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的血珠儿滴滴答答地坠落,慢慢在长杆下形成了一小汪血水。 吊在长杆上的秦家父子两个惨叫声越来越微弱。不远处其他秦家人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凄惨。 青山走到陆玹身侧,禀:“差不多了。” 陆玹点头。 青山摆了摆手,令人将秦家父子放下来。他们可不会轻拿轻放,绳子一解,秦家父子直接从高处摔下来。 一纸婚契 第52节 “老爷!” “父亲!” “鹏程!” “……” 在一旁哭的秦家人一下子围上去,却见褪去裤子的父子二人下半身血肉模糊,缺肉少皮。尤其是秦鹏程的腿间,被浇了格外多的蜂蜜,被尖锐的鸟嘴一口又一口咬去,甚至此刻还有蜂蜜绕着飞。两个人脸色惨白,剧烈的疼痛和极大的恐惧让他们父子两个眼神都变得涣散。疼痛让他们鲜血淋漓的双腿不停地抖着。 “让一让。我们将军还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一问秦公子。”青山走过来,拽住秦鹏程的一条胳膊,拖着他朝陆玹走去。 随着秦鹏程被拖走,他身下留下长长的血痕。 秦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看着小子儿又被拖走,立刻扑上去想要阻拦,然而她还没有碰到秦鹏程,就被陆家的家丁拦住。 秦家大郎暂时保存了理智,忍着惧怕,拉住母亲。 青山将秦鹏程拖到陆玹脚边。 陆玹坐在椅子里,睥着烂泥一样的秦鹏程。他俯下身来,逐渐靠近秦鹏程。 随着他的靠近,秦鹏程眼中的恐惧越来越重。 “迷药?” 秦鹏程瞳仁猛地一缩,心道陆玹果然知道了! “除了你,还有谁?”陆玹沉声问,“你想清楚答话。” 秦鹏程下意识地摇头。事到如今,他再无胆子耍心眼使心计,一五一十全部招供。 “没、没有别人……我、我故意骗她的……”秦鹏程说得结结巴巴,竟是像小时候那般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哭腔。 陆玹冷眼看着他,没有问秦鹏程原因。 陆玹早就猜到了秦鹏程骗陆善和,自然也猜得到原因。 秦鹏程编出这样恶毒的谎话来骗陆善和,用不贞来捆绑着陆善和,让她觉得心中有卑,让她觉得自己只能嫁给秦鹏程,甚至感激秦鹏程的迎娶。 陆玹没有再不停发抖的秦鹏程。他徐徐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秦家人走去。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被长子扶住的秦老爷。 “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离开京城。日后莫要出现在陆家人眼前。”陆玹冷笑了一声,没有将后果直白说出来。 陆玹转身离去,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秦鹏程。 陆玹已经坐进马车离去,围观的人群仍在窃窃私语。仍旧留在这儿围观的百姓都是胆子大的。他们不知道秦家如何惹了陆玹,可知道秦鹏程取了陆家大姑娘,猜着也是秦鹏程待陆家大姑娘不好,被陆家教训了! 随着秦家人相处搀扶着哭哭啼啼离去,街市上的议论变得更大声和大胆。 “秦鹏程是不是在外面乱搞?” “啧,娶了陆玹的妹妹还敢为非作歹,这真是胆子大啊!”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陆家人不要惹。 陆玹回到陆家之后,直接去了陆善和的住处。 绿珍迎上来,陆玹问:“人呢?” “大姑娘刚喝了堕胎药,在床上躺着。” 陆玹有些惊讶陆善和这么快就吃了堕胎药,还以为她只是暂时不想回秦家先答应下来,还要再思虑几日。 绿珍瞧着陆玹没继续往屋里去的意思,忙说:“孙太医说这药要连服七日才能慢慢堕去,大姑娘只是有些累躺下歇歇。二爷进去看看她吧?” 陆玹这才迈步进屋。 陆善和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发呆,见陆玹进来,她怔了怔,赶忙想要坐起身。 “你不用起。” 陆善和迟疑了一下,慢慢躺回去。 陆玹走过去,立在床边皱眉看着她。 陆善和局促地捏着被角,半天才反应过来,急说:“二哥坐。” 陆玹在床边坐下,道:“挨过这几日的痛,一切就都结束了。” 陆善和除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陆玹沉默了片刻,再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这辈子总是要遇见几个人渣,做错几件事。过去就过去了。” 陆善和眼睛湿漉漉的,再次点头。 “二哥会给你重新找个合适的夫家。若你不想出嫁,就一直留在家里。” 陆善和的眼泪掉下来,她飞快用手背蹭去。她努力扯出笑脸来,哽声道:“我以后都听二哥的。” 陆玹看着陆善和,心里有些困惑。她若早就告诉他,事情早就解决了,可她偏偏谁也没说,自己憋着忍着痛着。 “好好休息。”陆玹没有再多说。他站起身,将那张休书递给陆善和,走出了房间。 陆善和拿起来,发现是休书,微愣之后,眼泪不停地往外涌。 陆玹走出陆善和的小院, 看见陆正徘徊在院墙外,想进来看望陆善和又不进来。 “父亲?” 陆正走过来,向陆玹询问了陆善和的情况,又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陆玹三言两语对他解释,没有隐瞒什么,但说得笼统,不甚详细。 越是说得笼统,越是让人胡思乱想。陆正“哎呦”了两声,感慨:“这孩子可真是……” “进去看看她?”陆玹问。 陆正却迟疑了,说:“你不是说她已经躺下了?这都马上就要天黑了,我明天再来看她!” 说完,陆正便匆匆地走了。 陆玹皱了皱眉,回头望了一眼陆善和的小院,回自己的院子。 心里烦,身上便带了几分乏。陆玹沉着脸埋进屋里,环视屋内,不见纪云栀的身影。 “夫人呢?”他问。 言溪刚要禀话,月牙儿抢话道:“二奶奶跪在佛堂反省呢!” “什么?谁让她跪佛堂反省的?”陆玹沉声问。 月牙儿眼珠子迅速地转了转,看向陆玹。那眼神明晃晃地在说:你啊! 陆玹扶额,连坐也没坐,直接去佛堂接纪云栀。 陆家的孩子们小时候大多都被罚过跪佛堂,可因为纪云栀听话懂事也因为她表姑娘的身份,小时候倒是一次也没来这儿领过罚。 陆玹推开佛堂的门,一眼看见跪在蒲团上的纪云栀。她低着头,脊背却笔直。 “我什么时候让你跪佛堂了?”陆玹大步朝纪云栀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下来,去捧她的脸,发现纪云栀满脸是泪。 陆玹心口一窒,放缓了语气:“跪在这里做什么?” 纪云栀哭着说:“这里更能心静,好好反省……” “关你什么事?哪个王八羔子让你反省的?”陆玹拉住纪云栀的手,用她的手往他嘴上打。 纪云栀愣了一下,继而破涕为笑。不过一息,神色重新黯然下去,难过地摇头,悔道:“本来就有错。是我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轻易做了推手害了善和……” “她有心瞒你,你有什么错?这是她自己选的路,福祸自然要她自己担着。”陆玹顿了顿,“何况这也未必是坏事。谁都要经历些挫折,早经历早长大。跌倒了爬起来就是。不经这么一遭,她恐怕要一直这样的闷性子。” 纪云栀懵懂地看着陆玹。她心里陷入纠结,一方面觉得陆玹只是在安慰她,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陆玹伸手给纪云栀擦眼泪,纪云栀也慢慢止了哭。 陆玹突然问:“你和善和关系最好?” “善静和善柔年纪小些,确实和善和走得更近些。” 陆玹突然严肃道:“你不许学她。受了委屈不许闷在心里,要立刻告诉我。” “二爷?”青山在外面叩门。 “说。” “秦家在收拾行囊,打算归乡。” 陆玹漠声:“秦鹏程就不必活着回故乡了。” 纪云栀惊讶地看着陆玹。她虽然觉得秦鹏程罪该万死,但陆玹一句话轻易定人生死,还是让她有些感慨。 第56章 056 陆玹把纪云栀拉起来,和她回去。两个人刚走出佛堂,迎面看见陆柯夜色里匆匆而来的身影。 天色灰暗,陆玹和纪云栀远远看见了陆柯。陆柯却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他一边快步往佛堂这边走,一边侧着头跟身边的小厮抱怨:“我二哥也真是的,怎么能随随便便罚跪?又不是小时候了!瞅瞅这都下雨了,佛堂里得多冷啊!” 纪云栀急忙转过脸去看陆玹神色。 陆玹停住脚步,立在佛堂檐下,等着陆柯走近。 陆柯又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檐下的两个人,他愣住了,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手拎着的食盒往身后藏。 陆柯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嘀咕有没有被二哥听了去?大概是有吧?他自然更希望没有。他心里惴惴不安,有些尴尬地扯起嘴角,喊了一声二哥。 陆玹立在檐下的三层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睥着陆柯,神色不明。 纪云栀也觉得有一点尴尬,可她知道万不能多言。她想了想,也只是对陆玹道:“下雨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陆玹这才接过婢女递来的伞,“啪”的一声撑开,与纪云栀共用一把伞,走下石阶。 他没有理会陆柯的那一声应,也没有再看他。两个人经过陆柯身边,往前走。 陆玹手中举着的伞略倾斜,罩在纪云栀的头顶,任雨丝落在他的肩头。 纪云栀不愿意陆玹被淋。已不是婚前共撑一把伞,她朝陆玹挪了挪,纤臂紧贴着他,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陆玹看了她一眼,手中的伞还是倾到她那一侧。 陆柯站在原地,目送兄嫂伞下紧挨的身影,眼神落寞。他心里明白,在赐婚圣旨送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该放下,将那些心思全割舍。 一纸婚契 第53节 可是感情一事,怎么可能那么理智?就算他无数次地理智告诉自己应当避嫌,可仍是会有无数的冲动之时。比如今日,听说纪云栀被二哥罚跪佛堂,担心她害怕担心她饿着,纵使心里有顾虑,他还是来了…… “三爷,下雨了,咱们回吧?”小厮苦着脸提醒。 陆柯回过神来,重重叹了口气。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这雨竟然越下越大。陆玹和纪云栀刚迈进承风院的院门,天幕之上轰隆一声惊声炸响。 纪云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陆玹怀里躲。 陆玹侧首看他,说:“记得你小时候怕打雷,现在还怕?” 纪云栀不好意思地退开些,嘟囔:“没怕……”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檐下,陆玹将伞递给婢女,顺手牵起纪云栀的手,牵着她迈进屋。 屋子里,月牙儿和春桃瞟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迅速移开了视线。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春柳请示过后,立刻带着婢女端上晚膳。 两个人相对而坐,纪云栀低着头吃起来。她心里仍旧想着陆善和的事情,不由走神。走了神,也不知道饥饱,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她将一大碗米饭吃完,陆玹那碗还没碰过。 陆玹将自己的那碗米饭放到她面前,她浑然不觉,继续吃完了。 陆玹看着她又吃完了一碗,眼底带着些笑地摇了摇头。 窗外的一声惊雷拉回纪云栀的思绪,她回过神,愣愣看着狼藉的满桌空盘子,默默放下筷子。 “吃饱了?”陆玹问,“再给你来一碗面?” “饱了。”纪云栀双手放下来,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肚子。 即使桌子相挡,看不见纪云栀的动作,陆玹也能想象到她小心翼翼摸肚子的可爱样子。他笑笑。 此时还不过是时不时响起一道惊雷,等到两个人沐浴过后在床上歇下,外面已经雷电交加,轰鸣不断。银色的闪光一道道映在窗上。 纪云栀跪在床边,欠身去扯床幔,将床幔遮得严严实实。 陆玹勾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怀里,问:“小时候淋过雨被雷吓过?” 纪云栀蹙起眉,眼前模模糊糊浮现些暴风雨的可怖画面,可也只是些画面,她不记得什么难忘的雷雨天了。 她摇摇头,乖顺地偎在陆玹的怀里,软声道:“没有什么印象。可能……小时候是谁骗我不听话就会被雷劈?哎呀,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怕雷而已,现在又不怕了。” 纪云栀话音刚落,一声惊雷突然炸响,墙壁仿佛都跟着晃了晃。 纪云栀下意识地抱住陆玹的腰身,将发白的脸完全埋进他怀里。 纪云栀正心里想着肯定要被他笑话了!陆玹的手伸过来,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纪云栀一怔,想要逞强自己不怕,她想拉开陆玹的手,却在刚碰到他的手背上,迟疑了一 下,默默将手放下来,重新抱住他的腰身,藏在他怀里。 声音被他的手掌隔绝开,一下子变得安静。雨声听不见了,一道道雷声也变得遥远虚弱。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纪云栀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陆玹松开了手。 纪云栀眨了眨眼睛,听外面没有了雷声,只有带着节律的绵绵雨声。 她在陆玹的胸膛上抬起脸,似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陆玹将视线移过来。看着她贴在他怀里半天的脸颊压得红红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二爷明天一早去军营吗?”纪云栀问。 “原本是。”陆玹皱了下眉,“明早再说。” 他伸手拍了拍纪云栀的屁股,“下去。” 纪云栀脸上一红,这才赶忙从他身上滑下去,躺在了床里侧。 陆玹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时辰有些晚了,纪云栀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气,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有节律地催着眠,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纪云栀睁开眼睛,发现陆玹仍躺在床外侧。他已经醒了,正沉思着。 “二爷今日不去军营了呀?”纪云栀问。 陆玹转头,便看见她盈着甜笑的脸庞。他在纪云栀脸上的笑靥上深看了一眼。 纪云栀一怔,立刻压了压嘴角,若无其事地坐起身。随着她坐起身,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敞开着,里面的肚兜已经堆到了腰间。 她赶忙侧了侧身,避着陆玹整理。 陆玹拉开床幔,下了榻,道:“我进宫一趟。大概晚上才回来。” 纪云栀胡乱地“嗯”了一声,仍旧没回头。 陆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别穿了,直接换衣就是了。” 他走向衣橱,给纪云栀拿了套衣裳,递放在床边。 纪云栀吃过早饭,立刻去看望陆善和。陆善和早就起了,正坐在床边绣帕子。 她神情如常,嘴角挂着往日温柔的笑。 纪云栀陪她闲聊了一会儿,纪云栀还说等明儿个也拿着绣活过来和她一起做。瞧着陆善和有些乏了,纪云栀没有久留。 绿珍端着今日的堕胎药进来,让陆善和服下。吃了药,她很快犯困地歇下。 老太太过来的时候,陆善和正睡着。老太太没让绿珠把陆善和喊醒,只在床边看了看她,留下些补药,又叮嘱下人们格外上心照顾着。 陆善和睡不沉,睡了三刻钟就醒了。她听说祖母来过,她有些责备绿珍和绿珠没有把她叫醒。 不多时,陆正过来了。 陆善和愣了愣,继而皱起眉,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她急急下了榻,有些局促地迎上去。 陆正还没进来,陆善和先听见了鸟叫声。 陆正提着个鸟笼进来。看着陆善和迎出来,他赶忙说:“你起来做什么?回去躺着去。” 陆善和犹豫了一下,听话地坐在床边。也只是坐在床边,没有躺下。 陆正将鸟笼放在圆桌上,道:“天天在屋子里够无聊的,它给你解闷。” “解闷!解闷!”漂亮的黄蓝色鹦鹉扯着嗓子喊起来。 陆善和受宠若惊,忙说:“多谢父亲。” 这只鹦鹉,陆正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弄回来,心里有些舍不得地多看了它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他看着女儿,却突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他向来不善言谈。原先他和明霄长公主成婚的时候,不少人说明霄长公主眼瞎看上了他。 其实陆正心里也明白自己确实除了脸,一无是处。 在外没什么建树,在内对家人也不够好。 想了半天,陆正才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不想和你母亲说,那就跟你二嫂说说。” 陆善和赶忙点头。 陆正这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陆善和主动开口:“父亲今日怎么得闲在家?” 陆正道:“上午没事,下午得出去一趟。” 陆善和和父亲单独相处有些不自在,忙说:“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父亲多操心。父亲既然有事,还是去忙吧。”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陆正立刻站起身。 待陆正走了出去,父女两个都轻松了不少。 陆玹下午确实要去一趟鸿胪寺,他换了身衣裳出门,在外刚好遇见了陆玹。 “颂焉!”陆正一看见陆玹立刻眉开眼笑。 “能不能帮父亲想条出路?”陆正压低了声音,“为父想换个更清闲些的差事,依你看去哪里比较好?” 陆玹无语地看着他,问:“比鸿胪寺更清闲的地方,自然是自家后院。” 陆正犯愁地皱眉。他确实有辞官的打算。他都已经硬着头皮上职三十多年了……实在是干够了! 纪云栀得了云至坊送来的新糕点,她忍着馋没吃,等陆玹回来,可却等到陆玹直接去了军营今晚不归的消息。 “哦……”纪云栀看着新得的糕点,忽然觉得不想吃了。 第57章 057 七八日后的一天,纪云栀带着针线活去找陆善和,和她一起做针线。 纪云栀原也没那么喜欢针线活,不过陆善和喜欢。陆善和每日穿着厚厚的衣裳待在屋子里做小月子,做针线活便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消遣。 纪云栀也拿了针线活过来,和她一起做。两个人时不时闲聊几句,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做着女红。 “今天放榜是不是?”陆善和突然问。 “是。府里一大早就派人去盯着了。”纪云栀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听见什么响动……” 纪云栀话没说完,陆善和已然心领神会。 按照往年经验,这个时辰早就出了结果。府里静悄悄的,应当是陆柯和陆源的成绩并不是那么好。 纪云栀没有猜错,陆柯和陆源确实考得不太好。 昨儿个夜里,苏氏一整夜没睡,等了一早上消息,却等来失望。她跌坐回椅子里,重重叹了口气。 “就当积累经验了。”陆正劝了一句。 苏氏瞧他神色,见他一点也不意外。她心里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道:“老爷是不是觉得老三就是不如老二?” 陆正心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憋了半天,勉强扒拉出好听的话:“亲兄弟又不是仇家,比什么比。都好。” 苏氏不管是对长辈还是晚辈,想冷脸就冷脸,偏偏对着陆正的时候,总是要保持着温柔形象。她悠悠轻叹一声,哀怨道:“我只是想着都是老爷的亲骨肉,都该一样优秀才是。” 陆正脱口而出:“颂焉像他母亲。” 苏氏一怔,脸色忽地变了,旁的也顾不得了,气恼道:“老爷是说老三像我才不够优秀!” “不是。是像我。”陆正说得一本正经,“老四又不是你生的总不可能像你,他们都像我。” 一纸婚契 第54节 苏氏噎住。 她琢磨了半天,视线落在陆正的脸上打量着。要是陆柯和陆源都是像了他,怎么没完全承了他的优点?生得只他三五分好看呢? 又过了三日,纪云栀受邀进宫参加春日宴。一大清早,纪云栀早早起来,梳洗之后自己拉开衣橱挑选衣裙。 她目光不由落在陆玹的衣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套首饰好不好?”春桃问。 纪云栀回过神来,取下自己的衣服,回头去挑首饰。 今日的春日宴是皇后所办,宴请了不少朝臣家眷。听说皇后有意做媒,要给宫里几位未成婚的皇子娶妻。纪云栀想着她这样已嫁的身份,今日过去也就是个陪衬,会很清闲。 纪云栀坐进马车进宫,马车走到半路,忽然听见纪云霄的声音。 她疑惑地挑起车帷探头望过去,果然瞧见纪云霄骑着马追来。 她赶忙喊停了马车。 “果然是你的马车。姐,你这是去哪里?”纪云霄问。 纪云栀一眼认出纪云霄骑的马正是她之前给他挑的,她微笑着:“进宫去赴宴。” 进宫赴宴?他连宫门都没瞧过。纪云霄恍惚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和姐姐身份地位有了很大差 距。 “你呢?这是要骑马去哪儿?”纪云栀问。 “这不是看天气好,今天想去野外跑一跑。” 纪云栀柔笑着点点头,道:“你病才刚好,可不能太操累。跑累了就赶快回家去。” “好。我知道。”纪云霄笑着说,“姐你去吧。” 两个人别过,一个往皇宫去,一个往郊外去。 纪云栀听来的消息无误,今日春日宴主要是给皇子选妻。她安静坐在一旁,专心吃着宫里的点心,很好地当着陪衬。 皇后打量着几个备选闺秀,品着她们的举止。皇后目光一扫,不经意间一瞥,看见纪云栀正在吃一碟云片糕,看她吃得很香的样子。皇后迟疑了从身前的宴桌上拿了片云片糕来尝。 也就那样啊? 皇后继续和满意的几位闺秀说着话,每次视线落在纪云栀身上的时候,都见她在吃东西,样子专心致志,吃什么都好吃的样子。 皇后想了一下陆玹那个老古板娶了这么位夫人,不由笑了。 温岫一直悄悄打量着皇后的神色,她很快发觉了皇后几次去看纪云栀。 温岫皱了下眉。 不仅是温岫,今日这样的场合,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后,不少人都发现皇后望了纪云栀好几次。 席间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去秀丽园赏花,纪云栀也净了手,起身往花园去走走。 元屏公主从假山后跳出来,吓了纪云栀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吓到了吧?哈哈哈。”元屏公主哈哈大笑。 纪云栀甜软一笑。 虽然因为上次的事情,她和元屏公主、元婉公主都有了些交情。可位两位公主确实跋扈,纵有些交情,纪云栀也要打起精神来,免得再一个不小心被撞进水里去。 不过今日只瞧见元屏公主,不见元婉公主,两位公主没凑到一块,应当会太平不少。 “走,去那边转转。”元屏公主转身。 纪云栀跟了上去。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元屏公主笑着说:“刚刚皇后盯着你瞧,你知道不知道?” 纪云栀讶然望着元屏公主,问:“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那倒没有。就是皇后看着你吃东西,跟着吃了不少东西。哈哈。” 纪云栀松了口气。 其实纪云栀感觉到了皇后的几次打量。初时她是不知的,后来觉察到了也只当不知晓了。 两个人往前走了没多久,突然遇见了皇帝一行人。 纪云栀跟着元屏公主在路边跪地行礼,并没有多看。 皇帝正和身边的人说话,没有停留,直接往前走。待一行人走过,纪云栀跟着元屏公主站起身。 “颂焉,这次你去浒州,可一定要把孔兴生叫回来!” 纪云栀惊讶地抬头望去,这才发现一身黄明的天子身边,正是陆玹。 浒州?纪云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地方。陆玹要去浒州了? “走,我带你去看牡丹。”元屏公主颇有兴致地拉着纪云栀走。 宫里的牡丹开得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纪云栀走进牡丹园里,欣赏着这些名贵的牡丹。 一个小宫女匆匆跑过来,凑到元屏公主耳边嘀咕了几声。 “元婉这个蠢货!”元屏公主跺了跺脚。 一听是关于元婉公主的事情,纪云栀识趣地装作没听见,绝不插嘴。 元屏公主没了赏花的兴致,辞过纪云栀,脚步带风地走了。 纪云栀却没走,而是留在牡丹园,继续欣赏着牡丹。莳花的宫人随处可见,瞧着纪云栀感兴趣,主动来给她介绍。 纪云栀听得认真,想着回去也养一养花草。 “这想要养好牡丹并不……”宫人突然住了口,向后退了半步,屈膝行礼。 纪云栀疑惑地转头望去,看见陆玹正朝这边走来。她微怔,慢慢将身子也转过去。待陆玹走近,规规矩矩地唤了声:“二爷。” 陆玹问:“你快过生辰了吧?” 纪云栀讶然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点了点头。 陆玹道:“你提前准备准备,届时办个小宴。” 纪云栀一下子听懂了,这是要借着她生辰,宴请朝臣家眷,走动联络。 她正色起来,认真点头,再请示:“好。都要请谁呢?” 陆玹说了几个名字。 他每说一个名字,纪云栀跟着动了动唇无声默念一遍记下来。 陆玹看着她一次次微开又拢的唇缝,说完七八个名字,问:“记住了?” 纪云栀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确定没遗落,认真点头。 “其他人你自己看着宴请。” “好。” 不远处的几个宫人木头人般没有表情,心里却在嘀咕这夫妻二人说话的情景可真不像夫妻。 陆玹略沉吟,道:“如果再有变动,回家再说。” 说完这话,陆玹欲要转身离去。 纪云栀下意识地问:“二爷今天回府?” 陆玹刚转身,他重新看向纪云栀,笑了一下,道:“继续赏花吧。我过一会儿来寻你,等下一起回去。” 纪云栀目送陆玹走远,还没想明白他最后的那一丝笑是什么意思。她转过身,重新去欣赏开到娇妍的牡丹。 陆玹处理完事情,来牡丹园接纪云栀,路上迎面遇见五六个女郎,她们从花园出来,鬓间都戴着刚摘的各种花儿。 几个姑娘本是笑闹着追逐,瞧见陆玹,立马闭了嘴,安静地避开。 陆玹走近牡丹园,看见纪云栀一个人坐在花坛边,欠身凑近去瞧一株粉色的牡丹。 他走到她身边,她仍没有觉察。 陆玹弯腰,折下了那支牡丹。 纪云栀呆了呆,回过头,仰起脸望向他。 陆玹将粉嫩的牡丹戴在纪云栀的鬓上,端详着。 纪云栀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小心碰了碰,说:“太大了吧?” “回家。” 纪云栀赶忙站起身,跟在陆玹身后。 不远处的凉亭里,温岫望着这边,目光追随着陆玹和纪云栀,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牡丹园,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两个人一路上没有交谈。纪云栀跟在陆玹身后,她望着青砖路上的影子,看着那支牡丹。她走路走得格外端庄,生怕那支牡丹跌落。 宫门外,青山看见陆玹,立刻打开了车门。 陆玹先扶纪云栀登上马车,然后他再上了车。 马车穿过闹市,车外的喧嚣传进马车。陆玹倚靠着车壁,合目养神。 一路无言。 回了家,陆玹故意让纪云栀先迈进屋,他落后半步,反手将房门落了闩。 细微的落锁声落了纪云栀耳中,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腰身已被紧握。 第58章 058 陆玹从背后抱住她,纪云栀的脊背下意识地紧绷,有些不自在。 她已经十多日不见陆玹,十多日前,他也不过在家匆匆停留一日,在那之前,又是离家十多日。 聚少离多,产生的生疏感,让纪云栀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有些不适应。 陆玹敏锐地感觉到了,手绕到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手,也只是这样抱着她,没有多余动作。 纪云栀缓了一下才适应,略僵的脊背也放松下来。她主动开口:“二爷什么时候去浒州?” 一纸婚契 第55节 “就这几日吧。”陆玹道,“还没确定。” 纪云栀对浒州没什么印象,模糊觉得那地方很远。她问:“要去多久呢?” “看事情顺不顺利,怎么也要个把月。” 纪云栀想了一下,也就是他去军营中间回来的那次没回来差不多? “想什么?”陆玹握住纪云栀的下巴,抬转她的脸。 娇艳的粉牡丹擦过陆玹,被碰落。 “牡丹,牡丹!”纪云栀急急忙忙伸手去抓,还是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它落到地上。 她小心护了一路的牡丹。 她抬起眼睛望向陆玹,正见他俯身低头逐渐靠近。纪云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等了一会儿,她以为的亲吻并没有落下来,她睁开眼睛,近距离地对上陆玹的目光,他就这样近近地看着她,眼底带着丝笑。 他明明没有想亲她,是她会错了意?纪云栀顿时有些窘,尴尬地推开陆玹,转身走了几步。她走到方桌旁,端起桌上的瓷壶倒了一杯清水。 “二爷喝杯水吧。”她半垂着眼睛,没有去看陆玹。 陆玹朝她走过去,再次握住她的细腰,往上一提,让她坐在了方桌上。他双手环过纪云栀的腰身压在桌面,俯下身来,什么也没说,直接吻上她。 像一场风雨,花枝飘摇,鲜花却经历春雨的浇淋越发娇妍。 纪云栀身子软下来,不得不一手撑在身后桌面支撑着,另一只手先是攥着裙子,再徐徐抬起攀在陆玹的肩上。 许久,陆玹向后退离结束这个吻。他仍旧近距离地望着纪云栀绯红的脸颊和水润微张的柔唇,低声道:“我一会儿要回军营。” 他本来进宫一趟就要直接回军营,偏偏在宫里见了纪云栀,被勾回了家。 “哦……”纪云栀偏过脸去,动作不自然地伸手去掖鬓发。 他若再晚说一会儿,她恐怕已经要伸手去解他的衣带了…… “陪你时间确实少。要不要搬去军营?” 纪云栀愣了一下。去军营有陆玹相伴?府里更舒适的生活?短暂的心里比较之后,纪云栀还是选择了后者。 “偶尔去看望二爷是应当之事。常住总是不好的。”她规规矩矩答话。 陆玹笑了一声,点头:“也是。” 陆玹直起身来,顺势将纪云栀从方桌上抱下去,然后转身往外走。 “二爷这就走?”纪云栀惊了。 陆玹侧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大步出门。 他甚至没有坐马车,担心误了时辰,骑了快马往军营赶。 第二天从一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一直到中午也没停过。 纪云栀一直都不喜欢下雨天,有些厌烦地坐在藤椅里,缝着给陆玹做的寝衣。原本打算今日去云至坊,也去不成了。 她在心里想着这次陆玹去浒州,等他回来,纵使她手头再慢,这套寝衣也要缝好了。 月牙儿匆匆外面进来,摸了一把鬓上的雨水。她还没开口,纪云栀瞧着她神情,正色问:“出什么事情了?” “云霄少爷昨儿个去郊外骑马,摔断了腿!” 纪云栀一下子坐直身。她将怀里的针线活放在一旁,赶忙让人备车,立马赶去了纪家。 到了纪家,纪云栀对这宅子很熟,也没用管事引路,快步走过泥泞的庭院往纪云霄的住处去。 纵撑了伞,她身上还是淋湿些。 纪云栀迈过月门,忽然一道惊雷劈下来,她趔趄了一下,幸好月牙儿及时扶住她。 雨声中,她隐隐听见幺幺的哭声。她疑惑地继续往前走,刚踏上屋前的石阶,听见屋内传来幺幺的哭喊声。 “你既然有女儿了为什么还要生我?”幺幺大声地哭,“凭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姐姐要抢我的名字!” “幺幺,你别闹!” “我不叫幺幺!我要回家去!”她拉开房门,看见门外的纪云栀,微怔之后恶狠狠地瞪了纪云栀一眼。她往雨中跑去,故意撞了一下纪云栀。 纪云栀向后退了半步,蹙眉疑惑地看着她。 幺幺跑下石阶,站在雨中突然回过头瞪着纪云栀,大声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纪云栀!我叫了九年的名字凭什么见到你就再不许叫了!” 纪云栀愕然。 忽然一道惊雷,雨线似乎跟着抖颤。纪云栀呆望着幺幺跑进大雨里的背影,模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屋子里,许红玉脸色难看。 她知道如今的纪云栀是全家都要巴结的人,可是她心里还是犯膈应。 “你不要再来看云霄了。”她说。 纪云栀转慢地转过身去,望着这个怀念十几年的亲生母亲。 许红玉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狠了狠心肠,冷声道:“你越是好,你弟弟越是不好!你要真心为你弟弟好,就离他远一些!” 纪云栀安静地听着。很直白的话,她却有些听不懂。 纪英毅从里间出来,听见许红玉的话,脸色难看至极,他几乎是奔到许红玉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清醒清醒!” 许红玉摔倒在地。儿子的安危,让她再也不想听纪英毅的话去巴结纪云栀。她抬起脸瞪着纪英毅,怒声:“你要巴结自己巴结,不要再带上云霄!为了前程,连你儿的性命都不顾了!” “小时候就是只要她开开心心生龙活虎,云霄就会出事!把两个人分开的这些年云霄一直好好的,这来了京城遇到她,云霄不是风寒就是坠马!这都是事实!” “你给我住口!”纪英毅满脑子都是和陆玹的关系,警告地指着许红玉,那目光恨不得杀了这个蠢妇! 他又勉强挤出笑脸,哄纪云栀:“你弟弟摔断了腿,你母亲这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 “我说错了吗?”许红玉站起身来,怒声:“小时候云霄高烧不退,你把她带去淋雨,她一病,云霄就退烧了!” “轰”的一声,里屋的纪云霄想要下床摔到了地上。 许红玉再顾不得和夫君争执,慌忙跑进去看儿子。纪英毅也下意识地跑进里屋。 纪云栀还站在门口。 月牙儿目瞪口呆,她回过神,打量着纪云栀的脸色,“二奶奶?” 纪云栀回过神,扯起唇角笑了笑,轻声道:“回去吧。” 她转身,还没等月牙儿撑开伞,已经走进了雨里。 月牙儿赶忙撑开伞小跑着追上去。 回家的马车里,月牙儿绞尽脑汁劝了两句,纪云栀安静坐在那儿没什么反应,月牙儿只好住了嘴。 快到陆府,纪云栀才开口:“走西北门。” 从纪家的宅子回陆家,走西北门最近,只是陆府的西北门后面没什么大路,且距离山不远,好几年前这道门便不怎么开通,连下人也鲜少走这道门。 纪云栀下了车,沉默地走在被雨水浇得泥泞不堪的小路上。 月牙儿在后面给她举着伞。 雨越下越大,雷声也越来越密集。 纪云栀突然转过身夺了月牙儿为她撑的伞,扔到一旁。 “二奶奶!”月牙儿赶忙捡起伞,急得团团转。 纪云栀走进大雨里,沿着这条曾走过的路,一步步往前走。 月牙儿跑到前面,去用力叩门。只是这道门许久不通,她敲门敲了好久也无人应。 “没人啊……”月牙儿回头,惊见纪云栀满脸湿漉,有雨水也有眼泪。 纪云栀好像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怕雷雨天气—— 她一身泥泞敲了好久的门,李嬷嬷开了院门,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画面一转,她趴在姨奶奶的怀里,哭着说:“好大的雨……” “栀栀做噩梦而已,没有下雨,一直都是大晴天呢。” 纪云栀站在大雨里,哭着哭着忽然笑了起来。 缺失的记忆,是姨奶奶怕她伤心,故意用谎言欺骗篡改事实,不让她从小就知道那些不堪的真相。 一直以来,她以为父母只是偏心而已。原来他们不是偏心,而是想让她死。 那些阴错阳差的巧合成了魔咒,催生出想要杀了她的心。她死了,他们的儿子才会长命百岁。 纪云栀闭上眼睛,不愿意再想。可那些遗忘的幼时记忆却突然涌上来。 晃动的马车,掉落的糖人,还有被推下马车的她,以及那段暴雨中跌了无数个跟头总也走不完的路。 傍晚,陆玹正在议事,青山进来低声禀话:“二奶奶来了。” 陆玹脸上没什么表情,有条不紊地尽快结束议事。 他快步回住处,见纪云栀坐在窗前发呆。 纪云栀转头对他笑,甜声:“云至坊新出了点心,拿来给二爷尝尝。” 陆玹打量着她,她换了干净 的衣裳,青丝却湿潮。 “出什么事了?”陆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呀。”纪云栀微笑着站起身,打开食盒去取里面的点心。 她不是来找陆玹诉委屈或找撑腰,她只是…… “只是想来看看二爷罢了。” 陆玹深看她一眼,将她拉到膝上,纪云栀乖顺地偎在他怀里。 陆玹没有追问,抚慰般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道:“同我去浒州吧。” 第59章 059 一纸婚契 第56节 “怎么跌下来了?”许红玉跑到床边去扶儿子,“你想干什么喊人就是了!怎么就非要自己下来?” 纪英毅也走到近处,关切地打量着纪云霄的伤腿。 纪云霄没有想到听见这样的“真相”,他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他慢慢抬起眼,盯着母亲脸上的表情,质问:“母亲,你刚刚和姐姐说的话都是真的?” 许红玉脸色微僵。 她带着小女儿从里间出来时,纪云霄已经睡着了,她没有想到那些不堪的事情会被纪云霄听见。 她顿时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解释。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知道这些事情!她了解这个儿子,知道他的心善与单纯,不想让他因为那陈年旧事与父母生了隔阂! “你现在不要多想,最最顶要的事情就是养好身体!”许红玉推着儿子的肩膀想让他躺下来。 纪云霄脑子里很乱,他皱着眉陷入回忆里,想起很多小时候被他忽略的事情。 许红玉看他不说话,赶忙又唤:“云霄?你怎么了?是不是伤腿摔疼了?” 许红玉语气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代替儿子受苦受疼! 母亲的关切是那么真心,越发衬得她对姐姐的无情无义。 纪云霄皱着眉,质问:“姐姐当真是你们亲生的?” 许红玉见他还问纪云栀的事情,叹息不语。 纪云霄苦笑:“我在很小的时候,你们就告诉我姐姐病死了。今年来京城得知她还活着,你们说是我小时候生病还要念着去京城找姐姐故意骗我她去世了,后来一直将错就错瞒了下来。” 纪云霄长舒了一口气,失望道:“其实是你们希望她真的死了……” 纪云霄闭上眼睛。 许红玉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有听进去。后来纪英毅也来劝,他仍是耳中轰隆,什么也听不见。他仿佛置身于一个辟出来的小天地里,只他孤零零一个人。 纪云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向敬爱的父母居然有着这样狠毒的心肠,这让他一时接受不了。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在浑然不知中成为了那个害姐姐的因。 自责、愧疚搅得他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第二天,纪云霄不顾伤腿,执意让小厮扶他登上马车,他要去陆家找纪云栀。 等到了陆家,他腿上的伤处果真裂开,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他早有准备,在马车里换上干净的裤子,才下车去寻姐姐。 可他扑了个空。 纪云栀已经在去往浒州的马车上。 一路上,纪云栀都很安静,只在刚上马车的时候,犯难地问陆玹:“我跟去真的不会给二爷添麻烦吗?” “只是去当一回说课,不是什么紧要的差事。”陆玹道。 纪云栀这才放下心来。 她坐在马车窗边,时不时挑起车帷往外望去,去看马车旁倒退的景色。更多的时候,她什么也不看,只是靠着车壁半垂着眼睛发呆。 桌上摆了些精致点心,她也没有心情去碰。 陆玹偏过脸看向她,看她像淋过雨的花儿,蔫蔫的。 “今晚宿在马车里。”陆玹道。 纪云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马上要天黑了。 “坐了大半日的车,下去走走。”陆玹起身跳下了马车,立在一旁把纪云栀扶下来。 双足沾了地,纪云栀后知后觉坐了这么久马车,身上是有些酸,该活动活动腿脚。 两个人沿着小路往前走,一前一后。 开到荼蘼的晚霞已经谢幕,只在天边残留着一点橘晕。另一边大片的夜色正在卷来,将要将这最后的一点亮色吞噬。 纪云栀走在陆玹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一直情绪低落似乎也不太好。她不愿意将坏心情递给别人。 她快步往前迈去一步,拉近了和陆玹的距离,迟疑了一下,主动抬手,想要去攥陆玹的衣袖。 恰巧陆玹往前抬臂,错过了。 纪云栀抬起的手悬在那儿,讪讪地想要收回手。她刚要收回手,陆玹突然转过头来。 纪云栀迅速抬手,掩耳盗铃般假装只是想整理一下鬓发。 陆玹拉过她拢发丝的手,握在了掌中。 纪云栀再往前迈去一步,由陆玹身后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往前走。 “摘两个?”陆玹问。 纪云栀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路边的批把树。 “有点……” 纪云栀的话还没有说完,陆玹已经抱住她的腰,轻易将她举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肩上。 纪云栀惊呼了一声,先是抬起双臂找平衡,后是去扶陆玹。 陆玹朝枇杷树走去,只几步而已,他虽走得稳,纪云栀还是心惊胆战,连声嚷着要陆玹把她放下去。 “坐不稳,不行,真不行……”纪云栀一边说着,一边扶住已经靠近的枇杷树。 一颗枇杷就在她手边,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摘。真的将枇杷摘下来握在手中,她立刻开心地笑起来。 偏偏乐极生悲,刚摘下来的枇杷还没有握牢,就从她手中跌落,摔了个稀巴烂。 纪云栀呆了呆,立刻又转过头望向枇杷树,伸手想要再去摘。 “往左一点。” 陆玹将她送过去。 纪云栀伸手摘果子。原本左手扶着树,右手去摘枇杷。可摘了两颗之后,便不再扶着树,腾出左手去拿枇杷,这样右手才能继续摘。 陆玹看她手不够用,笑她:“你可以给我拿着。” “对!”纪云栀低头望去。 三个枇杷就将她的手撑满,她还没来得及递给陆玹,其中一颗饱满的枇杷跌落,刚好掉在陆玹的头上。 “啊——”纪云栀低呼了一声。 陆玹笑眼看他:“夫人故意的?” “我没有!” 陆玹笑着去捏她坐在他肩上的臀。纪云栀想要躲避,也顾不得手里的枇杷,双手去抱枇杷树,甚至慌忙间抬身,从陆玹肩上逃离,坐在了树干上。 陆玹看着她突然麻利起来的动作,仰着头看她,笑问:“你自己下得来?” 纪云栀诚实地摇头,又扮乖甜声:“哥哥会把我抱下去的。”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陆玹哭笑不得。他笑着问:“还摘不摘果子了?” “摘!”纪云栀笑着侧转过身去,伸手去摘枇杷。她一手捧了三个,眼巴巴望着陆玹,等着他抱她下去。 吹在身上的晚风徐徐柔情。 纪云栀落回陆玹的怀里。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天黑了。” “很快就天亮了。”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彻底被黑夜吞噬,周围完全暗下去。纪云栀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沉闷了。 第60章 060 第六十章 皇后举办春日宴,给两位皇子指了婚。另外一个皇子暂且不提,被指婚的两位皇子中竟有谢临。 而皇后娘娘给谢临挑的夫人,竟是温岫。 宫里的意思递出来,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首先最接受不了的人是谢临的母妃,静妃。 “这是故意恶心我呢!”静妃气得在殿内走来走去,“这叫 什么意思?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那温岫眼巴巴留在京中等陆玹,都把自己等成老姑娘了!而我儿和陆玹走得近!一口一个哥喊着,比喊宫里的皇家兄长还要亲!这不是故意恶心人是什么?” 静妃越想越气。她与皇后娘娘互相看不顺眼已经许多年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后拿谢临的婚事来恶心她!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静妃立刻下令更衣备步辇,往太后那边去求求情。若太后那边说不通,她再往皇帝那边求求情…… 谢临本人对这婚事自然是很不满意。别说温岫待陆玹有些微妙,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他也不愿意和别的女人成婚。 至于温岫,更是气得把满屋子的瓷器摔了个稀巴烂。宫中未婚配的皇子不少,怎么就偏偏是谢临这个纨绔子?谢临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闹得满城风雨,都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她怎么可能愿意嫁这样的一个人? 丫鬟小岑瞧着温岫终于摔东西摔累了,才怯怯提议出去走走散散心。 温岫烦躁地起身,爱打扮的她连衣裳也没换,就这么出了门。 可温岫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赵宝荷这个死对头。先前赵宝荷的不如意婚事,让温岫笑话了很久。就昨日,她听说赵、陆两家在准备婚事了,她还狠狠笑话了一场。没想到今儿个轮到自己的婚事更不如意! 温岫心烦地瞪了赵宝荷一眼,迅速转身避开她。 “这不是温岫吗?”赵宝荷提声喊住温岫。她故意提高声音,惹得周围不少人望过来。 赵宝荷幸灾乐祸地走过去,“啧啧”两声,道:“前两日瞧着温姐姐精心挑选赴宴的首饰,果真让温姐姐得偿所愿嫁入皇家。恭喜温姐姐高嫁啦!” 温岫气得咬牙。她努力憋下一腔的怒火,扯出笑脸来面对赵宝荷,刺回去:“那还是应当更要恭喜宝荷妹妹了,如愿嫁到陆家去。只是在自己未来夫君的面前还是少往陆二爷面前凑,免得闹出些不成体统的笑话来。” 赵宝荷脸色顿变,气得脸色都变白了,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刺回去,撂下一句狠话“顾好你自己吧”,恼地转身就走。 若是以前,能把赵宝荷气成这样,温岫定然心里要畅快不少。只是她如今实在是心情不佳,仍旧没能开心多少。她沉着脸转身,往前走了没几步,远远看见前方排了一条长队。她眯起眼睛仔细去瞧。 “云至坊……” 温岫眸光轻转,陷入沉思。 一路天晴,让去往浒州的行程比预想得更顺利。 纪云栀在马车的颠簸里醒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见陆玹的侧脸。她后知后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陆玹的肩睡着了。她坐直身,揉了揉眼睛,人显然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又接连打了两个哈欠。 一纸婚契 第57节 天气越来越热,洒落的阳光透过车帷落进来,暖融融的,让人在午后十分犯困。 陆玹侧过脸看着她,道:“再睡一会儿。” 说着,他伸手握住纪云栀的肩,将她拉过来。这次没有让她靠着他的肩膀,而是直接让她躺在长凳上、枕在他的腿上。 纪云栀困倦地又打了个两个哈欠,半睁着眼睛有些迷糊地望着陆玹。 陆玹垂眼看着她,将她贴在脸颊上的几跟发丝挪走。他说:“再忍忍,快到了。等到了……”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纪云栀没有听见,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马车颠簸,躺在窄窄的长凳上睡觉也并不舒服,可纪云栀却睡得很香很沉,连杂乱的梦也没有一点。 直到陆玹唤醒她。 陆玹连续喊了她急声也没将她喊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她这才悠悠转醒。 “到了?”纪云栀推开陆玹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脸。 “快了。前面的山路不好走,我们不坐马车了。” 青山已经将拉车的马匹解了下来,装上马鞍,只等陆玹和纪云栀下车。 纪云栀下了车,仰起头望着前方高高的群山。一阵风吹来,带来些草木特有的清香,她深吸一口气,再望这些山峦,越看越觉得巍峨气派。 “上来。”陆玹道。 纪云栀回头,立刻提裙小跑着过去,在陆玹的帮助下坐在马背上。 陆玹交代青山不必跟进山,就近找一处城镇暂时住下。 陆玹并没有上马,而是在前面牵着马,带纪云栀进山。 又窄又弯的路皆是前人踩出来的痕迹,道路两旁开着生机盎然的野花。 纪云栀望着彩蝶萦绕的野花,忽然觉得它们比宫里的牡丹还要好看。 几只彩蝶从野花上飞到纪云栀身边贴了贴她颜色娇艳的裙子,再飞到前面去,在陆玹的肩膀旁逗留。 陆玹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挥了挥将它们赶走。 纪云栀弯唇,收回视线。 几只雀鸟低低地飞过,飞到远处去。纪云栀的视线跟着这几只雀鸟,望进遥远的山林,于是她的一双眼睛都被绿色充满。 “外面……和京城很不一样。”纪云栀感慨。 陆玹回头看她惊奇地看看这看看那,想了想,他问:“那是离山水近好,还是繁华的京城更好?” “各有各的好!”纪云栀弯起眼睛来。 陆玹笑笑,道:“你这是才出来,只见了湖光山色之美,暂时忽略了各种不便。” 纪云栀下意识地身子前倾更靠近陆玹,几乎趴在马背上,问:“还要走很久吗?” 陆玹驻足,遥望前方。 纪云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登到了山顶,雾蒙蒙的云围绕在身边,他们成了走在云里的人。而山的那一边又是像来时的路一般,郁郁葱葱一望无际。 刚刚还在交谈的两个人都住了口,安静地瞭望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山景。 “走吧。”陆玹翻身上马,双臂圈住纪云栀握住马缰,长腿用力夹了下马腹,慢悠悠走路的马儿终于可以撒开蹄子一路朝着山下狂奔。 吹在脸上的风是浓郁的草木芳香。纪云栀先是下意识地闭着眼睛,不过她很快睁开眼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去看拉出残影的绿色之景。 在山的这一边,坐落着一处安静祥和的村落。 陆玹带着纪云栀走到村口,将纪云栀从马背上抱下来,让她先在这里等着,他独自进村去问孔兴生的住处。 他走了没多远,想起纪云栀不会骑马,回头看去。 纪云栀拧着眉,手却将马缰攥地紧紧的。黑马想去一边吃草,纪云栀不懂只以为它要跑,赶忙将马缰往手腕上缠了两道。 看得陆玹发笑。 不过这马极其温顺,陆玹很放心。他快去快回,很快回来找纪云栀。 紧张许久的纪云栀见陆玹回来,终于松了口气,赶忙将缠绕在手腕上的马缰解下来。 陆玹这才看见马缰将她洁白纤细的腕子勒出了一道红痕,他顿时笑不出来了,伸手揉了两下她的手腕,再牵住她的手,牵着她往村子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村民,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两个人。纪云栀觉得在外面牵着手走路有些不自在,可转念一想这里又不是京城,她说服了自己悄悄反握陆玹的手。 陆玹带着纪云栀在一处小院停下。 小院的木门开着,一老人坐在庭院里编竹筐。 “老师。”陆玹开口。 孔兴生愣了一下,抬头望过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玹将黑马直接拴在木墙外,带着纪云栀走进去。 孔兴生望着陆玹,感慨道:“好些年不见颂焉了。” “是许多年不见,来拜访老师。” 孔兴生隐隐猜到陆玹此行恐怕是受人之托,他笑着点点头,视线落在纪云栀的身上,问:“成家了?” “是。”陆玹道,“婚宴未能请老师。” 纪云栀上前半步,福了一礼。 孔兴生更是惊 奇,没想到陆玹来这里居然会带着夫人,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山路难走,快进来休息休息!”孔兴生说着,转头朝屋里喊:“小恒、小梅,快出来!” 两个年轻人从屋里出来,见到陆玹都很惊讶,赶忙上来打招呼。 陆玹侧首跟纪云栀介绍:“他们两个是老师的义子义女。” 纪云栀跟他们二人见了礼。 已经是傍晚时分,小梅正打算做晚饭,来了客人,她立刻催小恒去地里多摘些菜,再去后院宰一只鸡。 而她则是笑盈盈地迎上纪云栀,将人往屋里领去,给陆玹和纪云栀二人安排住处。 “村里住得肯定不如京城,地方不大,东西也乱。夫人看笑话了。”小梅一边和纪云栀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 “哪里乱?我瞧着干净整洁得很,比我那屋子要立整多了!”纪云栀走上前对小梅笑,和小梅一起整理起来。 纪云栀说话的时候向来温声细语,又带着丝甜意。让初次见面的人,立刻就能感受到她的友善。 短暂的接触,小梅就很喜欢纪云栀,心道她和京城的贵妇们不大一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这次外面飘来烤红薯想香气。 “红薯烤好了!”小梅拉着纪云栀往外走,“快走,在我哥回来前抢着吃完才行!” 第61章 061 纪云栀和小梅手挽着手从屋子出来,快步走到一旁的炉子那儿。 小梅拿起叉子将炉子里的烤红薯一个个叉出来。 纪云栀瞧着她的动作,也学着她的样子握着叉子去插烤红薯。 小梅动作很快,瞧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可纪云栀却两下没将烤红薯叉出来,她皱了眉, 第三次终于成功,蹙起的眉心舒展开。 陆玹一直看着她,见她露了笑脸,也跟着笑了一下。 纪云栀以前吃的烤红薯,大多都是被下人剥好了皮,软软糯糯地摆进盘子里。 纪云栀看向小梅,她动作很快地剥了红薯上半部分的皮,直接大口咬着吃。 纪云栀学着她的样子吃,烫得手指头握不住烤红薯,差点让烤红薯跌了。她不停地换着手指头,费了好些劲儿,才终于将红薯的皮剥开。她低头咬了小小一口,除了烫,竟是感觉不到别的滋味儿。晃着舌头和牙齿,终于将这一小口烤红薯咽下去,然后才慢慢回味出几许甜味儿。 她再看小梅,几乎快把一整个烤红薯吃完。 “鸡杀好了!”孔恒在厨房里喊。 “就来!”小梅应了一声,转头让纪云栀继续吃烤红薯,她麻利起身,脚步轻快地跑进厨房里去。 孔兴生询问陆玹近况,陆玹将视线从纪云栀烫红的手指上移开,转过头和孔兴生闲聊叙旧。 两个人聊了许多事情,陆玹再转头看纪云栀,发现她手里捧着的那个烤红薯几乎快吃完了。她低着头,一口接一口认真地吃着,好似品出了烤红薯的美味,吃得专心致志。时不时弯起的眼睛,勾勒几许心满意足来。 陆玹还在回答孔兴生的问话,人已经起身,朝纪云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纪云栀抬眸望向他,见他仍旧和孔兴生交谈,她便没有说话,继续吃着她的烤红薯。 陆玹拿了一个烤红薯,剥去上面的皮。当纪云栀将手里的那个烤红薯吃完,陆玹将手里那个递到她嘴边。 纪云栀愣了一下,赶忙伸手去接。陆玹将手往回收了收,并没有递给纪云栀,然后又一次往纪云栀嘴边递。 纪云栀抬眼看向陆玹,陆玹却没在看她,而是看向正在说话的孔兴生。她迟疑了一下,张开嘴去吃他喂来的烤红薯。 孔兴生看着陆玹的举动,眼底的笑意深了深,自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和陆玹闲聊着。 纪云栀手指上还有一点烫感,且沾了红薯泥,黏黏糊糊,她捻了捻手指。 她听着陆玹和旁人的攀谈,默默一口接着一口地吃他喂来的烤红薯。直到陆玹手里的那个烤红薯剩下一小半,纪云栀才不再吃。 陆玹这才将视线落下来。 纪云栀摇了摇头,小声说:“吃不下了。” 陆玹没说什么,将她剩下的小半块烤红薯吃了。 厨房的窗前,小梅用胳膊肘撞了撞小恒,打趣地让他去看陆玹喂纪云栀吃东西又把她吃剩的吃了。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笑起来。 连日赶路,坐马车总是不太舒服。好不容易有了落脚之地,纪云栀舒服地躺在床上,心道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已沐浴完,陆玹冲了个凉水澡上来,将她捞在怀里。 纪云栀在他怀里仰起脸,问:“咱们会在这儿待多久呢?” “要看什么时候能说服老师。”陆玹合着眼。 纪云栀瞧着陆玹神情,以为他困倦,她也不再说话,软软地偎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一纸婚契 第58节 陆玹并不困乏,只是终于不用在马车里过夜,在床榻上抱着纪云栀入睡有些意动。不过这是借住之地,那些事情肯定不大方便,只能忍着。 忍着不如早些睡去。 接下来几日,纪云栀和陆玹都住在孔兴生家中。陆玹倒也没有整日花口舌说服孔兴生回朝,更多时候更像是享受着山野间的闲适生活。 纪云栀也难得住在山野间,她跟着小梅去摘菜、捉鱼、进山拾柴,甚至跟小恒学怎么杀鱼、腌菜。 每天傍晚,纪云栀会和陆玹走进山野里,去吹吹山间的风,看看路边的野花。 日子一下子变得简单又宜适。 纪云栀仰起脸,去看从头顶飞掠而过的一队燕。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住在山里这样简单的日子也很好。” “喜欢这种生活?”陆玹问。 纪云栀想了一下,点头:“是挺好的。” 她提着裙子走进前方的一片草地里,去看烂漫的野花,去看流连花上的飞蝶。 陆玹环顾左右,重新将目光投落在纪云栀身上,在她弯下去的腰身上多看了两眼,道:“云栀,过来。” “嗯?”纪云栀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赶忙丢下手里刚捡的叶子,快步朝他跑过去。 “怎么了?” “亲你。”陆玹弯下腰,握住她纤细的双臂,话音刚落已经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纪云栀睁大了眼睛,眸子转来转去紧张地四处去看。虽然这小山村人口很少,往常出来散步也鲜少遇见人,可毕竟是在外面呀! 四周空旷旷,唯有鸟鸣与风声。 过去了一会儿,纪云栀紧张的心情才得到缓解,慢慢合上眼,回吻。 耳畔的风声更雀跃了些。 直到雨点落在脸上,两个人才分开。山间的雨来的快,一转眼就从晴空万里变成了滴答的旋律,且越下越大。 陆玹牵着纪云栀,快步往回走。纵他解去外衫披在纪云栀的头上,等到了孔家,纪云栀还是淋湿了。 两个人回到屋里,赶忙换下了湿衣服。 陆玹伸手摸了一把纪云栀的头顶,天气越来越冷,怕她淋病了。还好有衣服遮在她头顶,她的发丝只是有些潮湿。 “胡东子真是太气人了!”院子里传来小梅带着哭腔的控诉。 纪云栀赶忙走到窗边往外看去,看见小梅全身是泥,哭着回家。 她赶忙走出去,走到外厅的时候,孔兴生和小恒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小恒一边问,一边给小梅递帕子。 小梅吸了吸鼻子,哭诉:“他推我!” 她将沾满泥泞的裤腿往上拉,露出小腿上的划伤。“呜呜摔下水沟被石头划伤了……” “这个胡东子!”孔兴生气得山羊胡子抖了抖,大步往外走。他走进庭院里,顺手拿起院子里的铁锹,淋雨出门找人算账。 小梅愣了一下,赶忙喊:“爹!下雨呢!” 陆玹给小恒使了个眼色,小恒回过神来,赶忙拿起两把伞,冲进雨中追出去。 纪云栀扶着小梅进屋,帮她拿了干净衣服换上,又帮 她处理了伤口。 小梅有些懊恼,自责道:“是我冲动了,这么个雨天,不该让爹跟着生气着急……” 纪云栀扯出一丝柔笑来,劝慰:“小恒跟着呢,你不用担心。孔老师是待你好心疼你,自然看不得你受委屈。你若被旁人欺负了不告诉他,他才觉得你没把他当家人呢。” 小梅想了想,点点头,笑起来:“我爹对我确实好!” 纪云栀看着小梅,心里生出丝羡慕。 有的人对收养的孩子都能一片真心,可有的人对亲生骨肉却能狠下心肠。 别看孔兴生年纪大了,真拿了铁锹上门拼命,一身硬骨头愣是把胡东子狠揍了一顿。 晚上,孔兴生和小恒回来,父子两个笑呵呵地跟小梅讲述胡东子被揍得上蹿下跳的滑稽样子。 三个人笑起来,一院笑声。 纪云栀立在窗口,羡慕地看着一家人。 陆玹立在她身边,问:“想什么?” “有些想姨奶奶了,”纪云栀有些自责,“那天走得急,也没能亲口和姨奶奶说一声。” 她去了一趟纪家,然后立刻去军营找陆玹,再直接去浒州。也不知道姨奶奶会不会多想…… 陆玹沉吟了片刻,才问:“所以,能说了吗?” 他本可以去调查,可是牵扯到纪云栀的家里事,陆玹更希望纪云栀愿意亲口告诉他。 纪云栀在陆玹怀里说了所有事。起先她语气温柔平和,说着说着落了许多眼泪,说完的时候却又笑起来。 “没关系。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就是。”纪云栀满脸是泪,却弯着眼睛笑,“家人本就不是只看血亲关系,我也有我的家人。” 纪云栀想姨奶奶了。 陆玹看着她湿漉的脸颊,道:“后天就启程回家。” 纪云栀湿漉眼眸里的笑意更浓,开心道:“等回去,我定要好好抱一抱姨奶奶。” 陆玹跟着笑,道:“就没想好好抱抱我?” “一直抱着呢……”纪云栀紧了紧环在陆玹腰身的纤臂,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陆玹宽大的手掌轻抚着纪云栀的头发,问:“确定不要他们了?” 纪云栀见识过陆玹的手腕,她迟疑了一会儿,伏在他怀里闷声:“不想再有牵扯,但也没想格外做些什么。” 只是不想再有牵扯?这好办。 “好。”陆玹答应下来。 他再问纪云栀想不想和纪云霄有牵扯,纪云栀没回答。陆玹低头,见她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半个月后,纪云栀跟着陆玹重新回到了京城。 孔兴生和小恒、小梅同行。 马车停下来,陆玹拉住纪云栀的手腕,道:“我送老师,你先回家。” 纪云栀点头。 陆玹看着她的眼睛,道:“晚上回去,在家里等我。” 四目相对,纪云栀望进陆玹的眼睛,忽然就懂了他的暗示。她悄悄将目光移开。 纪云栀开开心心地回了家,月牙儿愁眉苦脸地迎上来。 “宫里送了两个小妾来,已五六日了。” 第62章 062 纪云栀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个小妾?再看月牙儿愁眉苦脸的表情,纪云栀这才回过神。 是了,太子妃早就提醒过她。应该就是西番的那对双生美人了。 “西番人?”纪云栀问。 月牙儿赶紧点头,惊奇问:“二奶奶知道?二爷和您说了?” 纪云栀没回答,默默走进屋里坐下。 一旁的春柳赶忙给她倒了茶水,道:“二奶奶赶了很久的路,先喝口茶水。” 春柳表面上神色如常,实则悄悄打量着纪云栀的神情。 纪云栀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两口茶水润了润,她微笑着询问:“人安顿在哪里?” 月牙儿呆呆看着她淡定的样子。 春柳接过话:“二奶奶不在,言溪姐姐做主暂时将人安顿在后边空着的迎曦苑里。您看需要换地方吗?” 纪云栀想了想,说:“那儿挺好的,景色雅致很安静,却并不偏远。” 月牙儿皱着眉问:“二奶奶要过去瞧瞧吗?哦不,是应该传唤一声,让她们来给您磕头敬茶才是!” 纪云栀看着月牙儿如临大敌的样子,莞尔。她说:“不急,我先去看望姨奶奶。” 去鹤青堂之前,纪云栀先去了一趟小厨房。她换上沾了油香的衣裳,提着食盒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斜倚在榻上眯着眼,听她来,立刻醒了。待纪云栀走进屋里,老太太冲她哼了一声,不大高兴地说:“长大了嫁人了就是不一样,一声不吭就跑了一个多月!” 纪云栀脚步轻快地奔到老太太身边,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拉着老太太的手摇啊摇,弯着眼睛撒娇:“您怎么还生气了呢?那下回我想出去玩,一定带着姨奶奶!一日也不与您分开!” 老太太本就不是真生气,纪云栀柔着嗓子哄她两句,她脸上就浮了笑。她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跟颂焉出门,我这老太婆怎么可能跟着?只是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又在纪家受了委屈,才跑到军营去找颂焉的?” 纪云栀没想瞒着,她笑笑,语气轻松:“是闹得不太愉快,不过都过去一个多月啦,没事啦。” 顿了顿,纪云栀再道:“以后也不会因为他们伤心了。” 老太太打量着纪云栀的脸色,没追问下去,而是指了指桌上的食盒:“什么东西那么香?” 纪云栀赶忙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两碟小食——竹筒饭和香扒酥。 “都是我在浒州的时候学的地方小食,给姨奶奶献丑啦!” 老太太坐直身,先尝了一块香扒酥,立刻点头夸赞:“出去一趟手艺还精进了!以前是嘴巴会吃,现在是手也会做了!” “我现在嘴巴也会吃!”纪云栀笑着去拿竹筒饭,给老太太打开一个,再拆一个自己吃。 老太太看着纪云栀吃东西的香甜样子,也忍不住多吃了些。 两个人都吃得有些饱了,老太太才问:“迎曦苑那两个,你知晓了?” “嗯。下面的人与我说了。” 老太太觑着纪云栀的神色,瞧她只顾着吃,好像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本来也不方便干涉孙辈后院的事情,何况还是西番人。颂焉和西番人的过节你也知晓。如今陛下有意与西番交好,年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宴,颂焉都避开了。” 一纸婚契 第59节 纪云栀听出姨奶奶的犯愁,她弯起眼睛来甜笑:“姨奶奶眼里我是那么不懂事的吗?我都晓得的。再说了,我与二爷成婚也有一段时日了,他后院总会进人的,今日没有这两个,明日还会有别人。我心里有数的。” 她咬了很大一口香扒酥,糯糯的口感让唇齿间都是香香的。 “就知道吃!”老太太无奈地伸手戳了戳纪云栀的额头。 老太太想了想,再提醒:“心里要是不高兴,你要直接和颂焉说。有时候咱们解决不了的事情,在他那儿都不是什么难事。” “嗯。”纪云栀随口答应,继续低着头吃香扒酥。 纪云栀在老太太这儿待了很久,瞧着老太太乏了,她才起身告辞。离了老太太这儿,她又去看望陆善和。 “解闷!解闷!”蓝黄相间的鹦鹉站在梳妆台镜子上朝迈进门槛的纪云栀吆喝。 纪云栀看了它一眼,问:“还没学会别的话吗?” 陆善和迎上来,笑着说:“我也没教它什么。” 纪云栀转回视线打量着陆善和,见她虽然瘦了一圈,但是气色倒是还不错。“喏,这个是在浒州的时候瞧见的,觉得好看,就给你带回来了。” 陆善和接过来,将锦盒打开,看见里面一个玉质上佳的紫色手镯。 “好漂亮的色泽。”陆善和将手镯拿出来,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立刻戴在了腕上。 两个人紧挨着坐下闲聊,纪云栀给陆善和讲了许多在一个多月发生的趣事,也讲山野间的怡然。 陆善和听着有些向往,感慨道:“听着怎么像人间仙境似的。” 纪云栀想着陆善和 这段时日应当没有出过门,人也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困着。她琢磨了一会儿,说:“这里走了一个多月,明儿个要去云至坊一趟。你陪我一起去吧?我还想四处逛逛,看看各家铺子有没有什么新玩意儿呢!” 陆善和明显迟疑了。 纪云栀又拿出撒娇的本事来,哼声:“你就陪我去嘛,我一个人逛很无聊的。” 她晃了晃陆善和的手,道:“就算看在我千里迢迢给你带礼物的份上?” 陆善和明白纪云栀的好意,慢慢点头。 纪云栀在陆善和的小院待到天黑,才回承风院。 果然,今日下午,迎曦苑的那两位西番美人曾来过,还待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纪云栀回来,才离去。 纪云栀有意地避开了。 她也知道避不开,今日不见,明日也会见。可她还是有意避开了今日的见面。 晚上,纪云栀沐浴之后,将从浒州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摆上博古架。 也没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只是几片树叶和花瓣做成的书签,还有一块像白玉一样盈润的普通石头。 然后纪云栀坐在桌旁,翻看着这一个多月云至坊的账本。 春桃告诉她陆玹归家之后直接去了书房。纪云栀想着陆玹刚归家,应当有很多事情要忙,今晚许是很晚才会过来。回来的时候,陆玹让她等他。再晚,她也会等的。 纪云栀轻轻翻着账本,却始终有些心绪不宁。 过去了很久,月牙儿脸色古怪地进了屋,望着纪云栀,欲言又止。 “怎么了?”春桃问出来。 纪云栀抬眸望过来。 月牙儿咬了咬牙,才说:“二爷去迎曦苑了!” 春柳和春桃对视了一眼。春桃忙问:“什么时候去的?过去多久了?” 月牙儿摇头,解释:“只是恰好听见那边的丫鬟说二爷在迎曦苑。我……我现在去问问?” “别去。”纪云栀阻止她。 纪云栀没有再说其他,继续翻看账本。只是她突然不确定是不是还要继续等陆玹。 账本还剩两页,纪云栀很快看完。 她将账本合上,决定不再等陆玹了。 纪云栀站起身,刚要吹熄桌上的灯,忽听见院子里陆玹和言溪说话的声音。 她愣神间,陆玹已经推门进来。 明明只是小半日不见,纪云栀望着走进来的陆玹,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事情有些多,回来迟了。”陆玹朝纪云栀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身。 他熟悉的气息压过来,纪云栀心里却莫名生出些抵触。她下意识地偏过脸去,去看还没来得及吹熄的烛火,道:“二爷辛苦了,还没沐浴过吧?我让春柳和春桃去备水?” “在书房洗过了。”陆玹拿起灯盖,直接将烛火压灭。 屋内的光芒一下子消失,陷入一片灰暗。 在书房洗过?纪云栀怔怔在心里无声地念了一遍。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已经被陆玹牵着往床榻走去。 这一个多月,要么是在马车里赶路度过,要么是借住在孔家。陆玹向来不愿意在房事上唐突了纪云栀,所以一直忍着。今日终于回了自己家,实在是忍耐期待许久。 他的吻落下来,纪云栀攥紧了被子,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不要紧绷着。明明今日马车上分别时,对于他的暗示,纪云栀心里也生出了丝雀跃的期待,可当陆玹的吻落下来,纪云栀心里却生出越来越强烈的抵触。 她脑子里一直控制不住地去想陆玹在迎曦苑里呆了多久?做过些什么? 纪云栀正胡思乱想着,陆玹忽然将她拉起来,摁着她的头,让她身子低下去,去吻他。 纪云栀的唇碰到那一抹烫时,忽然那些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炸开,她不可控制地突然一阵干呕。 陆玹愣了一下,立刻放开纪云栀。他拢了长衫,快速下了榻,点燃了屋内的灯。 灰暗的屋子里一下子又亮起来。 纪云栀目光躲闪不敢去看陆玹,蹩脚地辩解:“晚、晚上酸果子吃多了……” 陆玹给纪云栀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纪云栀低着头接过来,也不看陆玹,心虚地小口喝水。 陆玹睥着纪云栀的脸色,见她不是往日的绯红,而是脸色发白。 纵他再愚钝,也能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更何况陆玹从不是个愚钝的人。 陆玹沉默地看着纪云栀低头喝水,回忆了一遍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知道了。 “言溪。”陆玹提声唤人。 言溪很快候在门外。 陆玹吩咐:“把青山叫来。” 第63章 063 纪云栀不知道陆玹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叫青山来后院。她抬起眼睛,忽地撞上陆玹审视的目光,纪云栀下意识移开了视线,竟是有些不愿意与陆玹对视。 她不想让陆玹知道自己的心思。 纪云栀双手捧着瓷杯,小口小口地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灌水。 等青山赶来的时间变得很漫长。 纪云栀在心里一遍一遍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很多事情,她好早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她也不明白真到了这一日,她竟是这样失态…… 她不能这样。 纪云栀转过身去,将手中的瓷杯递放在床头小几上。她重新转回身正对陆玹,她抬起脸,对陆玹笑,柔声道:“胃里好多了。” 陆玹看着她,没说话。 纪云栀有些心虚地攥着锦褥。她慢慢朝陆玹挪过去,一点一点靠近他,主动将吻落在陆玹的唇角。 陆玹没动,垂眼看着她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 纪云栀动作轻柔地吻着陆玹的唇,脑子里却不由想到一会儿他会让她亲他那儿……作呕的感觉又来了!纪云栀在自己表现出来之前,迅速向后退,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脱口而出:“二爷再去洗个澡吧!” 陆玹笑了,被气笑的。 他伸手,手掌绕过纪云栀的脖子,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拎过来,压在怀里。他那么大力气,纪云栀的脸撞进他硬邦邦的胸膛,鼻子都要被压扁了。 陆玹开口:“纪云栀,你好好闻闻我身上有别的女人味道吗?” 听着头顶陆玹的问话,纪云栀吸了吸鼻子,却觉得自己的鼻子可能是撞在他胸膛撞坏了,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就连他身上原本的味道也闻不到了…… 青山一路小跑着过来。陆玹的后院,他鲜少过来。深夜被召,青山不得不谨慎起来,匆匆赶来。 “二爷,什么事?”他跑到门外,一边问着,一边拢着还没来得及系好的外衣。 屋内传来陆玹的声音。 “去迎曦苑,送那两个女人走。现在。” “啊?”青山愣了一下,下意识问:“您傍晚过去的时候不是让她们两个明早走吗?” “现在。”陆玹言简意赅地重复。 青山眼珠子转了转,忽地想到了什么,不再多问半句,应了一声,立刻去办。 屋子里,纪云栀还保持着被陆玹摁进他怀里的动作。她呆呆地听着陆玹和青山的对话,明明已经听懂了,人却好像反应不过来似的。 陆玹手指捏了捏纪云栀后颈,道:“只说了几句话,连她们的影子都没踩到。院子里的丫鬟和青山全程都在,没有单独相处,你可以去问。” 陆玹的声线里带着丝暗藏的笑。 纪云栀心口怦怦跳着,她从陆玹的怀里逃开,忙说:“不是、没有,我不是因为……没有……你乱说……听、听不懂……” 她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玹含笑看着她 。 他半生混于官场,接触了太多老奸巨猾之人。纪云栀在他眼中,喜怒哀乐所有情绪都藏不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摆在陆玹眼前。 陆玹没接纪云栀语无伦次的话,而是笑问:“我还用再洗个澡吗?” “都说了不是……”纪云栀蹙着眉去瞪陆玹,话还没说完,惊觉语气里带了哭腔。她立刻闭了嘴。 一纸婚契 第60节 她知道自己今晚实在是太失态了,不愿意在陆玹面前丢脸地掉下眼泪。她迅速偏过头去,动作飞快地去擦眼角的湿润。 陆玹皱了下眉,不太理解纪云栀怎么就突然委屈地要哭。他开始思考。 纪云栀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二爷为什么要她们两个人走?” “自然是因为不能让夫人不高兴。” 纪云栀宁愿听见陆玹说是权衡利弊与西番有关的原因,而不是这样的答案,他的回答更让纪云栀心里不安。 她闷声:“二爷这是害我,让我背上不贤善妒的罪名。” 陆玹望着她垂眸犯难的神情,道:“可是我喜欢你的妒。” 纪云栀心里猛地一颤,她又生生将心跳压回。她抬起头望向陆玹,语气里带着丝气恼:“二爷这话是一时之意。今日送走了她们,明日还会有别人进来。那今日又何必拿这话哄我?” 陆玹很认真地告诉她:“以后也不会有别人被送来。拒收那些美意,并不是什么难事。” 陆玹顿了顿,再补充:“如果我不在府中,宫里或是别的谁送了人过来,你可以直接替我拒绝。” “我可没这个胆子,也不愿意担这样的责。” 陆玹一边与纪云栀搭话,一边思考她到底在顾虑什么、她更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 他沉默着许久不开口,纪云栀心里更乱,她低声说:“早晚有一日,二爷也会自己带人回来的。” 旁人送的小妾可以拒之门外,那他自己带回来的呢? “你管着我便是了。”陆玹试探着说。 “我可管不了二爷。” 陆玹道:“别的事情不提,只这件事,你当然管得了。” 纪云栀不想再说话了,她觉得今晚自己实在是太失态,太丢脸了。她下了床,吹熄屋内的灯,让屋内暗下去。 黑暗能遮掩她的窘迫和不安。 她在一片黑暗里重新上了榻,背转过身,蜷缩成一小团,尽量不碰到陆玹。 心里的恼意怎么也纾不开,又怎么睡得着,每一息都变得度日如年。 她没有恼陆玹,她只是在恼自己。 她心里生出一丝惧来。 “云栀。” 陆玹的声线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沉稳。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就让纪云栀心里产生了一种踏实。 她轻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赔礼:“今晚是我失态,二爷不要放在心上。” “可我今晚却很高兴。”陆玹道。 陆玹伸手摸去,摸到纪云栀脸上的泪,慢慢给她擦去。 “别对我那么没信心。”陆玹在纪云栀身后抱住她,“立誓的幼稚话便不说了。天长地久,一辈子长着。” 陆玹的声线总有着安稳人心的力量感。纪云栀听着他的话,心里的不安却更重。 那些花前月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她也曾向往过。可现实摆在眼前,自她嫁给陆玹,想的便是做个循规蹈矩的贤妻,安分度日。 今日心里的难受,无疑昭示着她的贪心。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想要的变得更多。她提醒着自己不贪心便不会失望,可陆玹的好实在太诱人。 她惶恐地不知道该及时止损,还是大胆地赌上这么一回。 第64章 064 第六十四章 陆玹在纪云栀身后将她抱在怀里。过去了很久,纪云栀慢慢转过身,面朝着陆玹。她将脸埋在陆玹的胸膛,整个身体都缩在他的怀里。 陆玹低头,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 纪云栀迷迷糊糊地睡去,睡着了即使梦里混乱,也不会再胡思乱想被烦丝困扰。 天还没大亮,纪云栀揉着眼睛迷糊醒来,模糊看见陆玹立在床边穿衣。 见吵醒了她,陆玹俯下身来,靠近她,低声道:“我去军营了。” 他刚要支起身,纪云栀勾住他的脖子,凑过来,然后香香的唇贴上来。 陆玹愣了一下,才去回应她的吻。他同时打量着纪云栀的神情,待她勾着他脖子的手滑下去,她合着眼呼吸绵长,唇上残留着吻后的湿红。陆玹没能确定纪云栀到底是醒了还是仍在梦里。 陆玹指腹贴了下唇,轻笑一声,仔细给纪云栀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青山和长河早就在院外等着。 看着夜色下陆玹大步朝这边走来的高大身影,青山立刻迎上去,禀话:“那两个西番人,昨天夜里已经送去了招待西番人的别宫。” 陆玹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登上马车。 在未娶妻之前,陆玹从未觉得娶妻纳妾有什么不对。或者说,他脑子里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些事情。当他成了亲,当两个小妾送上门的时候,他本来也会理所应当地接受,能省去许多麻烦。 只是他当时突然假设了一下,倘若纪云栀也在院子里养两个面首时常过去留宿,他会如何? 那必然是要将那两个面首碎尸万段,连祖宗十八代都从祖坟里挖出来鞭尸。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长河扬鞭,快马加鞭往军营去。这次陆玹去浒州一个多月,军中许多事情等着他回去。 纪云栀又睡了半个时辰才真的醒过来。她坐起身,看着空了的床榻,隐隐约约想起来陆玹走前告诉她要去军营?她再仔细去想,却又记不太清,不确定陆玹有没有和她说过了。 他应该是去军营了吧?毕竟才回京。那么也就是说又要好些日子见不到他了。 纪云栀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实在有些丢脸,多几日不见他也挺好…… 上午,纪云栀仔细整理了生辰宴的请帖名单,尤其是陆玹曾对她说过必请的几个人,万不可遗漏。确定无误,她将送请帖的事儿吩咐给春柳去办。 下午,纪云栀按照昨儿和陆善和约好的,一起去了云至坊。 隔得很远,两个人就瞧见云至坊门前排了不少人。纪云栀领着陆善和从后门入了店。 管事正在前面忙,纪云栀也没传人立刻过来,只是让他先忙。她和陆善和在雅间里坐下,尝着店里的点心。 陆善和道:“每次来都瞧见人满为患。你就没考虑多开几家吗?” “暂时还没这个想法。”纪云栀解释,“我现在有些顾不上,怕这个时候扩大生意,反倒做不好。若出了纰漏,那就是坏了这几年攒的好名声了。” 陆善和一想也是,纪云栀才离京一个多月,又马上要办生辰宴,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情要操心,不像闺中那么清闲了。 纪云栀突然有了主意:“善和,你帮我吧?” “我?”陆善和诧异地看着她。 “是呀。咱们自小一起上课读书,我学的你都学了,我会的你自然也都会。”纪云栀越说越觉得这想法可行。其实这个时候要不要扩大云至坊的生意本没那么紧要,只是她很希望陆善和能有些事情做,而不是整日待在小小的房间里。 虽然陆善和什么都不说,每次见了她还是温温柔柔的浅笑模样,可纪云栀心里明白她心里受的伤哪有那么快愈合。让她转移注意力,忙些别的事情,才能从过去走出来。 陆善和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她想说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今日出门也实在是不想抹了纪云栀的好意,她只想待在家里。 可是她又何尝不知道纪云栀的用意?陆善和突然又不好意思把含在口里的拒绝说出来。 她本来就是个不会拒绝的软性子。 “就这么说好了,一会 儿齐叔上来对账,你听着!”纪云栀笑着说。 陆善和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窗外突然响起成婚的吹吹打打之声。纪云栀起身走到窗前,往外望去,瞧见长长的婚仪队伍。 “谁家娶妻?”她随口问。 屋内云至坊的丫鬟说:“是宋家二郎娶妻。” 宋家二郎?纪云栀隐约在迎亲队伍里看见了熟悉的面孔。纪云栀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陆玹给陆善和选的夫壻? 纪云栀回头去看陆善和,她正拿着块糕点去问丫鬟里面是什么馅料,并没有关注外面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 纪云栀不由感慨,若陆善和没遇见过那个人渣就好了。那么今日才是她出嫁的日子。可惜,哪有如果呢…… 齐叔忙完前面的事情,小跑着过来,仔细和纪云栀说着这一个多月的生意。后来等前面客人少了,才让点心师傅去做新研的几道糕点,端来给纪云栀一一尝过,得了她的允,才能开始售卖。 因为要等点心师傅做点心,纪云栀和陆善和在云至坊待到很晚,回到陆家的时候已经快天黑。 陆善和许久不出门,这么一折腾,已经很累。纪云栀倒是精力仍足,回去之后还有闲情逸致摹了几页大字。 她好早前就想着换一种字体来学,今日终于开始。她看着写下的字,总觉得仍有陆玹笔迹的影子。毕竟……是她从小学的字体。 纪云栀将笔换到左手,学着截然不同的纤细清秀字体。 纪云栀练到很晚才歇下,刚要睡着,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她闭着眼睛听了听,隐约听见陆玹的声音。纪云栀愣了一下,困虫全赶走,一下子清醒,匆匆起身下榻。 她才刚点燃桌上的灯,陆玹已经推门进来。 纪云栀抬起脸,看见陆玹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口。夜色从开着的风漏进来,同时带来些初秋的寒意。 “二爷这个时候回来,都快子时了。”纪云栀快步迎上去,主动伸手去褪陆玹身上沾满夜风寒气的外衣。 随着她的靠近,陆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他垂眼看着身前的小妻子,她穿着单薄的寝衣,青丝披散,越发将人衬得纤柔。他问:“是还没睡,还是我回来吵醒你了?” “刚躺下没睡着呢。”纪云栀解下陆玹的外衣,捧着外衣转身走向衣架,将其挂起。 她小声嘀咕一句:“怎么回来了……” “以后如果不是太忙,我晚上就回来。”陆玹道。 纪云栀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嘀咕被他听见了!她手一抖,正挂起的外衣差点滑落。 陆玹探手,和她同时去接下滑的衣服。他握着她的手将衣裳挂起。 言泉和春柳手脚麻利地备热水,送进浴间。陆玹去浴间简单沐洗。 纪云栀在外面听着声音,直到浴间没了水声,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陆玹把衣裳穿好了,她这才去敲了敲门。 ——总要做做样子,假意照顾他一下。 一纸婚契 第61节 “进来。” 纪云栀推门进去,看见陆玹,一时呆住了。 他是洗完了,却根本没穿衣服,甚至连身上的水也没擦,就那样赤裸地坐在高凳上,水珠沿着他结实的胸膛慢慢滑落。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头皮迈进去。她若无其事地拿起架子上的棉巾,朝陆玹走过去,一边帮他擦拭身上的水,一边语气寻常地说:“天冷了,二爷该早些擦干的。” 陆玹站起身来,略抬手臂,配合着她的擦拭。他低头看她,说:“我怎么觉得夫人对我回家有些不高兴。” “没有呀。”纪云栀绕到陆玹身后去,给他擦拭背上的水。 陆玹转过身,正对着她,湿漉的手捧了她的脸,迫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那总不会是……非礼勿视不好意思了吧?” “哪有!”纪云栀拍开陆玹的手,再次绕他身后去,一边擦拭着他窄腰上的水,一边小声嘀咕了句:“都老夫老妻了……” 她还有一句话想说,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继续往下擦,慢慢在陆玹身后蹲下来去擦陆玹腿上的水痕。 陆玹配合地转过身来,让她擦前面。 纪云栀握着巾帕的手顿了顿,才由下至上,给他擦水,直到她在陆玹身前慢慢直起身。 陆玹突然问:“好看吗?” 纪云栀咬了下唇,终于把那句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二爷真是……越老越不正经!”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最后一个字说完,将手里的巾帕扔到一旁桌上,匆匆转身往外逃。 陆玹皱了下眉,大步追上去。纪云栀前脚迈出浴间,陆玹后脚追上来,握住她的手腕,再往前迈出一步,高大的身躯俯下来,直接在纪云栀身后抱住她,将她整个身子圈在了怀里。 “在外古板正经,若在夫人面前也一直正经着,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陆玹弯腰,直接将纪云栀打横抱起。纪云栀及时攀住他的肩。 两个人相望的目光一下子拉近,纪云栀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略略迟疑,最后没有将视线移开。 陆玹低下头靠近纪云栀。纪云栀以为他要亲吻她,可他的动作停顿下来,只这样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纪云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陆玹是靠过来让她去亲他。 第65章 065 第六十五章 纪云栀蹙了下眉,才凑过去,飞快地在陆玹唇角亲了一下。 陆玹抱着纪云栀大步走向床榻。 屋内的灯熄了,床幔也放了下来,遮住床榻内拥吻的两个人。 两个人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毫无顾忌地亲近,那些隐忍都被抛弃。 起先纪云栀还想着昨天晚上的失态与尴尬,可是她很快在陆玹的亲吻下思绪混乱,没有心力去想其他事。她勉强去承陆玹的吻,又本能地回吻。 她恍惚间睁开眼睛,望着陆玹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就觉得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那些顾虑和纷扰都抛弃到了床幔之外,与这一刻的他们无关了。 索取与侵占是身体上的本能,又不只是身体上的想要亲近。 绵长湿漉的吻稍分,纪云栀呢喃般轻唤声:“哥哥。” 陆玹睁开眼睛,去吻纪云栀湿漉濡颤的眼睛。他将纪云栀抱进身体里,与此同时又占据她的身体。他靠近纪云栀耳畔,低声却又认真的语气说了句本不该是他这样的性子能说得出来的情话。 纪云栀懵了一下,带着嗔意地瞪了他一眼,又在他的进退间慌忙用力抱住他。 第二日,纪云栀醒来的时候,陆玹还在她身边。她有些意外,人已经本能地靠过去,抱住他的腰身,再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在每一个不分彼此的深夜后的清晨,纪云栀总是会格外“没分寸”地主动去亲近陆玹。 像是前一夜的缱绻,留给她的本能。 只是大多时候,纪云栀醒来的时候陆玹都不在她身边。 “今天不用一早去军营呀?”纪云栀询问。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线的沙哑。 “明日再去。”陆玹捏着纪云栀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让她张嘴,他要瞧瞧里面。 纪云栀想到昨晚的画面,她不肯,连连摇头。 陆玹没执意,手指抚上纪云栀的嘴角。过了大半夜,她的唇角还是有一点红。 纪云栀不让他碰,推开他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去。 陆玹摸摸她的头,笑道:“再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纪云栀呢喃了这么一句。可她仍旧埋首在陆玹的胸膛没抬脸,不多时,她竟真的趴在陆玹的身上睡着了。 陆玹听着纪云栀匀称的呼吸,垂首看她。被子盖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她雪白 的肩背从锦被露出来,还露出一截皙白的背。 陆玹轻轻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将她裹得更严实些。 他看着纪云栀,反思着。她的不安和不够贪心,绝非仅仅因为她的性格,还有他的原因。 是他做得不太够。 纪云栀又睡了半个时辰,慢慢在陆玹的怀里苏醒。睡得足,连身体都变得轻盈怡然。 她抬起脸,看向陆玹,见陆玹正看着她,她弯起眼睛,笑出甜甜的一对小梨涡。 “起吧。”陆玹轻拍了拍她的肩,“再不起,又要直接用午膳了。” 陆玹一提到吃的,纪云栀立刻感觉到了饥饿,她的肚子也跟着十分配合地响了一声。 陆玹低笑了一声。听见他的笑声,纪云栀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坐起身来。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皙白的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纪云栀立刻又将被子拉起来。 陆玹也坐起身,比纪云栀先一步下榻,去衣橱里拿两个人的衣服。 纪云栀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见他身上什么衣物也没披,立刻将视线移开。 她抿了抿唇,也在心里奇怪。夜里什么都能做,到了白天,到了日光下,就连看也变得浑身不自在了。 偏偏陆玹拿着衣物走过来的时候,不管自己,先给纪云栀穿衣。 纪云栀眼眸转了转去,茫然不知要把视线往哪里放。终于熬到了陆玹帮纪云栀把衣服穿完,陆玹直接手臂一摊,自己不动,等着纪云栀来帮他穿。 等两个人都穿好衣裳,陆玹才提声唤人进来。 月牙儿和言泉进来,纪云栀本是紧挨着陆玹站,她立刻朝一边挪了挪,拉开和陆玹之间的距离。 陆玹侧首看她,见她脸上的小梨涡也不见了踪影,一副端庄娴静模样。 陆玹回忆了一番,以前在人前,纪云栀与他都是这般相敬如宾的? 好像确实如此。 纪英毅讨来的留京差事突然没了。纪英毅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他发现前段日子对他笑脸相迎的官员们开始对他爱答不理,甚至有意避着他。他几次邀约,都被拒绝。 就算他脑子再笨,也终于品出不对味儿来了。 今儿个一大早,他早早候在春铺街,远远看见李大人的马车从远处往这边来,他赶忙迎上去拦车。 “李大人!”纪英毅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双手捧着一个锦盒。“这是李大人上次提到的勾春玉,恰好被我得来了!这不巧了吗?所以立马送来孝敬大人了!” 李大人本来不想搭理纪英毅,可念了好几年的勾春玉实在是太诱人。他将盒子接过来,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勾春玉,仔细把玩了一番,连连点头:“不错。真不错。” 见他笑了,纪英毅也跟着笑了。 李大人撩起眼皮瞥向纪英毅,道:“我知道你最近心里没个主意。” “大人懂我!”纪英毅立刻愁眉苦挤笑说,“也不知道这是无意间得罪了哪位大人物,竟是……竟是闹成这样!” “确实。”李大人笑了笑。 纪英毅躬着腰,说:“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李大人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你为何能留在京中,自然也是因为什么不能留于京中。” 纪英毅愣住。 李大人睥了他一眼,再提醒:“听说宫里送去两个西番美人,立马被送走。这般不容人的善妒之举,哪能得男人欢心。” 纪英毅弯腰如跪地感谢:“多谢大人提点!”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回了家。 许红玉迎上来,问:“留京的事情办不成了?” 纪英毅劈头盖脸地把纪云栀臭骂了一顿,怒声道:“真是个不知好赖的东西!不把陆玹好好哄着捧着,脑子进水拈酸吃醋!这是要把咱们家的前程全都搭进去啊!” 许红玉讶然,追问:“是陆玹做的?” 纪英毅点头。他端起手边的茶水,只抿了一口,心中气不顺,愤怒地直接将茶杯摔了,一阵脆响。 “她过两日要办生辰宴,听说宫里的贵人们都请了,但是没给咱们送请帖。” 许红玉倒是不意外,道:“上次把话说得那么绝,她自然是伤了心,不愿意再和咱们牵扯。” 夫妻两个沉默了好一会儿。 纪英毅道:“生辰宴不请亲生父母手足弟妹,就是她的不对!” 许红玉没接话。 纪英毅舍不得就这么割断和陆府的镶金关系。他此时真是后悔上次纪云栀过来的时候,让她听了那些话。 “诶?云霄不是想见他姐姐吗?上次刚摔成那样,忍着疼也要去找他姐姐。云栀和咱们关系淡,但是我看她和云霄关系还不错,毕竟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相处了小一年,这关系与旁的兄弟姊妹可不同。”纪英毅一会儿指许红玉一会儿指纪云霄的方向,“你去说说,就说他姐姐回来了,让他去拜访。” 这是自知没脸找上门去,想让纪云霄去巴结纪云栀,然后将陆家这条关系攀紧! “那要是云霄再出事怎么办?”许红玉不愿意。她十分坚信这姐弟两个犯冲,不该接触才对! 纪英毅突然暴跳如雷大声吼出来:“那你是要看着我死!” 夫妻两个大吵了一架,最后纪英毅自己去找纪云霄。 一纸婚契 第62节 可是经过这一个月,纪云霄冷静下来,已经有些没脸去见姐姐。虽然他什么也没做,可是既得利益者总归心怯。 纪云霄不知道怎么面对姐姐。 “不去。”纪云霄拒绝。他甚至提议直接回老家。 纪英毅说了好些大道理,也没把纪云霄说动。纪英毅琢磨了一会儿,放缓了语气,道:“云霄,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你姐姐。如今她生我和你母亲的气,只能你去告诉她。” “其实啊,你们不是姐弟。” 纪云霄猛地转头,睁大了眼睛盯着父亲。 “你们本来是兄妹的。”纪英毅笑着解释,“当时是想着让大的照顾小的,你体质不好,想着她让着你,所以就当是她先出生。” 纪云霄猛地站起身,带动腿上的伤一阵撕扯的疼痛。 纪英毅道:“我是想着,一是一二是二,瞒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把真相说出来。” 他这是实在没由头去找纪云栀,终于扒拉出一个“大事”可以借口去见纪云栀。 “你!”纪云霄气得不行。“我……她、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 纪云霄忍着腿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把纪英毅推出了房门。“砰”的一声,将房门砸上。 他不仅伤腿疼,连心口也气得一抽一抽地疼。很快,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好,如纸一样惨白。 纪英毅站在门外,脸色阴沉下去。他几乎把家乡的一切都抛下,来了京城,怎么愿意回去? 他一定要想法子留在京中。 纪云栀的生辰宴,他一定要去。 三日后,是纪云栀的生辰。 这还是她头一次正八经办生辰宴。不管是她还是受邀之众,都明白这次的宴席不仅是为她,更是代表着陆玹夫人的生辰宴。 一大清早,纪云栀早早起来,事无巨细地过问今日的各种琐碎事。她亲自去了一趟开宴的地方,确保一切都没问题。她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厨房。厨房早就忙碌了起来,已经有好几样耗时的吃食在锅里蒸着、煮着。 一切都查看过,纪云栀才回去梳洗打扮。今日格外打扮了一番。 半上午,陆续有客人上门。 纪云栀微笑着迎接,带着她们去花厅,与她们闲聊。 趁着大部分宾客还没到,纪云栀抽空回房一趟,想要换一双更舒适的鞋子。 桌子上摆着一个锦盒。 宾客送的礼应该不会送到这儿才对。 纪云栀好奇地走过去,将锦盒打开,看见里面的首饰,莫名觉得眼熟。 她将首饰拿起来细瞧,一下子想了起来! 这是陆玹亲自画的图样! 她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来,转头望向言溪,急声:“二爷回来了?” 言溪摇头,道:“是二爷让青山带回来的。” 纪云栀眼里的亮色一瞬间黯然下去。 哦,他今天又不能回来啊…… 言溪看在眼里,忍不住抿嘴一笑。 纪云栀很快恢复寻常神情,她应该立刻出去迎客,可还是忍不住将锦盒里的首饰一一拿起,每一个都仔细看来看去。 她看的明明是首饰,眼前却浮现陆玹落笔描画的模样。 第66章 066 第六十六章 陆善和一大早过来了一趟,将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纪云栀。姐妹两个自小就有生辰互赠礼物的习惯,陆善和今年也没有因为纪云栀宴请就格外挑贵重礼物,还是按照往年的样子,表心意就好。 陆善和本来就不太喜欢热闹,何况如今和离归家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她送了生辰礼,便回了自己的小院躲清净。 陆善静和陆善柔倒是拿出主人的姿态来,帮着长嫂招待客人。陆善柔年纪小些,不太顶事。不过陆善静招待起客人,倒是有模有样。 宾客越来越多,将花厅逐渐坐满。 “温岫来了吗?”有人询问。 “你想什么呢。陆二奶奶怎么会请她?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赵宝荷也不来?” “噗,这位岂不是更尴尬?不过赵宝荷很快就要嫁到陆家了,到时候也怪有趣的。” 两位女客正闲聊着,忽见坐在外面的宾客都起了身。这一看就是来了贵客。二人还不知道来者是谁,人已经站了起来。 纪云栀眉眼含笑快步穿过花厅迎上去。 众人视线追随着她,望向花厅外,终于看见了来客。竟是元若、元屏和元婉三位公主。元若公主手里牵着个孩童,仔细一看竟是东宫的小主子! 众宾客齐齐屈膝行礼。 偌大的花厅一下子所有人都矮下去,唯独纪云栀被元若公主稳稳扶住,没让她屈一下膝。 “婶娘!母妃来不了,让我代她给您贺生!”小殿下童声朗朗。 纪云栀蹲下来,与谢昭平视,细声问:“你母妃身体可还好?昭儿多了个妹妹,高不高兴?” “母妃一切都好。多个妹妹自然高兴!”谢昭偏着头问,“那我来,婶娘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呀!”纪云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她站起身,牵起小殿下的手,甜笑着请三位公主入席。 元若公主这才令众人平身。 等让三位公主入座了,纪云栀又和元屏、元婉两位公主寒暄起来。 下方的宾客个个面带微笑,心里却忍不住咂舌。没想到今日一下子来了三位公主,就连小殿下都到了。 刚开宴,春柳快步走到纪云栀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禀话。 纪云栀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婶娘怎么了?”小殿下挨着纪云栀坐,好奇地瞧着她。 纪云栀重新笑起来,挑了几道适合小孩子的吃食一一夹到小碟里,摆在谢昭面前。她哄着:“婶娘去换身衣裳,昭儿自己吃。” 谢昭乖乖点头。 纪云栀又与三位公主说了一声,起身离席。起先她步履寻常,到后来离花厅远些,脚步越来越快,神色也变得凝重。 春柳告诉纪云栀陆玹突然这个时候回府了,可人刚到府门前,刚好遇见前来的纪英毅。 明明和纪家都撕破了脸,他又来做什么?纪云栀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纪云栀远远看见陆玹,也看见坐在陆玹身边的父亲。纪云栀脚步顿了顿。 陆玹抬眼看过来。 纪英毅却没发现纪云栀,正一脸谄媚地望着陆玹。他亲自斟茶,双手捧了茶盏放在陆玹面前。 纪云栀迈进厅中,问:“二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给你过生辰。”陆玹说得直接。 纪英毅在一旁欣慰地笑,说:“颂焉真是有心了。云栀能嫁给你,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纪云栀以前就不喜欢父亲对陆玹谄媚的态度,如今更是心里、脸上都不太乐意。 她没理纪英毅,微笑着对陆玹道:“二爷去一趟花厅见元若公主吧。昭儿也来了。” 元若公主也算陆玹的长辈,他理应去拜见。 “好。”陆玹起身,对纪英毅点了下头,大步往后院的花厅去。 目送陆玹走远,纪云栀这才看向父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浒州那一个月,想通了不少,如今再面对父亲,纪云栀心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难受。 她说:“今儿个宴请的都是女眷,不方便请您过去。花厅里客人多,我不能缺席太久。” 纪英毅已经听见纪云栀说宴席里又有公主又有皇子,忙说:“我明白的!招待那些大人物自然重要。这些年,我和你母亲远在天边也没法照顾你,缺席了你很多个生辰,今年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赶上了,就算你心里还气着,我和你母亲也不能不来这一趟。” 纪云栀听着他的说辞,心里想着若是早几年,自己能听见这些话,哪怕是信中有这样的只言片语,也会热泪盈眶吧?是长大了吗?心被伤过心肠自然就冷了硬了,她听着这些话,一点感动也没有。 “上次听说了你身边的人手,感觉是不大够用。这回我和你母亲千挑万选,给你选了几个贴心的丫鬟。”纪英毅使了个眼色,让候在外面的四个婢女进来见礼。 纪云栀皱眉,搞不明白这是哪一出。 纪英毅心想这话本该是母亲来说,可许红玉不肯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若用得顺手,将来抬了姨娘,那也是自己人。将来她们肚子争气,也是你的功劳……” 春桃在一旁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纪云栀这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她笑出声来,道:“不牢您费心了。堂堂陆府还没惨到缺下人使!” 纪英毅还欲开口,纪云栀直接抢先道:“今日客人多,不招待您了。春桃送客。” 纪英毅又劝了两句,见纪云栀脸色很不好。他心里埋怨女儿高嫁翅膀长硬了,面上却笑得一团和气,送上贺生的话才走。 纪云栀被扫了兴,坐下来喝了一杯茶,缓一缓心情再往宴席上去。 就这么会儿功夫,又出了事——纪英毅居然跑到宴上找陆玹。 那么多人,纪英毅高声感谢陆玹帮他引荐、留在京中。 这是故意当众把陆玹架上去! “二爷怎么说?”纪云栀气得不轻。陆玹这些年在官场上向来干干净净,自己亲爹的事情都不沾手。纪英毅这是毁陆玹清誉! 月牙儿拧着眉:“我瞧着二爷脸色不大好,但是一句话没说。” 纪云栀赶到宴上,见纪英毅坐在她的座位上,侧着身和陆玹说话。 纪云栀连笑脸也难维持,走上前。看着纪英毅放在陆玹面前的茶,更生气。 陆玹不喝茶! “栀栀。”纪英毅笑得和气。那么多人在,你顾着面子,自然也要敬重父亲。 一纸婚契 第63节 纪云栀忽然端起那杯茶,朝纪英毅脸上泼去。 满庭哗然。 茶水溅到陆玹的手背上,陆玹惊奇地抬眼看她。 第67章 067 纪英毅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纪云栀,因为惊愕,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茶水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两片茶叶粘在他的脸上,狼狈又滑稽。 听见宴厅里压不住的窃窃私语,纪英毅终于回过神来,他赶忙抹了一把脸,抹去脸上的茶水。 不过是转息之间,他心里却已经经历了剧烈的犹豫挣扎。他本能地想要拿出身为父亲的权威,可三位公主坐在一旁他确确实实不敢造次。 不知道是席间谁家的小娘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的这一声笑,像一簇火苗,一下子在纪英毅的心里燎了原。纪英毅挂满茶水 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那些顾虑和理智都在丢人中被抛到了一边。 他气愤地站起身来,指着纪云栀怒道:“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一点教养也没有!不过是劝你恪守为人.妻的的本分,不要成为一个妒妇,竟对亲生父亲如此!” 妒妇?陆玹听了纪英毅这话,有趣地打量着父女两个。他面无表情,像个铁面无私的上位者,实则心里隐隐有了期待。 纪英毅的指责还在继续。 “你平时没大没小没个礼数也就罢了,今日你过生辰,为父不惜屈尊给你庆生,你竟是好赖不知至此!” 粘在他脸上的茶叶顺着茶水滑下来,粘在他的唇上。纪英毅用力去抹,第一次没抹掉, 第二次才把粘在嘴上的茶叶弄掉。 他谁也不敢看,可总觉得席间的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他整张脸越来越火辣辣,怒发冲冠地指着纪云栀:“你真是毫无教养的东西!” “谁敢说我养大的孩子没有教养!”老太太恼怒的沧桑声音突然响起。 纪云栀一愣,赶忙转过身望去,看见姨奶奶过来,她烦躁地抿了唇,立刻快步迎上去。 “姨……祖母,您怎么过来了?”纪云栀搀扶着老太太的手腕。 老太太反手握住纪云栀的手,用力攥着,牵着她穿过花厅往前走。 走到纪英毅面前,老太太冷笑一声,怒道:“她五岁的时候就被你们舍了,是我一手养大的!纪英毅,你这般说她,是在说我老太婆没有把孩子教好吗?” 纪英毅脸色变了又变。他飞快地用眼角余光瞥向陆玹。因老太太过来,陆玹已经站起了身。纪英毅想从陆玹脸上探出些什么,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不敬重老太太,毕竟这是陆玹的祖母。 纪英毅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丝笑脸来,脊背也略弯,苦恼道:“姨母,您真是误会了!这些年云栀养在您身边,我与红玉自然是千恩万谢。只是今日这孩子举止实在是糊涂得很!您看看,哪有当子女的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 纪英毅伸手指自己的脸。他的脸上还残着没擦净的茶水。 大庭广众之下往自己亲生父亲脸上泼茶,确实不太像样子。纵使老太太心里一万个相信纪云栀,此时当着众人面前,也只能先问清楚来龙去脉。 “到底怎么回事?纪英毅,你干了什么糊涂事,惹得我这么乖的孩子用茶泼你?” 席间众人将老太太这话听在耳中,谁都听出了偏颇之意。 纪英毅也听出来了。 他压着心里的愤怒,好声好气地犯难道:“不过是给云栀提了点建议,希望这孩子能为颂焉考虑为陆家考虑。将子嗣之事多往心里放,早日抬两个房里人,也是早给陆家开枝散叶啊!” 纪英毅心里想着陆玹成婚晚,子嗣压力定然大。他为了陆家子嗣考虑,老太太纵使再疼纪云栀,也能分得清孰重孰轻。 老太太却冷笑了一声,不悦道:“云栀与颂焉成婚还不到一载,你们这群外人现在就开始想法子塞人?我陆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将手伸过来?” 元屏公主突然开口:“亲闺女生辰的时候想往姑爷屋里送小妾?是亲爹吗?” 元婉公主道:“当然不是啊,要是亲爹能把亲闺女丢到亲戚家十几年不闻不问吗!” 元屏公主和元婉公主头一回意见统一,两个人说完对视一眼,非常嫌弃地瞪了对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 纪英毅绝不赞同这些话,可是说话的人一个是不能不敬重的陆家老太太,另外两个是更不能得罪的公主。他满口的话也只能咽下去。 场面僵持着,他脸上实在是挂不住,最后还是望向纪云栀。他略略放软了语气却又仍蕴着长辈的架子:“云栀,今日是父亲做错了。实在不该在你生辰的时候提议给姑爷抬姨娘,可你也明白父亲绝没有坏心思啊!” 纪云栀脸色发白,盯着自己的父亲。她心里很气,气自己这些年对父亲母亲的期待简直是一场笑话! “您可真会颠倒是非!”纪云栀气道。她是因为纪英毅上门送小妾而生气吗?不高兴是有一点,但绝对不是因为这等小事在大庭广众用茶水泼他啊! “您仗着是二爷岳丈的身份,这段日子在京中享了多少便宜,您心里明镜似的。二爷向来公正清廉,从不做那些不干不净的破事。您留京的差事不成了,今儿个又大张旗鼓四处宣扬二爷帮您走了关系。我告诉您,这招没用!想要留京,就凭自己的本事,别整日向小辈阿谀奉承,让人看不起!日后也休想再坏二爷的名声!” 陆玹听着纪云栀的话,视线凝在她的眉眼,定定看着她。 纪云栀以前曾无数次委屈为什么别人的娘家能成为靠山,而她的娘家不仅不能为她撑腰反而一次次在陆玹面前点头哈腰,让本就是高嫁的她在陆玹面前更是矮上一头,很是没脸。 如今,她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已经对纪家人死了心,不再在乎纪家人会如何影响她,却万万不能让他们来弄污陆玹的清誉。 满庭寂静,谁也没说话。 纪英毅张了张嘴,他想辩解,却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还有。”纪云栀深吸一口气,“今日用茶泼您,算是还您小时候那般对我。您怎么能一次次上门求人办事?难道您就忘了当年是如何在暴雨中将我推下马车?” 寂静的众宾客霎时又窃窃私语起来。 老太太惊讶地转头看向纪云栀,她的眼中写满了心疼,无奈地摇了摇头。 纪云栀往前迈出一步,更近距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您这样对待五岁的亲生女儿,午夜梦回时不会怕吗?您的良心不会痛吗?还是您与许红玉当真是没有心肝的?” 纪英毅盯着纪云栀,听她说出“许红玉”这个称呼时,忽然惊醒想起今日纪云栀一直没有喊过他父亲。 那些压在心里这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纪云栀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 明明眼睛已经红了,她的唇畔却慢慢浮现释然的笑。她再道:“与其相信我与云霄相生相克,只有我病我死他才能好的邪门说道。不如相信为人父母心肠歹毒心思不正才会将厄运报应到孩子身上!为了云霄,劝您与夫人多多从善积德才是!” 纪英毅嘴唇动了动,只能干涩地挤出一句:“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再胡说了!” 那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和那一句句重叠的议论声,像刀子刺过来,也像重石压下来。 “我是你父亲!”纪英毅咬牙,低声警告,“你真是一点脸面也不顾了?” 纪云栀心里最后的那点苦楚也散尽,她无比的轻松。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她最后说:“既然在我五岁时,您就舍弃了我。今日又何必拿出父亲的身份?我在陆家长大,只认姨奶奶一个亲人。今日既然已经将话挑明,那就该做一个了断。” 纪英毅望着女儿,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从今日起,我纪云栀不再姓纪,与你纪家再无半点关系。” 纪云栀转过身去,不再看纪英毅一眼,吩咐:“青山、长河,把他赶出去!从此再不准他踏入陆家大门!” 青山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陆玹请示,长河已经大手一挥,带着两个小厮冲上去,左右押住纪英毅两臂,将人往外拽。 纪英毅如遭雷劈,这般跌人显眼的经历让他反应过来,脚步踉跄着站不稳,当侍卫来拽他,他立刻跌倒,还没等他站起身,已经被拖着往外走。 经过纪云栀身边的时候,纪英毅回过神来,高声:“我是你父亲!” 纪云栀侧转过身,不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息,也不再为他难过一丝。 纪英毅很快被拖了出去,宴厅重新陷入寂静。纵使宾客们想要议论,也都忍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向纪云栀。 这些目光有惊奇也有同情,更多的人想要打破僵局,却谁也没敢率先开口。 纪云栀微笑着环顾,道:“今日本来是邀大家欢聚,没想到让大家看了笑话,让大家扫兴了 。” “没有没有……”众人赶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 纪云栀弯唇,甜柔地笑起来。她说:“今日是我的生辰,也算请诸位见证了,从此云栀割掉一块腐肉,生辰变成新生之日。” 她举起酒杯相敬。火辣的酒入喉,纪云栀却觉得五脏六腑都畅快起来。 元若公主点头道:“既是腐肉割去了自然值得庆祝,日后顺风顺水越来越好。”她举起酒杯,跟着饮酒。 席间众宾客陆续开口相庆,以酒相助。 老太太望着纪云栀,眼里的心疼慢慢散去,逐渐变成了欣慰。 第68章 068 第六十八章 老太太望着纪云栀,眼前慢慢浮现许多过往的画面,往昔将纪云栀养大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那个暴雨中浑身是伤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老太太感慨她养大的孩子长大了,同时也感慨纪云栀和纪家彻底断了这样也好! 她笑着说:“栀栀,祖母先回去了,你好好过生辰好好玩。” “我送祖母回去。”陆玹朝老太太走过去。 纪云栀也跟了上去。 夫妻两个人一起送老太太,将她送出宴厅。纪云栀扶着老太太下了石阶,有些歉意地说:“让姨奶奶操心了。” “没有。姨奶奶心里高兴着呢!”老太太拍了拍纪云栀的手背,“回去吧,那么多客人呢。” 纪云栀点头,松开老太太的手,她驻足在石阶下,目送老太太回去。 陆玹立在她身边,一并目送着祖母。 待老太太走远,纪云栀轻轻转眸望向陆玹,小声问:“手……烫疼了吗?” 陆玹“嗯”了一声。 纪云栀惊讶地抬眸望向他。 怎么可能呢?那茶水应当不烫才对,纪英毅脸上被泼了一整杯,也没说疼呀。 陆玹迎上她怀疑的目光,什么也没说,直接将手递给她。 纪云栀瞥了一眼身后的宴厅,迟疑着要不要伸手。那么多人看着呢,不太好吧?可是陆玹朝她伸手她不接,被客人们看着也不好吧? 纪云栀慢慢抬手,拉住陆玹的手去瞧。 她记着茶水溅到他手背上的位置,她眼睛瞧着没瞧出痕迹,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 “二爷骗人的。”她松了手,更小声嘀咕:“二爷皮糙肉厚,这点茶水怎能烫伤二爷……” 陆玹低笑了一声。 “皮糙肉厚?”他笑着点点头,“也是,我皮糙不糙厚不厚,没有人比夫人更清楚。” 一纸婚契 第64节 纪云栀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恨不得跳起来捂他的嘴! 可明显场合不对! 纵使她没有转头去看宴厅里,也知道一定有人悄悄往这边看。 纪云栀暂时不想和他计较,小声解释:“我要进去招待客人了。” “去罢。”陆玹道。 纪云栀还没挪步子,想了想,又小声问:“没有给二爷添麻烦吧?” 她说的自然是纪英毅的事情。更何况今日的生辰宴,本就是陆玹授意,请了不少必请的贵客。 陆玹看着纪云栀那双怯生生的眼睛,想起她大声训骂纪英毅时,满心都是对他的维护。心中一动,陆玹朝纪云栀迈出一步,突然伸出手臂抱住她。 纪云栀整个人都呆住。 懵了懵,她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闷声:“那么多人看着呢!陆玹!你松手!” 她想立马将陆玹推开,却又顾虑着陆玹的颜面,没有伸手去推他。远远看去,她乖顺地被陆玹抱在怀里,却在他怀里闷声喊他大名让他松手。 陆玹很快放开了纪云栀,在放开她之前,顺手捏了捏她玉滑的后颈。 “去玩吧。”陆玹转身离开宴厅。今日宾客几乎都是女眷,他本来也只是向元若公主打个招呼。 青山和长河默默跟上陆玹。 走了很长一段路,陆玹突然道:“以后夫人的命令不用请示我。” “是。”青山应声。 长河朝青山挤眼睛,明目张胆地炫耀自己刚刚反应快。 又走了一段,青山迟疑地问:“二爷,要是夫人命令将您拖出去呢?” 长河瞪圆了眼睛看向青山。青山向来比他机灵,今日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陆玹笑了一声,声线愉悦地说:“拖。” 纪云栀目送陆玹走远,整理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地回到宴厅,假装刚刚那一幕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总觉得有人望向她的目光含了些打趣。 元屏公主可没顾忌,直言:“没想到陆玹那个大块头也有折腰的时候。” 纪云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意图就这么被元屏公主大大咧咧地扯开。 她迟疑了一下,反倒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二爷确实很好,待我也不错。” 她都这般说了,宾客自然要笑着打趣。纪云栀甜笑着,迎下这些并不恶意的打趣。 纪云栀不在意今日之事传出去之后会不会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给她按一个不孝不贤的罪名。如今的她已经不在意了,她满心都是与纪家断绝关系的轻松之感。 今年的生辰,成了她这些年最难忘也最轻松愉快的一个生辰。她甚至喝了不少酒。 下午,宾客陆续告辞。纪云栀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 纪云栀今日从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又被纪英毅气了一回,待客也是体力活,再加上饮了些酒,纪云栀一回房,连衣裳也没换,打着哈欠直接倒在了床上,眯起了眼睛。 这眼睛一闭,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睡得很沉很香,迷迷糊糊地仿佛进入了仙境,睡梦中唇畔都攀着甜笑。 天色黑下来,纪云栀才从沉睡中苏醒。她伸着懒腰坐起身,被子从她身上滑下去。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换成了舒适贴身的寝衣。 听见她醒了,月牙儿从外面进来,笑着问:“要起了吗?” 纪云栀一边拢着头发,一边软绵绵地说:“睡得太沉了,你们给我换衣裳,我都没觉察到。” “啊?”月牙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打量着纪云栀身上的衣裳。 纪云栀心里一动,忙问:“二爷回来过?” 月牙儿点头,禀话:“回来一趟,还小睡了一会儿呢。” 纪云栀垂眼去看身上的衣裳。 好吧,应当是陆玹给她换的。她蹙了下眉,忽想起今日宴席上,宾客们对她说的那些男郎女貌天作之合……的好听话。 “给我拿衣裳来。”纪云栀收回思绪,起身下床。 既然睡醒了,她想去一趟鹤青堂,去找姨奶奶。今日之事,她怕姨奶奶还在担心她,她想过去陪姨奶奶说说话。而且,她还有件事情要办。 纪云栀去鹤青堂时,老太太正拿着一卷佛经,心不在焉地看着。 纪云栀一进来,她立刻将佛经放下,慈爱地笑起来:“听说给咱们栀栀累得回去就睡着了,这是睡醒了!” “是,睡醒了睡饱了!”纪云栀提裙快步朝老太太奔过去,紧挨着她,在她身边坐下。 老太太立刻将纪云栀的手拢在掌中,宽慰道:“既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样的家人就不要再理会了,更别再想着了。” “嗯。”纪云栀重重点头,“再也不想着了,以后只想着姨奶奶!” 老太太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一边摸着纪云栀的手背,一边叹息道:“别怪姨奶奶将那些事儿瞒着你。” 纪云栀摇头。 “怎么会怪您呢?只会感谢您的保护。若不是您的良苦用心,我恐怕从小就要在怨恨中长大了。”纪云栀弯腰,枕在老太太的腿上。 “你能这 么想,自然是好。”老太太松了口气。“以前长在陆家,以后也永远是陆家的女儿!” “正要和姨奶奶说这事呢。”纪云栀抬起脸来,认真道:“今日我说了日后不再姓纪,自然要把姓氏给改了。姨奶奶给我个姓吧。” 老太太犹豫开口:“你生在陆家,若要改姓,理应改陆,但是你与颂焉成了婚,改姓陆也不太好……” 老太太瞧着纪云栀的神色,反应过来,道:“你这是自己有主意了,故意问我老太婆!” 纪云栀甜笑着抱住老太太,对她撒娇:“我想要姨奶奶的姓!” 老太太笑着去捏纪云栀的鼻子,问:“知道姨奶奶姓什么吗?” “晏!”纪云栀笑得梨涡浮现,“怎么会不知道姨奶奶的姓呢!” 老太太也抱住纪云栀。她琢磨了片刻,道:“正好天凉了是出行的好时节,过两日跟我回一趟老家,认了祖宗上了族谱,正式地改成晏姓。” “要这么麻烦吗?”纪云栀有些意外。 这是不是太正式了? “不麻烦!”老太太抱着纪云栀摇,“给咱们栀栀名正言顺地上了晏家的族谱!让我想想……把你记在谁名下……” 纪云栀偎在姨奶奶的怀里,听着她认真地说着回族上族谱的事情,眼睛慢慢泛了红。她很快又将脸埋进姨奶奶怀里,抹去湿润,甜笑起来。 陆玹寻进来的时候,纪云栀正坐在窗下,帮老太太抄写经书。 “祖母。”陆玹扫了纪云栀一眼,“过生辰呢,您怎么也拉她干活。” 老太太哭笑不得:“她帮我抄了十几年经书,你今日来管!” “人我领回去了。”陆玹笑着朝纪云栀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笔,将人拉起身。 “只差两句了。”纪云栀忙说。 “明日再抄。”陆玹牵着纪云栀的手,直接将人领走。 纪云栀回头,见姨奶奶满脸是笑地望着她与陆玹。纪云栀顿时忘了想说什么,转回了头。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繁星密布。 微凉的风吹在身上,不觉得冷,只觉得惬意。 纪云栀很快发现这不是回承风院的路,她问:“去哪儿?” “看烟花。” “……啊?”纪云栀怀疑自己听错了。 后来纪云栀立在摇曳的船上,看见整个京城都被烟花点亮。 她还是有些懵,茫然地问:“谁放的?” 陆玹诧异地睥着她,反问:“除了我还能是谁?” 纪云栀五官拧着。 陆玹微顿,补充一句:“跟谢临学的。” 纪云栀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是,上次谢临为雨娘放尽一城烟花的时候,陆玹不是很嫌弃吗? 第69章 069 纪云栀在船上醒来,她轻手轻脚走出去,坐在船头,任夜风拂面。风里似乎还夹杂着烟火气息。她仰起头望向夜幕,烟花已经燃尽,繁星重新嚣张地闪烁散着光芒。水面波光粼粼,偶尔飘着几片烟花纸屑。 天边很黑,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黎明。 一只纸船摇摇晃晃飘过来,离船越来越近。纸船瞧着精致,是纪云栀没见过的叠法,好奇心勾着,纪云栀提袖弯腰,想要去拿那只纸船。她努力伸手,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手碰不得纸船。 正当纪云栀想着要不要找什么东西将纸船勾上来时,陆玹的手臂侧过她的肩,伸下船,将那只纸船拾了起来。 “拾起来了!”纪云栀弯眸,她刚想直起身,撑在船身的手忽地打滑,整个身子趔趄了一下。 陆玹伸手一捞,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将人稳稳扶住。 纪云栀前身撞在陆玹的胸前,她下意识地环顾。这个时辰,河畔两侧根本没有人,她这才松了口气。 陆玹放开她,道:“捡这个做什么?” “瞧着叠法和我不太一样,想学呢。”纪云栀双手捧着纸船细细地瞧。 这只纸船用了很厚的纸张来叠,可在水面上飘了这么久,下半部分皆已湿透,上端虽未全湿,却也潮软。 纪云栀小心翼翼地拆着纸船,研究它的叠法。 陆玹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垂眸凝神的侧脸。船头的灯随着船摇而轻轻晃动,将浮动的波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让她娇柔的面容多了几分往日不常有的昳丽妩媚。 陆玹凝视着她,看着看着,慢慢凑近。 “呀!”纪云栀突然惊呼了一声。 一纸婚契 第65节 陆玹欲要吻她的动作生生顿住,他轻咳了一声,向后退去,语气寻常地问:“怎么了?” “纸船里面有字,这是别人的许愿船被我误拆了!”纪云栀垮着脸,眸中堆着愧疚。 陆玹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问:“纸船里面写了什么?” 纪云栀小心翼翼地将湿纸彻底展开,经过河水的浸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难以辨认。纪云栀仔细辨了又辨,迟疑念出来:“年年岁岁长相守,白首不离共此生……” “好祝愿。”陆玹道。 纪云栀抬起眼睛来望着陆玹,闷声:“可是被我拆了……” “证明你与这愿词有缘。就当是好心人送给我们的祝福。”陆玹顿了顿,“你见证了别人的心愿,自然也会遥相祝。” 纪云栀望着陆玹一本正经的神情,竟是莫名有一点被说服。 “学会怎么叠了吗?”陆玹问,“将它叠好,再带着你的祝福送它飘到远方。” 纪云栀低头看着湿软的船纸。她已经学会了,只是这只小船被河水泡得太烂,她不得不十二分仔细地去叠。 她拧着眉,弄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张湿纸重新叠回小船。看着躺在手心里的小船,纪云栀紧蹙的眉心这才慢慢舒展开。她嫣然巧笑着,将纸船递给陆玹,让他帮忙将纸船放进水里。 纪云栀坐在船边,吹着凉凉的夜风,遥望着纸船飘飘摇摇向着远方驶去。 “你添的祝福是什么?”陆玹问。 “没什么。”纪云栀微笑着将飘落的一缕青丝掖到耳后。 她只是将纸船上的那句愿词,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她转过脸望向陆玹,道:“我以后从了姨奶奶的姓,要姓晏了。哦不……现在还不成。姨奶奶要带我回晏家,等入了族谱,才能真的改姓。” 纪云栀说起这事儿,眉眼间却是笑。就像她自小就想真正成为姨奶奶的家人,如今也算换了一种方式得偿所愿。 “那很好。祖母也已许多年不曾归乡,这次你也能顺便陪她回去探亲。” 纪云栀笑着点头。 陆玹看着她,问:“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纪云栀抱膝想了想,道:“纪家应当没脸留在京城了,倘若他们不再生事端,二爷就不要理会他们了。好不好?” “好。”陆玹一口答应。他再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话? 纪云栀又努力琢磨了一会儿,忙问:“今天大庭广众将事情闹大,现在全京城都传开了,会对二爷有什么影响吗?我是说今日来了那么多……” “没影响。这都是小事。” 纪云栀眨了眨眼睛,还是想不起来陆玹想让她说什么。她吞吞吐吐:“总不会是……要我谢谢二爷的烟花……吧?” 陆玹重重叹了口气,耐心尽失,直接问出来:“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她要是不喜欢,他以后才不干这些蠢事。 纪云栀一双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将望着陆玹的视线移开,她抿着嘴,不说话。 陆玹直接捧起她的脸,他贴过来的手掌将她的紧抿的嘴挤开,柔软的唇被挤地嘟起来,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欲绽的花儿。 “嗯嗯呜呜……”纪云栀的嘴被挤着,音也发不准。 陆玹看着她被捏得嘟起来的嘴有些馋,可她说不出话,陆玹不得不松了口气,来听她的答案。 可是纪云栀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突然凑上去,将陆玹前一刻还在馋的唇贴上来,在他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答案自然不用她再说出口。 纪云栀主动亲了这一下,迅速退开。她想要起身,离开船头,然而人还没站起来,腰身已经被陆玹揽住。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压在了船头上,陆玹热烈急切的吻紧接而至。 纪云栀不想去看陆玹蕴着强烈贪欲的眼睛。她 移开视线,看见漫天的繁星。 她在陆玹的亲吻里,闭上眼睛,眼前仍是陆玹望着她的神情。 陆玹不大喜欢船上。在船上亲吻纪云栀,小船摇摇晃晃,总觉得亲密无间的吻变得不踏实。不如将人摁进床榻里。 可是后来,陆玹惊奇地发现身在船中,借力的妙用。 第二日天亮,纪云栀才跟着陆玹回陆家。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脚步皆匆匆。 回到家,陆玹简单冲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连早膳都没用,急匆匆地赶往军营。 倒是纪云栀泡了很久的热水澡,而后早饭吃了个大饱,趴在床上睡了一整个上午。 接下来的五六日,陆玹晚上大多都会归家,除非实在军中事忙。军营离得远,他每次深夜往回赶,又在天还未大亮时匆忙起身赶去军营。 黎明与深夜,都有他纵马来往的身影。 这一日,纪云栀和陆善和一起出门,先去了云至坊,再去了附近新开的一家香料铺子逛一逛。 两个人坐在楼上的雅间里挑选香料,外面几个年轻的女郎笑谈着从门口经过。她们的谈笑飘进了屋里。 “陆二爷老大年纪才成婚,还以为对男女之事不上心。如今娶了妻,竟也是这般样子!” “就是呀!之前多少女郎对他青睐有加,他都是国事为重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实在是没想到……” “听说日日风里来雨里去,深更半夜赶回家陪夫人呢!” 外面那几个年轻的女郎走远,议论声也听不见了。陆善和忍不住笑,冲纪云栀挤眼睛。 纪云栀瞪了她一眼,不准她笑。 “嫂嫂如今管得越来越多啦,连笑也不行呢。”陆善和说,“越来越像二哥的霸道了!” 纪云栀拿起桌上的一块果子,往陆善和的嘴里塞,阻止她继续打趣。 陆善和笑着躲开,却也没再继续玩笑。 两个人挑选了一会儿,选了喜欢的香料,铺子里的人一一记下,有的有现货,立刻派人送去陆家,没有现货的几种香料等做好了再送去。 听见那几个年轻女郎议论的人不仅是纪云栀和陆善和,还有坐在她们隔壁房间的赵宝荷。 赵宝荷站在窗口,看着纪云栀和陆善和携手出了店走远,她眉头紧皱,满面戾气。 纪云栀和陆玹感情越好,她越是不爽! 不管怎么说,她从未害过陆玹,还将一颗芳心捧上,他何至于如何待她? 不过赵宝荷现在自己的事情都顾不上,根本也没精力去气旁人过得好不好。 她和陆柯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随着婚期日近,赵宝荷心里越来越焦虑。这段时日,她心中挣扎不已,不是没有尝试认命试着去接受命运的安排。可是她一想到将来嫁到陆家,要整日见到陆玹和纪云栀恩恩爱爱,还要毕恭毕敬唤他们兄与嫂,她心里犯恶心得想吐! 更恶心的是,陆柯和纪云栀不清不楚地一起长大,关系不一般! 她可没有陆玹那么大度。 赵宝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火气,琢磨着还能用什么办法毁了这门婚事。 夜里,纪云栀云鬓散开,懒靠在软塌上,灯下做着针线活。她给陆玹做的寝衣只差最后一点了。 “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时,纪云栀刚好剪断线头。 她抬头望着风尘仆仆归来的陆玹,抬腿下榻,款步迎上去。“今日晚了两刻钟呢。” 陆玹随意点了点头。看着小妻子聘聘婷婷柔柔弱弱地朝自己走来,陆玹想要抱她,却怕将身上的寒气过给她,忍下抱她的冲动,直接往浴房去。 陆玹洗完澡出来,看见纪云栀站在浴房门口等他。 纪云栀迎上陆玹,抬手去解他身上的寝衣。 “做什么?”陆玹握住她的皓腕,眼里带笑,“主动得不正常。” 纪云栀瞪他一眼,赶忙解释:“给你做了寝衣,让你试试大小!” 她在陆玹的胸膛推了一下,哼声:“自己脱!” 陆玹低笑,张开手臂,等着她来脱。 第70章 070 第七十章 陆玹垂眼,看着纪云栀一边给他脱衣裳一边嘀嘀咕咕,也没听懂她在嘀咕些什么。 原先陆玹总是想知道纪云栀在嘀咕些什么话,后来相处地时日久了才知道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嘀咕什么。 纪云栀将陆玹的寝衣脱下来,拿起她缝制的那件,为陆玹穿上。 将系带系好,纪云栀向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着。 陆玹也在低头看。 “很好,很合适。”陆玹夸赞,“夫人做的衣裳比我穿过的任何一件都好。” 他刚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陆玹也没想到如今自己也能随口说出这样……好听的话。 纪云栀抿唇笑了笑,重新走到陆玹面前,去解他寝衣的系带。 “穿着吧。”陆玹说。 “那哪行,试一下大小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而已。明儿个仔细洗过熨烫整齐了,再能穿呢。”纪云栀将寝衣扒下来,随手叠了两下,搭放在软塌上。 她再去拿陆玹先前穿的那件寝衣,手腕却被陆玹握住。 “不用了。”他说。 反正一会儿都是要脱干净的。 纪云栀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陆玹的意思。她执意拾起他的寝衣,垫着脚披在他身上。 陆玹伸手抱她,纪云栀将手抵在他胸前,道:“二爷,我有事情和你说。” 深更半夜,怎是这个称呼? 陆玹不满地皱了眉。 一纸婚契 第66节 纪云栀勾住他的脖子,说:“眼看着越来越天冷,二爷不要每日都骑马赶夜路回家了好不好?等军营里确实清闲,下午无事的时候,或者得了假的时候再回来就是了。” 陆玹仍旧皱着眉看她。 看着他这不大高兴的表情,纪云栀放软了语气,用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说:“哥哥每晚这么晚回来,我也会心疼的呀。” 称呼对了,话也好听。陆玹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他拿开纪云栀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的同时,弯下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往床榻走。 “等你陪祖母回乡,一来一回至少一个半月。”陆玹将纪云栀放在床上,一边俯身亲吻她,一边去扯她身上的衣物。 听了陆玹的话,纪云栀心里竟生出丝微妙的不舍。 她恍然除了过年那段时日,她与陆玹的相处确实聚少离多,再想到陆玹年底还可能要出征离京很久,余下劝阻的话都被她咽了回去。 当陆玹的吻逐渐往下,纪云栀轻轻抬头,将吻轻柔地落在他的额上。 纪云栀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侧首和春柳说话,交代着她要收拾的行囊。 再过几日她就要跟着老太太启程,去往老太太的故乡宿州。 原本是打算尽快启程,把入晏家族谱的事情早日办完,可刚好赶上陆善静要过生辰,祖孙两个便打算将出发的日期定在陆善静生辰的第二日。 纪云栀没有回承风院,而是要直接出府,去一趟寺庙。今日是十五,以前老太太每逢十五都会去寺里上一炷香,如今年岁大了,若哪日不愿走动,纪云栀就会代她去寺里上香。 还没走出陆府大门,纪云栀瞧见陆柯正往外走,他低着头没精打采。 纪云栀驻足,有意避开。 春柳顺着纪云栀的视线望了一眼,解释:“三 爷今儿个要去赵府,赴赵宝荷的约。” 纪云栀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才想起陆柯和赵宝荷的婚期近了。 可这对儿……明显都对这门婚事不满,恐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成为一对怨偶。 不管是陆柯还是赵宝荷,纪云栀都想避嫌,一点也不想参合他们的事情。 他们怎样都好,只要别来打扰她的平静日子。 路上,纪云栀的马车忽与纪家的马车相遇。 纪云栀正挑着车帷往外望风景,远远看见一辆马车调转方向,像是故意避开。纪云栀正疑惑着,长河在车外给她解惑:“二奶奶,是纪家归乡的马车。远远看见您的马车,主动避开了。” 纪云栀恍然。 那日生辰宴之后,纪云栀以为自己会再想起那日的事情,不管是后悔还是解恨。然而事实上,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想起那一家人。仿佛过去十二年里对家人的日夜思念与盼望都在生辰那一日切割得干干净净。 纪云栀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今生就不不再与他们有瓜葛,不再相见了。她刚想放下车帷,远远看见纪家的马车停下来,纪云霄从马车上下来。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放下车帷。 她看着纪云霄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遥遥望着纪云霄逐渐走近的身影,纪云栀心情有些复杂。唯有这个弟弟,曾让她感受到了那么一丝血脉亲情。然而知道了幼时真相,虽然那些恶都非纪云霄所为,可再见他,纪云栀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 纪云霄走到马车旁,望着纪云栀,张了张嘴,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纪云栀柔柔一笑,先开口:“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听着她如常的温柔语气,纪云霄心里却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他点点头,道:“快好了。” “姐……”纪云霄突然住了口。纪云栀已经当着全京城的面前与纪家断绝了关系,她已经不是他姐姐了。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其实她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他妹妹。好像……长幼已经不重要了。 纪云霄苦笑,有些尴尬地说:“你要好好的。日后万事顺遂,长命百岁。” 纪云栀点头,“你也好好的。三年后再次赴考定能高中。” 简短的祝福之后,两个人也没了旁的话要说。纪云霄笑着转身,忍着腿上的疼痛离去。纪云栀深看他一眼,默默放下车帷。 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纪云栀从寺庙回来,听月牙儿说陆柯喝得烂醉回来,说了好些胡话。 纪云栀皱眉,只盼着他的胡话与她无关。 纪云栀有所不知,陆柯去赵家赴宴时,与赵宝荷相见的整段时间,赵宝荷都在一直不停地在陆柯面前提纪云栀。 又过了两日,便是陆善静的生辰。除了自家人,她只请了些交好的手帕交,于万春山赏花小聚。 赵宝荷也是受邀之列。她马上就要与陆柯成婚,是未来的三嫂,按照礼数,陆善静也要请她。 万春山是京城游玩的好去处,有山景可赏,有商家行方便。虽山之北陡峭,上山路却修得很好,老少妇孺都能轻易攀登。 陆善静先是在陆家设了小宴,午后阳光正暖的时候,一行人乘车去了万春山,于山上雅亭里赏花品茶相聚言欢。 陆善柔走到陆善静身边,小声说:“二姐,你这生辰宴可真热闹。就是比起纪云栀的生辰宴差远了。” 陆善静本来开开心心过生辰,没想到这个妹妹故意来恶心她。她微微一笑,道:“我的生辰自然没法和嫂子的大宴相比。就算是人后,你也把称呼给改了,免得哪次不小心在人前也直呼嫂子大名,惹得二哥训你。” 她一提陆玹,陆善柔脸色微变,什么也不再说,转身走了。 陆善静瞥着陆善柔的背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若说以前,陆善静和纪云栀还存在着攀比。她样样都要拔尖,哪里不如纪云栀,她心里都要不痛快很久。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她又不傻!她再也不需要和纪云栀暗中较劲了,因为纪云栀早已不是府里借住的表姑娘了,而是府里的二奶奶,会成为陆府日后女主人。 陆善静心里明镜一般,她的生辰不过是亲朋小聚,而纪云栀的生辰宴却是代表了二哥甚至陆家,排场越大,她才越要高兴。 陆善静很快不再想陆善柔的扫兴,开心地和朋友们说话。她转头一看,看见赵宝荷黑着脸盯着坐在远处的纪云栀,陆善静顿时头大。 陆善静想要劝三哥去陪陪赵宝荷,她视线在人群里找到陆柯身影,惊见陆柯也盯着纪云栀看。 陆善静又翻了个白眼:“都是些什么蠢货!” “善静,你说什么?”闺中密友凑过来。 陆善静立马笑起来,说起别的。 明明是给陆善静庆生,不过很多人凑到纪云栀面前。纪云栀可不愿意占了小寿星的风头,所以故意坐得稍微远些。 纵使坐得很远,纪云栀还是感受到了赵宝荷不友好的目光。赵宝荷不友好就算了,偏偏陆柯时不时望过来。 这么多人在呢,纪云栀很无语。 她想避嫌,对方不知深浅,她想避嫌也不成。 月牙儿瞧着纪云栀脸色,问:“二奶奶是不是担心赵宝荷和三爷成婚以后麻烦事更多?” 这还用说吗?纪云栀轻叹了一声。 月牙儿轻哼了一声,“二奶奶别担心了。赵宝荷不过是被废的县主,能做出什么事来?二奶奶现在若真论身份还是王妃呢!就……” 纪云栀正色打断她的话。“你不知异姓王的忌讳吗?你看二爷衣着出行何时按照王爷的规制了?不过是个挂名的封赏,日后不许再提!” 月牙儿也知异姓王在本朝的忌讳,不过是一时失言。她立马连连点头,“知道了,再不敢胡说了。” 纪云栀脸色柔和下来,对月牙儿笑,月牙儿这才跟着笑起来。 眼看着那边又有陆善静的好友想要过来和她说话,那边赵宝荷和陆柯也时不时投来令她心烦的目光,纪云栀起身提声对坐得稍近些的人打了个招呼,带着月牙儿去远处躲清静。 然而纪云栀也没想到有人会胆大到将她推下山崖。 第71章 071 纪云栀正瞭望着远处的山景,忽听身后月牙儿闷哼了一声。她微怔,下意识地转头,看见月牙儿软滑下去的身影,也看见了朝自己袭来的木棍。 那是一个一身粗布衣的强壮妇人。纪云栀隐约记得她曾在上山的路边卖茶水。 眼看着妇人手里的木棍朝自己打来,“救——”纪云栀才刚发出半个音,立刻有人从侧面一下子窜出来,捂住她的嘴。这人动作那么快,纪云栀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半张脸都被一只大手用力捂住,勒得她脸上生疼。 纪云栀拼命挣扎,去踢钳制自己的人,同时用力去掰捂住她嘴巴的大手。她不觉得自己的力气能够挣脱这两个强壮妇人,可今日同行之众甚多,就在不远处,只要她能喊出来就能得救! 然而挣扎间,纪云栀脚下一滑,身子迅速不受控制地跌下山北。纪云栀身体不停地下坠,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身后的妇人还是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喊出来。 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妇人终于松开了手,然而纪云栀还没来得及呼叫,后脑忽地撞上了什么,昏天暗地的疼痛让她瞬间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纪云栀在雨声中醒过来。 后脑仍旧一抽一抽地疼着,纪云栀忍着疼痛慢慢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团熊熊燃着的火堆。 纪云栀眼里浮现困惑,眼眸慢慢转动,环顾身边,惊愕地看见了陆柯。 他坐在火堆旁,朝着火焰伸出双手,正在烤火。 纪云栀 慢慢拧了眉,思量着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陆柯捡起一旁的树枝往火堆里扔,他目光一扫,看见纪云栀醒了过来。本是愁眉不展的脸霎时放晴,他惊喜道:“云栀,你醒了!” 纪云栀撑着慢慢坐起身,这才发现陆柯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而她里面的衣裳应当是淋过雨,泛着湿潮之气。想来陆柯是怕她冷,才将他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纪云栀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柯脸上的表情一僵,道:“我们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赵宝荷寻我去赏景,我陪她去亭中饮茶。茶里应该有迷药。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陆柯解释,“然后我看见你也在这里。” 纪云栀眉心拧着,不理解地说:“她为何要如此?就算不满意这婚事,大可大大方方地解除婚姻。如今这般做,你也知道是她做了手脚,瞒不住人。” 陆柯比纪云栀先醒过来,已经经历过费解,如今已经想通了。他苦笑:“咱们家是否知道真相不重要,她就是想要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退婚,把错误都扔给我。” 纪云栀也想明白了。 陆柯所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赵宝荷本来就讨厌她。赵宝荷不仅要给陆柯扔污点,也要给她扔污点。 当然了,纪云栀也说不好赵宝荷恨的是她还是陆玹。不过夫妻一体,给她推进污水里,陆玹也要惹非议,干净不了。 想明白这些,纪云栀忙说:“那一会儿就该有人寻来了!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陆柯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山洞口。 纪云栀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外面天色已黑,大雨倾盆。 纪云栀再一琢磨,今日那么多人来万春山赏景,她与陆柯先后不见人影,恐怕赵宝荷已经散布谣言说他们去私会了…… 凉风一阵一阵从洞口吹进来,纪云栀身上冷,将手伸向火堆烤火取暖。 一纸婚契 第67节 陆柯见她神色从容,疑惑问:“不着急了吗?” “急也没用呀。”纪云栀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陆柯看着纪云栀很久,他的目光隔着跳跃的火焰望着纪云栀,眼前的画面却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情景。他感慨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跟着夫子上山采风作图,也遇到一场大雨,咱们几个在山洞里躲了很久。” 纪云栀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个时候我还很怕雷雨天气。” “现在不怕了吗?”陆玹问。 纪云栀抬起眼睛,视线越过陆柯望着山洞外面的雨帘。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不怕了。” 陆柯望着纪云栀莞尔眉眼,唏嘘道:“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 他又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你避着我。” 纪云栀将视线从雨帘移到陆柯的身上,她沉默地听了一会儿雨声,才开口:“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不用这样避着,像正常的家人一样相处。” 陆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转过脸去,去看山洞外的暴雨。 “我一直很担心你嫁给我二哥不会过得好。”陆柯闷声,“他比你大很多,是个严肃、固执又冷漠的人,也一直看不上儿女情长,更不懂风花雪月……” 陆柯突然转过头盯着纪云栀的眼睛,问:“你过得好不好?嫁给我二哥,有没有受委屈挨欺负?” 纪云栀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日避着陆柯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回望陆柯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过得很好,没有受委屈也没有挨欺负。你二哥对我很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陆柯缓慢而长久地舒出一口气来,他的苦笑带着丝释然。他点头,闷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二哥懂了怜香惜玉会疼夫人了,我都不大愿意相信。” “可是你这样说,我也就只能信了。” 纪云栀笑起来。 她一直都明白,她与陆柯之间有什么海誓山盟的感情呢?没有的,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再加上阴错阳差的遗憾,才造成了陆柯的念念不忘。 “以前我总顾虑着避嫌,与你有关的事情都避着。”纪云栀诚然道,“还是想劝三爷一句,婚姻大事莫要草率。” 赵宝荷绝对不是良配。 纪云栀不知道今日之事发生之后赵宝荷和陆柯还有没有可能,只是这句话她因为要避嫌,已经放在心里很久很久了。 陆柯笑起来,认真点头:“好。我会去找一个好姑娘,真心待她,与她相悦,恩爱白首。” 纪云栀看着陆柯的脸上重新浮现往日里干净灿烂的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山洞外的暴雨逐渐变小。 没了暴雨声音的掩盖,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人声、脚步声。 陆柯问:“出去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寻来。” 纪云栀想了一下,说:“可能是你二哥。” 陆柯有些迟疑,问:“我先走?瞒着二哥没见过你,还是……” “你瞒得过他吗?”纪云栀问。 陆柯一下子垮了脸。瞒不瞒得过不提,一想到要向陆玹撒谎,陆柯已经开始害怕了。 纪云栀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这里真冷,她想回家。 陆柯与纪云栀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外面先前嚣张的暴雨如今淅淅沥沥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肩上。 处处都是水洼,两个人在山路里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先前听见的人声又没了动静。 两个人摸黑走了一段,隐隐又听见了人声。陆柯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纪云栀提着裙子低头走路,纵再小心,还是鞋子湿透、略提的裙尾也沾满了泥巴。 纪云栀抬头看向朝这边寻来的人群,她这一抬头,一脚踩空,一下子踩进水坑里。泥水四溅,她身子也朝水坑里趔趄。 “小心!”陆柯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她。 纪云栀心有余悸地将陷进水坑里的腿收回来,她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了陆玹熟悉的高大身影。 明明雨线还在倾斜,天上的乌云却躲开,露出月亮。月光一下子照亮陆玹面无表情的脸庞。 “二哥!”陆柯松开纪云栀,快步奔到陆玹面前,急切解释:“有人陷害我们!” 陆玹瞥了一眼搭在纪云栀身上的陆柯的外衣,他看也没看陆柯一眼,大步朝纪云栀走过去。 他淌过水洼,脏水溅起。淤泥阻拦不住他的脚步,他大步走到纪云栀面前,问:“可伤到了?” 纪云栀下意识地摇头。这一摇头后脑又疼起来。她没改口,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指腹上有些湿。她还以为是雨淋湿的,将手放在眼前才发现是血迹。 她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玹。 陆玹皱了下眉,再朝纪云栀迈去一步,忍住了扯下她身上陆柯外衣的冲动,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纪云栀的身上,而后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回家。 纪云栀被陆玹抱在怀里,近距离地看着陆玹,才看清他脸色很差。 她抿着下唇,垂下眼睛,将头靠着他。 “月牙儿找到了吗?”纪云栀问。 “嗯。” 雨落在脸上,纪云栀睁不开眼,她偏过脸,将发凉的脸藏进陆玹的颈侧。 一路无言。 回到承风院,院子里的下人一下子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切询问纪云栀的情况,月牙儿也在其中。 陆玹将纪云栀放下来,冷声吩咐请太医、煮姜汤、烧热水、准备干净衣物。 干净利落地吩咐完这些事情,陆玹立刻转身要出去。 纪云栀急急拉住陆玹的手。她本想去攥他的袖角,可他转身的动作太快,纪云栀只来得及拉住他的手。 纪云栀惊觉陆玹的手像冰一样寒。她这般冷,早已冻僵,陆玹的手却比她还冰。 陆玹转回头,垂眼看向纪云栀,她本就瘦小娇弱,如今淋湿了,瑟缩可怜。 陆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去一趟赵家。” 第72章 072 第七十二章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陆玹步子大又快地走 出承风院,长河跟着后面高举着伞,勉强给他撑伞。 赵家。 赵府的管事开了院门,瞧见外面黑压压的人影,惊了!什么人胆敢来赵府生事?他们府上老爷是大将军!夫人明丽长公主!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管事睁大了眼睛,看着从马车里下来的陆玹,愣住了。纵只是个管事,他也知道府里今儿个出了事,赵宝荷又哭又闹,向来宠爱女儿的明丽长公主也对赵宝荷发了脾气…… “让路!”青山冷声。 管事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笑着说话:“原来是陆将军,这边请,先到雅厅小坐,小的这就去通——” 陆玹沉着脸往前走,打断他的话:“直接带路赵宝荷的住处。” 管事有点没反应过来。直接去小姐的闺房?这有些不合规矩吧…… 青山将手搭在管事的肩上,重复:“带路。” 他手上力道加重,管事立刻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捏碎了。 “好好好……”他连声答应,与此同时朝着一旁的小厮使眼色,让小厮快去禀话。 看着小厮飞快跑去传话,陆玹并没有理会。 赵宝荷的闺房里,赵宝荷正在嚎啕大哭。 “让我去赔礼?”她捂着自己的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明丽长公主第一次动手打她,赵宝荷完全接受不了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动手。 父亲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并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明丽长公主痛心疾首,气恼道:“都说你的刁蛮像了我。好,我认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和父亲能宠着你给你做主!可是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一次又一次!吃过亏了还不长记性吗!” 明丽长公主气地伸手用力去戳赵宝荷的头,训斥:“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任性也好不讲理也好,都要有个分寸!跟哪学来的无脑手段!你是想害死全家人吗?” 赵宝荷委屈地心头一跳一跳的。她一下子站起身来,反过来质问:“你和父亲宠着我给我做主?陆玹对我爱答不理的时候,你们管过吗?我被削去县主封号当众挨鞭子的时候你们拦过吗?要嫁给陆柯那样的人,你们想办法帮我解决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宠着、做主?” 赵鸿才听到这里连连摇头。 明丽长公主强势,大多时候,他都不愿意逆着明丽长公主的意思,他军务又忙,教育女儿这事儿更是完全不插手全由着明丽长公主。 如今看来,这女儿恐怕是养废了。 “你竟是毫不知悔改!”赵鸿才怒声,“你被削县主封号和当众挨罚,都是你咎由自取。陆玹的夫人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几次三番害她?” “我……” “你气陆玹,你有本事去砸他的车要他的命、往他脑袋上抡棍子!”赵鸿才实在是失望,“我赵鸿才一介武将,上阵杀敌不畏生死,讲究一个清白坦荡,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赵宝荷第一次听见父亲这样说她,傻了眼。 明丽长公主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爱听了,使劲儿给赵鸿才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赵鸿才确实也不想再说下去了。纯属浪费口舌! 小厮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连房门也没叩,在门外弯着腰禀话:“老爷,陆玹带着人杀进来了!” 小厮话音刚落,赵鸿才就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鸿才眼皮跳了跳,瞪了女儿一眼,立刻起身去迎。他刚走出赵宝荷闺房的里间,外间的房门已经被青山踹开。 赵鸿才打量着陆玹的脸色,快步相迎:“陆将军来了,咱们去花厅说话!” 他伸手去拉陆玹的小臂,陆玹纹丝不动。 一纸婚契 第68节 赵鸿才连上的笑容有些僵,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瞥着陆玹的脸色,又将话咽回去。 过了一会儿,陆玹才慢悠悠开口:“赵将军不请我坐吗?” “是我失礼了!”赵鸿才顾不得这里是女儿的闺房,立刻请陆玹入座,再吩咐下人端来招待的温水。 赵鸿才知道陆玹不饮茶,亲自笑着给陆玹倒了一杯温水,和气道:“天寒雨凉,陆将军喝杯热水暖暖身。” 他怕陆玹不接,免生尴尬,并没有将水捧给陆玹面前,而是端放在陆玹手边。 陆玹果然没碰那杯水。 都说陆玹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实在难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情。可赵鸿才还是敏锐地觉察出来陆玹这一刻心情极差。 分明已经知道了陆玹冒雨过来的目的,赵鸿才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不知陆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陆玹颔首。他慢悠悠地说:“你的兵马,我打算征用。” 赵鸿才霎时变了脸色,他怔怔望着陆玹,再不敢装傻,忙说:“今日的事情确实是小女做错,正想让她母亲带着她登门赔礼,实在是天色已黑又下了雨,担心影响尊夫人休息。” “赔礼就不必了。”陆玹说。 也不知道是赵鸿才的错觉,总觉得陆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着一丝笑。 陆玹再道:“小女儿不懂事,大女儿却识礼懂事,倒是可以叫回来陪伴父母、给弟妹做榜样。” 赵鸿才脊背生寒。 他的大女儿嫁进东宫,正受太子宠爱,前途不可限量。把她叫回家,那是断了赵家攀附东宫太子的路子啊! 陆玹掀起眼皮,睥着赵鸿才难看的脸色。他视线慢慢下移,落在赵鸿才的脖子上。 赵鸿才被他盯得脖子发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尴尬问:“将军为何这样盯着我?” 陆玹移开了视线,不咸不淡地说:“赵将军脖子细长,生得不错。” 赵鸿才的后脊衣衫已被冷汗打湿。 一壁之隔,外间的交谈一字不漏地传进里间。 明丽长公主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就连赵宝荷也开始有些怕了,慌张地望着母亲。 明丽长公主恨恨瞪了女儿一眼,压低声音:“不想害死全家,现在就出去好好赔礼!” 母女两个从里间出来,赵宝荷半躲在明丽长公主的身后,心里有怕也有茫然,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宝荷,过来!”赵鸿才怒声。 赵宝荷不情不愿地从母亲身后走出来,慢吞吞地挪到陆玹面前,她低着头,面对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实在不愿意卑微赔礼,还是给他的夫人! 赵鸿才见小女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摆架子,恨得站起身,立刻就想一脚踹过去,将赵宝荷踹跪。 他才刚站起身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陆玹开口,陆玹睥着赵宝荷,不紧不慢地说:“看出来赵将军对教育子女之事不擅长,那我就做做好人,将人带走帮你教一教。” 赵鸿才愣住,望向陆玹。 陆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然地靠着椅背,等着答复。他知道赵鸿才会答应。 屋子里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赵宝荷不安地抬起头,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她还不明白要发生什么,心里已经莫名生出了恐惧。 明丽长公主冲赵鸿才拼命摇头。 赵鸿才咬了咬牙,痛心道:“那……有劳陆将军帮我教导小女!” “父亲……母亲!我……”赵宝荷彻底慌了。 陆玹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青山挥了挥手,两个随从从屋外窜进来,一左一右架住赵宝荷,带着她往外走。 突然被下人这样架着,赵宝荷怒气冲冲:“你们别碰我!你们这些下等的脏奴!我要砍了你们的头!” 明丽长公主心疼地冲上去,赵鸿才拉住她,含着泪对她摇头。 外面的雨忽地变大了很多,赵宝荷淋着雨,想要从这样狼狈的境地里解脱出去,可她完全挣脱不了。她努力回头望向自己的家,望向父亲和母亲。她开始哭,哭着喊爹喊娘求救。 陆玹将赵宝荷带去了天牢。 天牢不同于其他牢狱,所关押之人皆是恶中之恶,被关进这里的 人几乎不太可能活着出去。 长长的走廊一片灰暗,夹杂着腥臭之气和哭嚎之声,地面和墙壁上时不时能看见些新旧交叠的血迹。 听闻陆玹来了,当差的几个狱卒全部迎上去。 陆玹大步往前走,顺手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柄重锁。他在一个空的牢房前停下,随手一指。 押着赵宝荷的两个随从立刻将赵宝荷推了进去。赵宝荷跌倒在地,她还没爬起来,刚一抬手,就见自己的手心沾满了污血。 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浓,她没了站起来的力气,骇得爬到铁门前,颤声:“陆玹你要干什么?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我给你磕头我去给纪云栀磕头,你放我出去!” 陆玹连看都没有看赵宝荷一眼。 他不紧不慢地用重锁将牢门锁上。然后他将挂在重锁上的四把钥匙拔下来,强有力的手掌用力一折,四把钥匙被折断。 陆玹对候在一旁的几个狱卒道:“此门已锁,谁若胆敢开启,犹如此钥。” 他张开手掌,折断的钥匙落了地。 几个狱卒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听陆玹此言,赶忙连声说不敢。 陆玹交代完,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抬步往外走。 赵宝荷拼命敲着铁门,她不停哭嚎着,一会儿向陆玹求饶一会儿又咒骂。 牢门是陆玹所锁,无人敢再开启。 赵宝荷在这间牢房里关了整整八年。 至于为什么只有八年,而不是更久? 因为她只活了八年。 第73章 073 纪云栀洗过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喝了姜汤、看过了太医。 她后脑上的外伤并不重,早就不再流血。只是伤到后脑,难免让人多担心。太医给她开了些安神的汤药,让她最近多卧床休息,待过个几日彻底无恙了才可放心。 老太太吩咐大丫鬟给了太医大红包,亲自将人送进马车。 老太太陪在纪云栀身边,一边安慰着不会有事,一边脸上藏不住担心。 “我没事的。”纪云栀甜笑着,“刚醒来的时候有点头疼,现在已经不觉得疼了呢。” 老太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纪云栀说的这是真话,还是安慰她。 李嬷嬷在一旁提醒:“二奶奶应该休息了。” 老太太恍然,伸手给纪云栀掖了掖被子,然后扶着李嬷嬷的手站起身,又叮嘱了屋内的几个丫鬟好好伺候着。虽然想守在纪云栀身边,可为了能让她早些休息,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纪云栀喝的汤药里面加了助眠的成分,她打着哈欠,眼皮越来越重,慢慢睡去了。 陆玹回来的时候,得知纪云栀已经睡下。他踏进外间,言溪迎上来,主动小声讲述了太医今日所言。 陆玹听着言溪的禀话,目光一扫,一眼看见工整叠放在架子上的陆柯的外袍。 他眼前忽然就浮现雨夜里,纪云栀和陆柯站在一起,披着陆柯外衣的纤细模样。 陆玹一下子皱了眉。 言溪感觉到陆玹的脸色变化,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请示:“二爷,您要不要……” 陆玹抬手打断她的话,他走到里间门口,将房门推开一条缝,眯起眼睛往里望去,看见纪云栀睡着,他隔着房门,望着纪云栀好一会儿。 陆玹没进去,出了门,连夜赶回军营。 第二天纪云栀醒来时才知道昨天晚上陆玹回过来,连坐也没坐,直接去了军营。 “这么忙吗……”纪云栀喃声。 月牙儿坐在她身边,绘声绘色地给讲述昨天晚上在赵家发生的事情。 春桃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 月牙儿骄傲一笑,道:“我拿了好些糕点,跟长河换来的消息!” 纪云栀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却有心担心。陆玹会不会将事情做得太绝了?这样岂不是与明丽长公主、与赵家彻底结仇了吗? 纪云栀刚琢磨了一会儿,隐隐又开始有点头疼。这是不让她凝神多思了。 春柳从外间进来,请示:“二奶奶,三爷的外衣送过去吗?” 若是以前,纪云栀恐怕还要多想一想这件外衣怎么送过去更妥当,可昨儿个和陆柯将话说开,她现在心里对陆柯没了先前的避讳之意,不再多虑,让春柳将陆柯的外衣洗好直接送过去。 不多会儿,陆善和也来看望纪云栀,陪她说说话。 下午,纪云栀睡了一会儿,晚上老太太又过来看望纪云栀。 就连陆善静、陆善柔,甚至苏氏都来看望纪云栀。 因为陆玹寻到纪云栀的时候,她与陆柯在一起,苏氏免不得又阴阳怪气两句。纪云栀笑笑,没接话,也没介意。 不过陆柯不用和赵宝荷成亲了,这对苏氏来说也是大喜事。她习惯性地挖苦了两句,之后竟也笑着对纪云栀说了许多好听话,祝她早日康复。 纪云栀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五日,实在是躺不住了。太医又按照陆玹的吩咐来过两次,确定她无恙,老太太才批准纪云栀下床。 原计划,陆善静生辰的第二日,纪云栀就要和老太太启程去晏家,如今因这场意外,给耽搁了。不过行囊早就收拾妥当,随时都能出发。 纪云栀很想快些将这事儿办好,只是她不知道陆玹什么时候归家。 他已经五天没有回来了。她想在启程之前见一见他。 纪云栀去了陆善静房中,与她闲聊。纪云栀提到她去晏家至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托陆善静帮忙照看云至坊。 纪云栀倒也不是那么紧张云至坊的生意,不过是希望陆善静能多出去走走,别整日待在屋子里罢了。 快晌午,纪云栀从陆善静那儿离开。回去的路上,迎面遇见陆玹和陆源正要出府。 瞧见陆玹,纪云栀愣了一下。 她竟是不知道他在家里,她脱口而出:“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纸婚契 第69节 陆玹看着她,道:“早上。” 纪云栀抿着唇,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源看了看纪云栀的表情,再瞧了瞧陆玹的神色,笑着打圆场:“二、二嫂,我和二哥出去一趟,傍晚前肯、肯定回来。” 纪云栀笑起来,说:“你们忙。” 言罢,她经过陆玹的身边,继续往前走。 陆玹转过身,盯着纪云栀的背影,面无表情的面孔慢慢皱起眉。 直到纪云栀拐过月门,身影看不见了,陆玹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二哥?”陆源开口。 陆玹这才收回视线。 他要出府一趟,将赵家的事情办妥。斩草要除根,赵鸿才手里的兵权,他收定了。赵家送去东宫的长女,也绝对不可能再晋升、不可能再生下皇嗣。 纪云栀闷着头往回走,还没走回承风院,忽地驻足。她突然转身,往鹤青堂去。 见了老太太,她直接扑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说:“姨奶奶,我想去晏家。咱们今天就启程吧?一日不把事情办妥,我一日心里不踏实……” “今天?”老太太惊讶地问。 “嗯!”纪云栀摇着老太太的手,继续撒娇,“我想早一日改姓,求求姨奶奶了……” 老太太心里觉得诧异,转念一想,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看着怀里撒娇的孩子,笑起来。 罢了,纵着就是了。 老太太笑着对丫鬟说:“午膳也不用上了,你们几个分了吃吧。咱们现在就走!” 陆玹忙完事情,傍晚回到承风院时,纪云栀早就出了京城。 “什么时候走的?”陆玹诧异问。 言泉禀话:“连午膳都没用,说是要在路上吃。” 这是见了他之后直接就走了?看来是生气了,陆玹扶额。气他今日归家没有第一 时间去见她,还是气他五日没有回来?又或者,因为旁的事情…… 半个月后,纪云栀跟着老太太到了晏家。 老太太的双亲早就不在了,如今的晏家家主是她的胞弟晏贺文。晏贺文有两子两女,两个女儿都随夫家迁去别的地方。两个儿子及他们的子女都住在晏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纪云栀文静地伴在老太太身边,一一与晏家人见礼。她还没有将名字记到晏家族谱下,如今是按照陆玹妻的身份,与晏家人称呼。 老太太轻拍着纪云栀的手背,道:“你不用在这儿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说话了。跟你表嫂、表姐妹们去转转。” 两个年轻的姑娘立刻笑着走过来,带纪云栀去后花园玩。她们两个都比纪云栀小,亲切地称呼纪云栀表嫂。 晏薇拉着纪云栀小跑着去看她亲手栽的花儿。她一口一个表嫂叫得很甜。 晏蓉在一旁弯着狭长的眼睛笑:“也就只能唤几日表嫂啦,等过了二叔名下,就要改口唤姐姐了!” 晏薇扮鬼脸:“那可真是太好了!不仅我有姐姐压着,你也有姐姐压着了!” 纪云栀看着这两姐妹绕着花枝追逐嬉闹,不由弯起眼睛,柔和温馨的笑意洒进她的眸子里。 “在那面晒着做什么?”晏家二夫人笑着朝纪云栀招手,“别跟那两个野丫头起哄,来屋里吃些小食。” 纪云栀福了福身,唤一声“二表婶”,回头别过晏家两姐妹,才朝晏家二夫人走过去。 晏家二夫人主动亲你地拉着纪云栀的手,微笑着询问她可有忌口?有什么更偏爱的吃食。 纪云栀初时客气几句并不多言,晏家二夫人仍旧追问,纪云栀便如实说了几句。 等第二日用膳食,纪云栀发现自己的吃食全按照她的喜好来。 晏家二夫人亲自成了一小碗蜜枣汤递给纪云栀,道:“这是地方小食,做法和别处不一样,你尝尝看。” “多谢二表婶。”纪云栀赶忙站起身来接。 晏二爷哈哈大笑:“这是盼了这么多年闺女,终于能白捡一个,可不得上上心。”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晏二夫人的小儿子凑过去,说:“母亲,给我来一碗!” 晏二夫人白了他一眼:“自己盛!” 小儿子笑嘻嘻地大声伸冤:“偏心啊!” 屋子里更多人笑起来。 纪云栀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蜜枣粥,嘴角也勾出一抹甜笑来。 原本老太太给晏家写信时,是打算将纪云栀记在大爷的名下,二爷听了,主动将人抢了过去。无他,只是二夫人一口气生了六个儿子,一直没闺女,这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闺女,立马要抢回去。 纪云栀就这样在晏家住了下来。原本以为只是记个名的事情,没想到晏家却很重视,认真挑了黄道吉日。 晏家人都很好相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纪云栀和晏二夫人越来越亲近。 她突然一下子多了六个哥哥。不,不止六个,大房那边还有三个哥哥。 这一日,纪云栀正跟在晏二夫人身边学做香料,晏薇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要打仗了!”她说。 纪云栀惊讶地抬眸。 要打仗了,陆玹是主帅,如今粮草先行,后方军队已在整编。 那最后一役终是要开始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纪云栀突然有一点后悔,那日一赌气没等陆玹回家就启程离了京。 第74章 074 纪云栀一个人坐在假山上的观景亭,望着北方的天与云发呆。今日的云灰扑扑阴沉沉。 她回忆着小时候每次陆玹出征,走个几年都是寻常。那么这一次呢?他也要一走几年吗?更何况沙场上危机重重,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一想到几年会见不到陆玹,纪云栀心里生出丝懊恼来。好像那些赌气都变得很不正确、很可笑、很幼稚。 纪云栀突然很想现在就回京。现在就启程还来得及在陆玹离京前见到他吗? 纪云栀又很快用力摇了摇头,赶走这个有些可怕的念头。 她困惑地拧着眉,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想念陆玹。这可是不对的,这与她嫁给陆玹时的初衷大相径庭。 她的生气她的失望,都是因为产生了在意,不再是起初只愿当个贤妻相敬如宾的初心。 可她快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脸上忽地一凉,纪云栀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望着从苍穹之处慢慢坠下来的碎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纪云栀望着翩飞的雪,眼前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去年的初雪。 青石砖路上覆盖了薄薄一层细雪,陆玹手中的伞朝她倾斜而来,她听见伞面之上细微的落雪之音。 他扶过来的手掌温热,在她的心里烫了一下。他落在她耳畔里的那一声低笑,隔着那么久,仿佛还在她耳边。 有些事,经历时局促不安,后来回忆却成了百转千回。 恍惚间,纪云栀仿佛又看见了落雪中陆玹高大的身影。 纪云栀揉了下眼睛。 不对。 她猛地睁大眼睛,重新盯着碎雪中的熟悉身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陆玹早就看见了她,大步朝假山走去,拾阶而上。 纪云栀回过神,慌忙提裙朝亭下跑去。 一阶挨着一阶的石阶上刚刚落下一层薄雪,两个人在石阶半截的地方相遇。 纪云栀顿住脚步,近距离望着陆玹,突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呆呆看着他。 陆玹再往上迈去一阶,伸手想要去握纪云栀的手。 纪云栀下意识地环顾周围有没有人,并且同时向后退一阶。她抬起的脚抬得不够高,没踏上身后的上一级石阶,足跟磕了一下石阶,身子也跟着趔趄了一下。 陆玹直接握住她的手,稳稳扶住她。 纪云栀向后抬的脚退回来,连带着身子前倾,贴在陆玹的怀里。 她慌忙想要退开,陆玹的手掌已经撑在了她的后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纪云栀将手抵在陆玹的胸膛轻轻地挣了两下,没挣开,她推却的手慢慢褪了力道,只是轻搭在他胸膛。 陆玹垂眼看向怀里闹脾气的小妻子,低笑了一声。他低低的笑声回荡在纪云栀耳边,她的耳朵莫名觉得有点痒,耳朵尖也微微泛了红。 不远处传来晏四郎和小厮说话的声音,纪云栀抵在陆玹胸前的手重新轻推。 这一次,陆玹松开抱着她的手臂,转而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山下走。 两个人走到假山下,迎面遇见寻过来的晏四郎。 “原来表哥在这里!”晏四郎先和陆玹打了个招呼,再笑着与纪云栀说话:“还想着来给你送一把伞,看来是我多事了!” “多谢……”纪云栀怔了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跟着陆玹唤他表弟,还是按照晏家的排序唤他表哥。 晏四郎爽朗一笑,道:“叫什么都一样!反正都是一家人!”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伞,递给陆玹,笑着说:“伞我送到了,可不在这里碍眼了!” 他给了伞,也不多寒暄,立刻识趣地走人。 陆玹撑开伞举起,伞面向纪云栀偏去。 两个人踩着地上刚落下来的薄薄落雪,无言往前走。两个人没有目的地走了一段,陆玹主动开口:“在晏家住在哪里?带我去坐坐歇歇腿吧。” 纪云栀点头。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才开口:“二爷什么时候到晏家的?” 一纸婚契 第70节 “自然是刚到。”陆玹笑言,“第一时间不来找你,恐你要生气。” “胡说八道……”纪云栀低着头小声嘀咕一句。 两个人在雪中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纪云栀再次开口:“晏二夫人十多年前给女儿布置了一个闺房,可一直没生出女儿。那小院便一直空着,现在给我住了。” 陆玹点 点头,道:“听说过。” 已经能看见小院的轮廓,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问:“二爷要去打仗了吗?” “是。” 纪云栀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的问题,哪里有答案呢? 两个人进了屋,纪云栀动作自然地绕到陆玹面前,抬手为他解去沾了寒气的大氅。 陆玹垂眼看她,问:“不生气了?” 纪云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闷声:“明明是你生气,偏说我生气!” “我生什么气?”陆玹紧接着问。 “你……”纪云栀语塞,抬起眼睛,四目相对,纪云栀抿了下唇,手上动作不再温柔,用力将陆玹的大氅扯下来,随手扔到一旁的椅背上去。 她转过身去,觉得屋子里闷闷的,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透透气。 纪云栀知道陆玹气什么,不过是看见她与陆柯在一块,他心里就不畅快。可他不信她,她更不愿意去解释。 与其说气他五日没有归家看她,还不如说气他不信她。 不多时,春柳在外面叩门,禀话:“二爷,二奶奶,老太太让二爷过去见礼。” 纪云栀惊讶地转头望向陆玹,问:“你真的还没见过长辈。” “我何时骗过你?”陆玹问。 纪云栀不吭声了。她向来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与陆玹闹别扭,忙整理了别扭的心情,陪陆玹出去。 “等等。”陆玹叫住她。 纪云栀不明所以地驻足。 陆玹取下纪云栀发间的银簪,换上一支玉簪。他语气寻常:“路上瞧见的,觉得你戴上能好看。” 纪云栀有点好奇这簪子长什么模样,又不好跑进里间去照镜子。她装作不在意,什么也不说地往外走。 陆玹跟上去。 纪云栀陪着陆玹去了前院,陆玹去拜见晏家长辈,她却没跟进去,而是陪在了姨奶奶身边。 马上就是要用午膳的时候,两个人留在前厅用饭。 陆玹坐在长辈近处,纪云栀却坐在晏二夫人身边。席间,众人对陆玹问长问短,问到马上要开始的战事。 纪云栀端坐,文静地小口吃着东西,却默默听着陆玹说的每一句话。 她又忍不住想,人可真是奇怪。明明今日没见到他的时候,还自责赌气,如今见了他,竟还是闹了脾气。 矛盾的心情让她整颗心都拧巴着,偏偏这么多人的场合不能表现出来,她狠狠咬了一大口枣糕解恨。 晏老爷提议,下午让晏家几位表兄弟作陪,陪陆玹出去逛逛,赏赏名景。 “明日罢。”陆玹婉拒,“赶了很久的路,有些乏了。” 纪云栀听陆玹这话,抬眸望了他一眼。 有陆玹这话,晏家人也没多留陆玹寒暄,用过饭,便让他早早回去休息。 两个人回去,刚一进屋,纪云栀朝床榻快走而去,弯下腰铺床。 陆玹在床边坐下,道:“这次出征,不知道何时会回来。快则一年,慢则三年五载,甚至一去不归都有可能。” “二爷可不能说这样的话!”纪云栀急声。她连床褥也不铺了,转过头来,带着斥责地瞪着陆玹。 陆玹看着纪云栀着急的样子,眸色深了沈,他问:“若我战死,你会守寡几年?” 纪云栀急忙伸手去捂陆玹的嘴,不愿意他再胡说八道了。她急急说:“二爷没打过败仗,这次也不会败!” 说着,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陆玹望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睛,立刻道:“不说了。” 他伸手抱住纪云栀的腰身,将人往怀里带。纪云栀乖顺地偎进他怀里,攀着他的宽肩,将脸埋在他的颈侧,闷声:“二爷这样的人,看上去稳重深沉,实则一肚子坏水,故意欺负人!” 陆玹低笑,去抬纪云栀的脸:“让我看看真哭了没有?” 纪云栀飞快抹去眼角的一抹湿,才抬起脸,说:“才没有哭!” “有时候我会想若我没有勾上你的名字,把你牵扯进这场赐婚。你就会嫁给意中人,也许就能过上更甜蜜开心的日子。”陆玹皱眉,“而我能给你的,是一个不太会体贴人的年长夫壻,是一次次被牵连遇害。我甚至连陪你的时间都不多。” 纪云栀怔怔望着陆玹,心中起惊澜,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 “我没有怀疑过你和陆柯藕断丝连。”陆玹盯着纪云栀的眼睛。阅历差距,纪云栀在陆玹面前很多时候如一张白纸。她的气恼她的在意,陆玹都看得懂。“这和信任没有关系,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会去想你原本该走的路,会去想倘若没有我的干预,你会不会过得更好。” “什、什么藕!”纪云栀拧眉,“谁和他曾是藕了!” “到了适婚之龄,陆柯是个很好的议亲人选。怎么就成我意中人了?”纪云栀慢慢摇头,“没有意中人,从来就没有过。” 她似乎已经忘了,中午还立誓般决定绝不向陆玹解释。 陆玹盯着纪云栀良久。 “那么现在呢?现在可有了意中人?”他逐渐逼近:“比如眼前人。” 纪云栀反应过来了,恼声:“陆玹,你又欺——” 陆玹吻压,吞下她余下的话。 第75章 075 还是白天,而且不是在承风院,是在晏家,纪云栀下意识不安地望向门口的方向,这才发现房门横了闩。 纪云栀愕然,陆玹进屋的时候顺手将房门锁了?她竟是没看见。 陆玹将纪云栀的脸转过来,重新吻住她的同时,将人捞进床榻里。 纪云栀撞进久违的怀抱,她在撞压下却觉察出了分别的不舍,她抱住陆玹,用脸颊在他颈侧轻轻地蹭了蹭,不舍得分别。 陆玹颈侧被她蹭得有一点酥酥的痒,他低头看向纪云栀,见她眼睫湿润楚楚可怜。 虽然他对纪云栀提到战死确实是故意逗她,可打仗这种事谁也不敢说有去有回。即将到来的长久分别,让陆玹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舍。 他将所有的不舍都强压在心底,将不舍变成更温柔的动作对待纪云栀,怜惜又珍惜。 一场雪无声地降了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纪云栀和陆玹走在僻静的小径上。月光倾洒,将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映照出银芒。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无人扫过的雪地上,脚步沙沙声重叠。 “真的明早就走吗?”纪云栀声音有一点闷,“我还以为你不用最早一批去前线呢……” 陆玹听着纪云栀的语气,他辨出了担忧和不舍。他顿了顿,稳声道:“你不是说我没打过败仗?此役自然也会凯旋。” 陆玹向来不喜欢对未来之事夸下海口,尤其是战事相关。可今晚,他突然觉得这些原则在哄妻子安心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纪云栀驻足,侧转过身来,对陆玹笑。“二爷自然能够凯旋!只是觉得时间太急了,连去给你求个平安符都来不及……” 忽想起了什么,纪云栀眼睛一亮,急声:“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给你做一个!” 还没等说完,她就拉着陆玹往回走。她步履轻快,几乎小跑起来。 回了房间,纪云栀立刻在抽屉里翻找针线,再从衣橱里挑了一件她喜欢的衣裳,裁下来一块。她坐在灯下,才裁下来的布块上认真地绣,一笔一划绣下“凯旋”二字。 陆玹坐在她对面,目光沉静地望着她。烛光下,她温柔的眉眼润物无声地落进他心里,再也难以忘记这一刻的她。 陆玹的前半生,一向对自己要求很高,家与国的责任都压在他的肩上。以前倒也没觉 得过辛苦,如今却觉得若能抛下一切,只与她过着日日相守的平淡日子,将会是另一种怡然的生活。 陆玹突然低笑了一声,感慨道:“果然是美色误人。” 纪云栀绣得太认真没听清,抬眸望过来,疑惑地问:“什么?” 陆玹摇摇头,哄人的语气说:“说你很美。” 纪云栀眸中的困惑散去,转瞬间浮上甜软的笑。她将细线打上最后的结,再剪断了绣线。 她站起身,款款走到陆玹面前,弯下腰来,解开陆玹的衣襟,将刚绣好的平安符仔细缝在陆玹的里衣内里。她一边缝一边说:“二爷走的时候,把这件衣裳带上。” “我日日穿着。” 纪云栀莞尔。她剪断了线头,指腹轻轻抚着缝上去的平安符,一边轻抚一边说:“这是我做的平安符,独一无二。” 她的手向一侧移去,从平安符移到陆玹胸口处的一道疤上。 这道疤离他的心脏是那么得近。 纵使她眉眼含笑做出不在意的神情,心里却很是担心,担心他会有危险。 纪云栀俯身凑近,将轻轻的吻郑重地落在陆玹心口的疤上。 心口的那一抹温柔让陆玹的心猛地一跳。 纪云栀在他面前抬起眼睛,水润的杏眼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她神情特别认真地说:“不许再受伤了。” 陆玹伸手轻压着心口,跳动的心跳和那一抹她留下的温柔传到他的掌中。 这是他得到的真正的平安符。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蒙蒙亮,陆玹睁开眼。他稍微动了一下,偎在他怀里的纪云栀立刻醒来。 纪云栀半眯着眼睛,有些困顿地慢吞吞眨了下眼睛,她一句话也没说,立刻起身下榻。她随便披了件衣裳裹住红痕朵朵的身体,就去给陆玹拿衣裳。 陆玹习惯了给她拿衣服、穿衣服,头一次被这么照顾,有些不适应,将嘴里的拒绝咽了下去,配合地让纪云栀帮他穿衣。 等两个人从小院出去,晏家人早就在前院候着要送陆玹。 若是以前,大庭广众之下,纪云栀不愿意和陆玹拉着手,只是今日特殊,纪云栀勾着陆玹的手,一直没松开。 马车早就等在了晏家大门外,陆玹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纪云栀眼睛上,他用力握了一下纪云栀的手,低声道:“等我回来。” 纪云栀微笑着,也用力回握了一下陆玹的手。然后两个人握了一路的手才松开。 一纸婚契 第71节 谢临挑开车帷,笑着催:“哥,该走了!” 原来谢临亲自来接陆玹,要与陆玹一同往前线去。 陆玹又看了纪云栀一眼,转身登上马车。纪云栀站在晏府门前,同晏家人一起目送陆玹的马车走远。 马车里,谢临阴阳怪气:“哥,没想到你大老远跑来为了看夫人一眼。嘿,不是鄙夷男欢女爱嘛?” 陆玹嫌他聒噪,阖目养神。 “哥,你真舍得嫂子吗?”谢临偏继续追问。 陆玹沉声:“想让我帮你就安静些。” 谢临立刻闭了嘴,一路上再也没说一个字。 待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晏家人才陆续转身回府。 晏二夫人牵住纪云栀的手,与她一同往回走,温声细语劝慰:“别担心,这最后一场仗,已经准备好些年了。颂焉一定能大获全胜回来。” 纪云栀微笑着点头。 真奇怪,若是以前她还是借住在陆家的表姑娘时,一定全然相信陆二爷战无不胜。如今身份发生了改变,这心就乱了就开始疑神疑鬼,担心使得不再那么坚信。 又过了五六日,就到了晏家挑选的黄道吉日。 认亲的前一天晚上,老太太给纪云栀送来了一身新衣裳,从里到外的一整套,就连发饰头绳都是新的。 老太太说:“明儿个起,就是新的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纪云栀早早起身,梳洗打扮一番,穿上姨奶奶给她准备的新衣裳,欣喜又忐忑地往祖祠去。 晏家人都到了。 纪云栀接过丫鬟端来的茶,跪在晏老爷面前敬茶,“祖父喝茶。” “好孩子。”晏老爷笑着将茶水接过来。喝了茶,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红包交给纪云栀。 纪云栀再向晏二爷和晏二夫人敬茶。敬茶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父亲、母亲喝茶。” 两人立刻喝了茶,晏二夫人笑起来,打趣:“还以为你不肯叫人呢!” 纪云栀弯唇。 晏二爷指了指二夫人,对纪云栀说:“她昨儿个晚上就担心你不肯喊人,你再喊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言罢,屋子里的人笑了。让严肃的祖祠添了几许欢乐气氛。 “母亲。”纪云栀乖乖地又叫了一声。 晏二夫人眉开眼笑,多年夙愿得成!她站起身来,亲自将准备的礼物拿给纪云栀。那是十套首饰,其中有六套是她的陪嫁,另外几套也是她千挑万选。 接下来,纪云栀再给晏大爷夫妇敬茶。然后是与晏家所有人一一见礼。在晏家住了这么久,纪云栀和晏家人都已熟识,此时是改称呼。 晏老爷笑呵呵地接过管事递来的笔,亲自在族谱上添上纪云栀的名字。 “纪云栀,晏云栀。”晏老爷笑着说,“咱们晏家又添人口喽!” 纪云栀不由地抬眸望去,看见族谱上落下她的新名字。 晏云栀。 从此,她有了新的姓氏,新的家人。与曾经的纪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纪家日后再有多少个纪云栀,都再也与她无关。 “姐姐,这个给你!我和薇薇一起给你做的!”晏蓉拿出一盏八角花灯送给纪云栀。 晏家其他人也都围上来,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纪云栀。 纪云栀,不,晏云栀有些惶恐。虽说姨奶奶告诉过她按照礼节,今日她会收到很多礼物,并且她不需要回礼。可是真的收到这么多礼物,晏云栀还是受宠若惊。尤其是她看得出来这些礼物都是花了心思的。 她看着围上来的晏家人,心里一暖,眼里继而一湿,险些掉下眼泪来。 她重新笑起来。 这样好的日子,这样好的家人与未来,她才不要哭呢。 陆家老太太在一旁欣慰地看着,由衷盼着她养大的好孩子从此苦尽甘来,尽享家人相伴,和和美美。 晏云栀就这样在晏家住了下来。原以为只是记个名字,一个多月就会回去,却没想到会住这么久。 快过年了,晏云栀不得不跟着老太太回京城。晏云栀有些舍不得走,晏家人也舍不得她。 晏二夫人抹了眼泪,笑着说:“是该回去了。还是回陆家过年才合规矩。不过等过了年你忙完了,再回家来!” “回家”两个字狠狠地戳了一下晏云栀的心口,让她的眼睛瞬间红了。 她认真地点头。 腊月二十七,晏云栀跟着老太太回了京城。一回去,就要忙过年的大小事情。 京中显贵的夫人们给晏云栀送来了一摞请帖,堆在案头。云至坊的管事也来找过她多次。新岁要备的年礼还没准备…… 晏云栀坐下来,一件一件地耐心处理着。 “二奶奶!”月牙儿开心地跑进来,“二爷写信回来了!” 第76章 076 第七十六章 晏云栀急忙将信接过来。她望着手里的信,迟疑着没有第一时间拆开。 “二奶奶怎么不看呀?哦,我知道了,是我碍事!我这就走!”月牙儿抿嘴一笑,嘻嘻哈哈地转身快步走出房。 晏云栀这个时候没心思理会月牙儿,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了,取出里面的信,慢慢展开。 信笺上,只有三个字。 ——“万事安。” 晏云栀愣愣看着信上的三个字,拧着眉,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三个字? 她气了好一会儿,才用指腹轻轻抚着信笺上的这三个字。 熟悉的感觉仿佛从她的指腹慢慢传进了心 底,她不由地唇角一弯。 这天晚膳,晏云栀胃口大开,吃什么都觉得香甜,吃了好多东西。她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靠着炉火。她将手搭放在鼓起来的小腹,莫名想起以前陆玹捏她肚子的情景。 屋内炭火烧得很足,晏云栀沐浴过的长发已经在一室内的温暖里慢慢干透。和煦的温暖拥抱着她,晏云栀忍不住去想陆玹现在在做什么?边地战时,定然吃不好睡不好,也没有这样温暖的屋子住。 她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心酸。 月牙儿进来添了一次炭火,催时辰不早当早些休息,才退下。 晏云栀在藤椅里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窗下案旁,又燃了一只蜡,铺开信笺,给陆玹写回信。 今日陆玹写给她的信,是和禀圣的折子一起送进京的。陆玹除了军事公务,一共寄回来两封信,一封写给父亲,另一封写给晏云栀。 书信没有那么方便,晏云栀也不知道自己的回信什么时候能送到陆玹手里。 她拿着笔,琢磨了很久,忽地弯了弯眸勾出一抹调皮的甜笑来。 她一笔一划地写回信,也只写了三个字,是同样的——万事安。 她自小临陆玹的笔迹,字迹本就与陆玹很像。此时她故意模仿陆玹的字迹来写,待写完了。她所写的这三个字,竟和陆玹送回来的家书一模一样。 晏云栀将两张信笺摆在一起,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她给陆玹写的那一份仔细封好。 灯熄了。 黑暗里,晏云栀蜷缩躺在床榻上,抱着陆玹的枕头。周围一片黑暗,她睁大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望着近在咫尺的垂落床幔发怔。 以前她总觉得将自己的心交出去是很愚蠢的事情,人的心那么小,不该被一个人填满。 如今她已不再计较,那颗心脏到底被陆玹占据了多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回来。 陆玹刚走的时候,晏云栀还数着日子。这日子越数越慢,她便逼迫自己不再数日子。 到了今日,倒也不记得分别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晏云栀轻叹了一声,抱着枕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 正月初八,晏云栀要进宫赴宫宴。 一大清早,她才刚起身,宫里来了人,给她送了宫装。 晏云栀心下诧异,她又不是没有宫装,宫里为何突然给她送来一身新的?她疑惑地走上前去查看,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套宫装是王妃的形制。 晏云栀懵了一下,再次向苏公公询问这是宫里哪位主子的意思。 苏公公笑着说:“奴是太后身边做事的,自然领着太后的旨。” 苏公公眯着眼睛笑,看出晏云栀的惊疑。他细着嗓子宽慰两句:“夫人莫要多虑,这是您应该的。” 言泉和春柳亲自送苏公公出府。 言溪和春桃、月牙儿围上来。月牙儿问:“真的穿这身?” 晏云栀眉心轻蹙,琢磨了片刻,慢慢点头。 她明白她留在京中的待遇,代表着宫里对陆玹的态度。 晏云栀打开妆盒,重新挑选了一套适合这身宫装的首饰。 晏云栀入了宫,朝臣家眷已经到了许多。她们瞧着晏云栀这身装扮,先是惊了一下,继而了然。 她们围上来,热切又友善地和晏云栀打招呼、寒暄闲聊。一时之间,晏云栀仿佛众星捧月般。 晏云栀微笑着与她们寒暄,礼数周到,端庄得体。 只是应酬得有些累了,某个恍惚间,她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这样的大场面,人人都戴着一张面具,不够真实。 温岫朝晏云栀走过来,目光上下扫过晏云栀身上的宫装,语气友善般开口:“王妃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好看得紧。” 她顿了顿,问:“不知道是哪里做的?我也想讨这巧手的裁缝用一用。” 周围女眷目光交流着。 一纸婚契 第72节 温岫被指给了谢临,将来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妃。只是突然战事起,谢临随军出征,这婚事暂时耽搁了。 晏云栀温声道:“这是太后赐的华服,究竟是哪位妙手绣娘所制,我便不知晓了。若你真想知道,可以问一问苏公公。” 众人这才知道晏云栀今日穿的衣裳竟是太后赏赐,她们本就讨好的目光,变得有了更多的阿谀。 温岫脸色一寒。 “多谢夫人提醒了。”温岫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和谢临的婚事,她满心不乐意。这桩婚事唯一能给她带来的好处,就是身份高。所以今儿个见了晏云栀穿着王妃规制的宫装招摇,压在她心里太久的郁闷终于是想找个由头发泄出来。 却没想到晏云栀并非私自穿这宫装,而是太后赏赐!这让温岫又跌了一跟头。 温岫刚要转身,目光扫见宴桌上的点心,目光微闪。她重新转过身来,含笑望着晏云栀,再道:“对了,上次无意间听说大名鼎鼎的云至坊老板竟是你。想起夫人幼年被遗弃,手头当是不宽裕,才从了低等的商贾之道。这……不是瞎传吧?” 赴宴的众人面面相觑。 云至坊的老板是晏云栀?云至坊的点心在京城十分出名,她们竟是谁也不知道云至坊的老板竟是陆玹的夫人。是了,云栀云至,名字早就暗示过了! 晏云栀轻笑了一声。 她明白温岫这是气急败坏,在这样的场合抖出她经商的事情来埋汰她。 可晏云栀从未觉得做生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抬起眼,含笑望着温岫,温声细语:“没错,云至坊是我十岁出头的年纪开始着手操办,一点一点将它变成如今的规模。云至坊能得到那么多人青睐,我心中甚是欢喜。” 晏云栀眉眼间完全没有温岫想看见的丢脸之色。相反,她杏眸中是将云至坊从街边小摊一点点壮大到如今规模的骄傲。 温岫张了张嘴,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坐在晏云栀身边的人,赶忙笑着打圆场,夸起云至坊的点心有多么妙。 “我原先就时常感慨,能将点心做成艺术品一般,幕后的老板一定是个心灵的妙人!” “我昨儿个经过云至坊想去买糕点,刚排了一刻钟,东西都卖光了!什么也没买到……” 晏云栀听着周围人对云至坊的夸赞,纵使她心里明白众人此刻的夸赞并非全部都出自真心,她还是很喜欢听。她唇角带笑地听着,连温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晏云栀抬眸,望向温岫早就走远的背影,却想起另外一个人——谢临。 谢临和雨娘的事情,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谢临为了雨娘做了很多违背圣意的事情,当真是非卿不娶,成了京中街头巷尾的佳话。 谢临与温岫的赐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谢临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真的默认了这门赐婚。 接受赐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谢临一点没闹,倒是让晏云栀有些诧异。 她再一琢磨,许是国事要紧,先将战事放在首位。 今日赴宴,晏云栀一早就入宫,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府。回到承风院,她疲乏地趴在床上,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 她想家了——晏家。 接下里的十余日,晏云栀将过年所有要赴的宴、要办的宴,全都忙碌完,然后将云至坊暂时交给陆善和打理,她带着行囊,乘着一辆轻快马车,踏着春风回家。 晏二夫人早早在影壁处候着,见了晏云栀的马车,亲自上前将人扶下来。 晏云栀还没站稳,晏二夫人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在晏云栀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嗔责:“才回来!” 晏云栀弯起眼睛来,一对梨涡显出来。 晏云栀在晏家这一住,就从冬住到了初秋。期间只回了陆家两次。 中秋佳节,晏云栀犹豫了很久,还是回了陆家。虽然在晏家的日子很舒心,可是她舍不得姨奶奶。姨奶奶年纪大了,陪一年少一年。 军中连连取胜, 又赶上中秋节,军营里也改善了伙食。 往日里肃然的士兵今日都得到了放松。 外面吵吵闹闹,陆玹一个人在军帐里,收拾着案上的文件。 “将军!”长河掀帐进来,递上来书信。“许久前的家书了,咱们一直往前行军,这信在后头辗转了几个地方,今儿个才送来。” 陆玹接过来,摆了摆手,让长河出去和旁人热闹去。 他拆开信,打开信笺,看见熟悉的“万事安”三个字,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给晏云栀的家书吗?难道这封信没有送到她手里去? 他再一细看信笺上的三个字,慢慢瞧出了些端倪,恍然辨出这不是他送出去的那一封。 她的字迹还真是能以假乱真,连他都险些分不清出自谁手。 陆玹眼前不由浮现晏云栀在写这封信时,眉心轻蹙略带着点赌气的神情。 陆玹重新落在信笺上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 他低笑了一声。 第77章 077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晏云栀从晏家回来,马车停在陆府门前,刚好遇到陆善和的马车。 两个人同时下了车,相视一笑,携手同行。 “改了姓有了家人,就整年整年见不到人影啦。”陆善和打趣。 晏云栀挽着陆善和的胳膊,甜声:“我这心里总想着你,所以这次回来住得久啦!” 陆善和“噫”了一声,眼尾挑笑,道:“明明是战事快结束了,回家等我二哥呢!” “早着呢。他又没个音信。”晏云栀嘴硬。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府里走。晏云栀转眸望向陆善和眉眼间的笑意,心想陆善和如今又能和以前一样地笑了。可真好呀! 时间是良药,能治病。也是毒.药,能害人得相思病。 晏云栀抬起眼睛,望向不远处的小院。府里的下人正踩着木梯,往树上挂崭新的红灯笼。 恍惚间,晏云栀好像看见了很久之前陆玹扶她挂灯的画面。 雪地被踩得沙沙作响。 又过了两日,陆玹终于有了消息,大军大年三十凯旋。 晏云栀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年三十之前的这段时日,晏云栀将日子过得十分漫长。天总也不黑,黑了又总也不亮。 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一丁点响动都能把她惊醒。 春桃快步走进来,一脸紧张:“二奶奶,您听说了吗?” 瞧着她这神情,晏云栀心口一紧,莫名为陆玹担心。她强压着心慌,问:“什么事情?” “六殿下战亡了!” “谁?”晏云栀呆住。 眼前浮现谢临总是嬉皮笑脸没个皇子的样子。“好好的,怎么就没了……”晏云栀喃声。 明明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从战地传回,大军也马上就要凯旋,怎么这么突然传来这样的噩耗? “战场上没的,这能说得准呢……”春桃叹了口气。 晏云栀为一条性命的战死而惋惜,何况还是相识之人。她又忍不住想,谢临总是跟在陆玹身边一口一个“哥”喊得亲切。他出了事,陆玹心里也不好受吧? 晏云栀幽幽轻叹一声。 下午,晏云栀就去了一趟寺庙,给谢临上了一炷香,愿他顺利往生。 腊月二十九的清晨,狂风一下下吹打着窗扇,将晏云栀吵醒。她披衣下榻,推开窗扇往外望去,瞧见庭院里那棵大树上挂的灯笼被风吹落了。 大红的灯笼落在地上,瞧在她眼前,有些不吉利。 晏云栀走进庭院里,拾起吹落的灯笼仔细查看,见没有吹破。 时辰还早,她没有唤人帮忙,独自提着灯笼踩上木梯,想将它挂上去。 登梯的时候还没有风,等她登到高处,忽然狂风大作。晏云栀慌忙一手去扶木梯。她闭上眼睛,去挨刀子一样吹在脸上的寒风。 下方的木梯忽地一沉,晏云栀以为是春柳过来了,急声:“我下不去了!” “又下不来了?”陆玹伸手,扶住她的后腰。 晏云栀脑子里懵懵的。撑在后腰的手掌温暖而可靠,把心里的惧赶走。 晏云栀鬼使神差没有回头,再往上踏去一级,将灯笼牢牢系在树上。 望着风中摇晃的红灯笼,晏云栀深吸一口冷冽的清晨气息,攀上挂上笑。 她刚往下退一级,腰身已经被陆玹揽着,带她下了木梯。 双足踩在实地上,晏云栀仍旧背对着陆玹,直到陆玹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晏云栀杏眼圆睁望着面前的人,陆玹风尘仆仆脸上甚至有了一层胡茬。 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又熟悉又陌生。 “你……”晏云栀刚吐出一个字,惊觉自己有哭腔。她伸手摸自己的脸,后知后觉自己早就泪流满面。她慌忙抬手,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回来了。” 陆玹拉开晏云栀的手,看着她泪水涟涟的脸庞。他想亲吻她,又怕胡茬扎疼了她。 晏云栀觉得自己不该哭,她努力扯出笑脸来,皎丽的面容又哭又笑。感受到陆玹在打量着她,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他的外袍,她嗡声解释:“随手拿的……” 院子的下人已经起身,惊见陆玹回来,赶忙去忙碌打水。 陆玹牵住晏云栀的手,微微用力一握,牵着她进房。 一进屋,晏云栀赶忙问:“受伤没有?哪里都好好的是不是?” 她一边问,一边去扯陆玹的衣襟。他里衣里侧的“凯旋”二字忽然映入眼前。 晏云栀刚压下去眼泪,此刻心口一酸,又很想哭。 “不哭了。”陆玹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他伸开手臂将晏云栀揽进怀里,结实的手臂将晏云栀紧紧地锢在怀里。